黎乐恨得牙关紧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也只能强压怒火。他阴鸷地瞪了郁千惆一眼,那眼神如同淬毒的匕首,暗藏着"来日方长"的狠厉。最终他冷哼一声,带着一众他的人悻悻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龙见影这才转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对不住千惆,又让你见笑了。为兄识人不明,结交的都是这般......"他轻叹一声,未尽之语里带着几分自嘲。
郁千惆微微摇头:"龙大哥言重了。"他目光转向一旁的晨玉,"晨玉昨夜尽心照料大哥,我理应......"
"哎,"龙见影摆手打断,含笑看向晨玉,"昨夜龙某醉后失态,没吓着你吧?"
晨玉的指尖轻轻一颤。他想起昨夜龙见影醉意朦胧间,反复呢喃着"千惆"二字的模样,那声音里压抑的情愫几乎要破茧而出。可眼前这位郁公子,却对此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侍从两字的含义!
"没......没有。"晨玉垂首掩饰住波动的情绪。
"那就好。"龙见影取出一张银票递过去,"这三百两,聊表谢意。"
晨玉惊喜接过,深深一拜。他暗自决定,昨夜所见所闻,还是烂在肚子里为妙。
龙见影这才转向郁千惆,语气轻快了几分:"千惆初来京城,为兄今日特意空出时间,带你......"
他说话间极其自然地伸手,想要握住郁千惆的手腕。这个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已做过千百遍。
但这一次,郁千惆不着痕迹地侧身避开了。
"多谢大哥美意。"郁千惆语气温和却疏离,"只是我还有些私事要处理。"
龙见影的手僵在半空,眼底闪过一丝愕然。他很快恢复如常,温雅一笑:"既然如此,为兄就不打扰了。"
望着郁千惆离去的背影,龙见影唇角笑意渐淡。他摩挲着方才落空的手指,眼中掠过一抹深意。
而转角处,晨玉捏着那张银票,望着郁千惆远去的身影,终究将那句到了嘴边的提醒咽了回去。这京城的水太深,他这样的小人物,还是明哲保身为好。
龙见影再次踏入假山洞中时,卫云仍蜷缩在角落,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显然还未从方才的失望与痛苦中挣脱出来。听到脚步声,他愕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主人竟去而复返,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龙见影静静地凝视着眼前这张俊俏却略显苍白的脸。这张脸,终究不是他心底深处渴望见到的那副容颜,却不知为何,他私心里期盼着它能稍稍填补那份空缺。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复杂得难以名状。
他的目光渐渐迷离,仿佛穿越了七年的时光,回到了那个夜晚。那时,两人都心思纯净,毫无隔阂地并肩而卧,一夜安宁,什么也没有发生。之后,龙见影并未去寻找郁千惆,却总在不经意间探听他的消息。直到三年后,那个少年的名字渐渐在江湖上响起,随之而来的,竟是巫峡阁惨遭灭门的噩耗……
他隐约猜到了那惨案背后是何人所为,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可他不敢去对质,那时的他,也尚无能力去揭开那血淋淋的真相。巨大的无力感与惊惧几乎将他摧毁,他曾试图放弃自己,一了百了。然而,他的父亲,以不容置疑的强硬,硬是从鬼门关前将他拽了回来。遍请天下名医,灌尽天下良药,用近乎霸道的方式,延续了他的生命。
再次听到郁千惆的确切消息,乃至再次亲眼见到他,已是又一个三年之后。他偷偷隐在喧闹的人群深处,如同阴影,不敢让任何人察觉他的存在。
时隔六年,当年的少年已然长成。郁千惆身姿挺拔,早已褪去了稚气,年少时便已精致出众的容貌,如今更是展露出惊心动魄的风采,清冷孤傲,竟吸引了那睥睨天下的元承霄。世人皆传,元承霄负手天下,却独独不愿负他。可同时,江湖上也流传着各种风言风语,诉说着两人过往的纠葛如何给郁千惆造成了难以愈合的深刻创伤。
每一次听到那些与郁千惆相关的“伤”与“痛”的字眼,龙见影都觉自己的生命仿佛也随之被剥离一分。郁千惆,这个在他生命中如流星般短暂划过却照亮了整个苍穹的人,早已成为他心目中的神明,不容亵渎,是他晦暗过往尽头唯一的光,是他凛冬散尽后仰望的星河。谁能想到,他视若珍宝、祈愿其一生顺遂的人,竟被流言如此中伤,承受着那般痛苦。
而如今,他已非昔日吴下阿蒙。当年无力追查的真相,如今有了探寻的资本;当年无法触及的恩怨,如今有了介入的可能。解救郁千惆于流言与伤痛之外,似乎成了他存在的重要意义,也是唯一能缓解他内心煎熬的办法。
这,也正是他救下卫云的根本原因。只因卫云是郁千惆的师弟,两人之间存在着这辈子无法忽视的亲缘联系。望着卫云,龙见影常常会陷入恍惚,幻想眼前之人能变幻成郁千惆的模样,与他言谈甚欢,让一切仿佛回到最初纯真无邪的时光。若真能回去,他宁愿不要那无邪,只想袒露彼此最真实的模样,弥补当年未能言说的遗憾。
洞中寂静,只有卫云略带急促的呼吸声。龙见影从漫长的回忆中抽身,目光重新聚焦于眼前这张写满惊惶与不解的脸上,想从中寻觅些牵挂之人的模样,可惜,不像,也不是!
