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似乎可以种下一颗恶魔的种子。杨清至似乎笃定他会回来的。
自从把出租屋里的所有东西都搬到寝室,王柏几乎整天泡在实验室,要么就是和徐一峥一块儿打篮球,宿舍里另外两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变好,刚开始觉得奇怪,过后就不以为意了。
王柏收拾了书和笔记,准备离开教室,前面的女班长甩着披肩长发回头高喊:“班群里有通知,你们周末都要去哈,下午五点,到时候要拍照签到,一个也别跑!”
听到这话,其余人依次爆发出哀嚎声,一阵唏嘘。
“还有……算了算了都走吧。”班长无奈看着书鸟兽散的众人小声嘀咕句:“反正也没人对雕塑感兴趣。”
午餐选择困难,王柏在校内超市买了盒牛奶挑了几颗碧绿的香梨,期间打开群聊发现那个新链接。
是他们学院邀请了几个著名的实业家,周日在礼堂举行讲座。
以前这种活动几乎无人光临,周日大有安排的人多得是,上次王柏还帮纪委在不同位置拍了好几张图。
刚走出超市,面前一个穿蓝色马甲的男生随手递来张浅蓝色传单,王柏随手接过,大致一看。
难得不是餐厅、考研、雅思出国之类,是个心理诊所的宣传册。
他翻了个面,上面果然有则徐一峥说过的招聘信息,地址离学校不远,没明示要不要学生兼职。
王柏打电话咨询后把传单折起来,顺手塞进背包,第二天就到了传单上说的位置。
他推开磨砂玻璃门时,风铃发出细碎的叮咚声。
前台浅灰色大理石台面上只有一位伏案整理文件的年轻女前台。
旁边还有位清洁人员正在打扫后方整面墙的心理学书籍和造型各异的陶瓷摆件,整个空间十分安静。
听说来意,前台连连点头:“哦是你呀,今天星期六是魏医生排班的时间,他现在就在里面。”
诊疗室的门虚掩,门边铭牌上标注着几十行密密麻麻的介绍词,王柏推门时看到前两排写着:
魏延主任医师,国际精神分析协会认证分析师,擅长精神分裂症早期干预、复发预防以及药物联合心理治疗。
幸运的是他几乎没回答什么问题就被魏医生录用了。
聊得最多是时间安排。两人把课表和排班时间做了对比,可惜重叠只有一半,王柏提出按小时付费,魏医生正有此意,这份兼职就这么敲定下来。
魏延很年轻,为人和煦:“你先回去休息周一再来。”
“好。”离开前王柏看见外面已经等了一堆面色灰白的患者,看来是今天预约太满,没时间稍作培训。
周日场馆内。
看似出勤人数全满,实则现场找来找去没有几个同班,王柏随意找位置坐下,听了一半后实在没什么兴趣,起身弯下身子从后门离开。
下楼梯到一楼,从拐角路过一间同样的报告厅里时,王柏发现这里也有个讲座,后门和走廊窗边有很多同学观望,几乎围得水泄不通。
透过缝隙依稀可以看见台前的人正以一种别扭的姿势站在多媒体前使用话筒,声音熟悉。
“……孩子们,我想告诉大家,在创作的过程中失败是家常便饭,我就有非常非常多的失败品,足以装下我们这间演讲大厅。”
“一件作品必须大胆出手,不必一分一毫按照草稿,想得太仔细,但在结束的时候你得要求自己,把它变得更好、更完美,为了更完美,作品需要大量打磨,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理念的支撑,文学与艺术、艺术与自然的共鸣。”
整个大厅座无虚席,走廊和过道多出的学生按次序排列,无人随处走动,只有摄像机机位频繁变换,也没有一丝吵杂声,话筒音消失后几乎落针可闻,所有人表情严谨,有的人一边听一边记。
前方整排首席座上全是穿行政夹克的高层领导。
再后排掺杂在学生中间的还有长发胡须打扮质朴的老人手搓檀珠,也有西装革履的商人一身锐气。
王柏在一个人少的窗前站定,只见在那个拄杖的人白衬衫灰色马甲和黑色西裤,身形笔挺地从多媒体屏幕前挪开脚步。
梁思鉴那张脸很好认,王柏站了一会儿,眼看慕名来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只得绕过大喊大叫撞了他肩的男生,离开人群出了科技楼。
他从广场走到人工湖边的长廊边拿出袋小面包喂鱼打发时间。
天色将晚,湖边路灯依次亮起,从科技楼出来的人渐渐散布在广场上,预示着演讲终于结束了。
王柏拍拍手上的碎屑站起来,准备返回找梁思鉴把上次的事说清楚,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那人正在湖边灯下的灯火阑珊处看着他静立。
直到王柏走近了,才看到梁思鉴微笑,“又见面了,小柏。”
“梁先生?”王柏微愣:“演讲不是刚刚才结束?”
“你看到了?”梁思鉴走上前。
王柏没让他过来,主动走到对方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嗯。”
梁思鉴意有所指:“没事,人太多了,连个空位也没有,如果你对雕塑感兴趣我可以亲自指导你。”
湖里金红相间的鲤鱼从水面枯叶底下一跃而出,“咕咚”一声,在王柏心里留下一抹意外的暖意。
“最近我带的学生,和你们学校艺术学院的学生共同成立了一个指导小组,为了参加七月份全国美展的雕塑展赛事。”
原来是两学校间有合作指导,所以才顺理成章促成这次演讲。
京大在横京名声在外,他们家一个普通二本院校硬生生靠着离得近的地理位置,近水楼台,动不动就派人去京大学术研讨、交流访问、借鉴观摩,调研指导、学生联谊,以此提高教学水平和自身水平,领导班子属实费劲心思。
估计这次梁思鉴莅临指导的机会也是校长求爷爷告奶奶才请来。
“梁先生最近应该很忙吧?”王柏还没有忘伺机提起正事。
梁思鉴思忖着:“还好。”
只是湖边晚风一阵阵吹拂而来,想到梁思鉴身体似乎并不硬朗,王柏主动挡在风口提议换个地方说话。
“小柏,其实……”梁思鉴话还没说完后方就传来一声呼唤。
“——梁教授。”
“梁教授晚上风大,您到礼堂里面去吧,休息室里有茶点。”
说曹操曹操到,程校长伸臂弯腰来请