龙见影那双平日里温润的眸子骤然浮起一丝氤氲,随即被冰冷覆盖。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脱衣服。”
卫云浑身一颤,惊愕地抬头,迟疑着没有动作。龙见影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弧度,冷声道:“怎么?你不是一向嫌我没碰过你么?今日,便让你如愿。”
这话语像鞭子一样抽在卫云心上,他脸上掠过一丝羞赧,但终究还是依言,手指微颤地,一件件褪去了全身的衣物,直至赤条条地站在阴冷的山洞中。最初的羞赧很快被一种破罐破摔的麻木取代,他挺直了单薄的身体,任由对方审视。
龙见影缓缓走近,修长的手指带着凉意,缓慢地划过卫云裸露的肌肤。他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这具年轻的躯体,看到了另一个身影——那个他魂牵梦萦的人。他想象着,若是郁千惆,那修长劲健的躯体上,或许会遍布着元承霄留下的、或是江湖风雨带来的伤痕,那该是怎样一种既让人心痛又忍不住想要怜惜、甚至侵占的情形。想到这里,他眸中的冰冷渐渐被一种晦暗的**所取代。
就在这时,卫云忽地后退一步,浑身难以自抑地颤抖起来,脸上布满了深刻的屈辱。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被当作替身的凝视。
龙见影的旖旎思绪被打断,瞬间清醒,眼神森然地盯着他:“怎么了?”
卫云的声音因极致的情绪而颤抖不止,他赤红着眼睛,终于将压抑已久的质问吼出:“你眼里看见的是我,心里想的却是他,是不是?”
龙见影心头巨震,面上却强自镇定,甚至带着一丝被戳破的恼怒:“什么他?他是谁?休要胡言乱语!”
“我师兄!郁千惆!”卫云像是豁出去了,大声喊道,声音在山洞里回荡,“为什么?我师兄就那么好?不单元承霄对他痴迷不改,连主人你……连你都对他念念不忘!”
龙见影被他直接道破心事,又惊又怒,厉声道:“放肆!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卫云惨然一笑,泪水混着屈辱滑落:“胡说?主人,你忘了么?七年前那个晚上,我也是当事人之一!我就在那屋子外面候着!虽然我没亲眼见到你,但事后,从你那些下人的窃窃私语里,我已经拼凑出了部分事实!我知道那晚和你在一起的是我师兄!”
龙见影眼中寒光一闪,抓住了关键,冷笑道:“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嫉妒他,无论他后来如何舍命救你,都浇不灭你这颗嫉恨之心,对不对?”
“我嫉妒?”卫云像是被踩到了痛处,激动地叫道,“你知道当初这事后来引起了怎样的轩然大波吗?我回到门派,因为前一晚的失踪和与师兄牵扯不清,被爹爹重罚,面壁思过半年!师兄弟们都在背后嘲笑我们!你知道我那半年是怎么过的吗?”
龙见影眉头紧锁,斩钉截铁地反驳:“不可能!此事极为隐秘,除了我和千惆,只有我府上几个贴身侍女知晓。她们绝无胆量外传!你师门远在千里,如何得知?除非……”他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卫云,“除非这个消息,是从你这里泄露出去的。是你在质问你师兄的时候,口不择言,被旁人听了去。”
卫云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猛地泄了气,瘫软下去,徒劳地摇着头,泪水涌得更凶:“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时我才十五岁,我怎么会料到……我怎么会料到只是红姐带我……只是气不过去问师兄几句,就、就变成了那样……”
他语无伦次,思绪却飘回了七年前那个混乱的夜晚。那时,喜欢他的红姐(那位红衣姑娘)带着他等待郁千惆,漫漫长夜无事可做,红姐竟半是引诱半是玩笑地,带着当时情窦初开的他体验了所谓的“成人之礼”。事后,红姐还告诉他,他的师兄郁千惆那晚也在行类似的“礼”,并且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同样可以……
少年心性,在经历了那样的夜晚,又听到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论,再加上找不到师兄的焦躁与不安,种种情绪混杂之下,他第二天回到门派,在面对郁千惆时,如何能保持冷静?质问与委屈脱口而出,却万万没想到,隔墙有耳,一句气话,竟掀起了后来那般巨大的波澜,也彻底改变了他和师兄之间的关系。
龙见影的话如同利刃,剖开了尘封七年的真相,也剖开了卫云一直以来自我安慰的伪装。卫云声嘶力竭地反驳,试图维护自己构建多年的“事实”:“我就不信!你们那晚什么都没做!明明做了苟且之事,却矢口否认,让我受尽师兄弟们的嘲笑,而他像个无事人般!他这前后不一、敢做不敢当的行为才真正令我齿寒!”
他宁愿相信郁千惆是个伪君子,也无法接受是自己当年的无知与冲动,酿成了无法挽回的误会与伤害。
龙见影看着他近乎癫狂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为郁千惆感到的不值。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最简单不过的事实:“呵,你一心认定师兄欺瞒于你,自然怎么说都不会信。但我告诉你,那一晚,我们确实什么都没有做。当时我这个将死之人,不过是恳求他陪我演一场戏,给我片刻的慰藉。而他,仅仅是因为义气,便义无反顾地答应了,并且承诺,即便遭受天大的误解,也绝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
提到那一夜,龙见影的眼中仿佛落入了星辰,闪烁着温柔而坚定的光芒,“直到如今,他都没有食言。这份重诺,你永远不会懂。”
“你骗我!不可能!” 卫云仍在做最后的挣扎,拒绝接受这个颠覆他认知的真相。
龙见影脸上那抹因回忆而泛起的微光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与尖锐,言辞如冰锥,直刺卫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的为人,他的担当,你至死都比不上,也永远不会理解。”
他的目光扫过卫云依旧**、却因愤怒和羞辱而剧烈颤抖的身体,毫不留情地给予最后一击,“所以,就算你现在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只觉得索然无味,甚至……不想碰你分毫。”
“你——!” 这极致的羞辱如同烈火焚身,让卫云瞬间七窍生烟,羞愤交加。然而,这强烈的情绪并未导向反思,反而像找到了一个更安全的宣泄口,更深地转化为对郁千惆的恨——若非因为他,自己怎会沦落至如此难堪的境地!
龙见影将他眼中翻涌的恨意看得分明,心中最后一丝耐心也消耗殆尽。他冷冷地丢下最后的话语,如同宣判:“这么多年,你的所作所为,何曾对得起过他一次!好好在此反思吧。”
话音未落,龙见影已决然转身,玄色袍袖在空中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抽身而走。那颀长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的光亮处,没有半分留恋,只留下满洞的冰冷与卫云无法排解的羞愤、绝望,以及那株在黑暗中疯狂滋长的、名为嫉恨的毒草。
洞外不远处,一道黑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自假山阴影处浮现,单膝跪地,恭敬禀报:
“主人,您吩咐的事已安排妥当。只要那姓黎的再去不夜宫寻欢,便会‘不知不觉’地死在温柔乡里,绝无可能再见到第二日的太阳。外人能查探到的,只会是他纵欲过度,马上风而亡。”
龙见影脚步未停,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只是听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淡淡应道:“做得好。事成之后,自有重赏。”
“谢主人!”黑衣人的声音低沉而毫无感情。
“退下吧。”龙见影随意地挥了挥手。
话音落下,那黑衣人如同来时一般,身形微微一晃,便再次融入了周围的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过程诡异绝伦,仿佛从未出现过。
龙见影继续向前走去,月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处理黎姓对手的指令干净利落,与方才洞中因郁千惆而起的情绪波动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所为。在他心底,有些人、有些事,必须用最彻底的手段清除,才能为他心目中那片不容亵渎的星河,扫清一切潜在的阴霾与威胁。而这一切,都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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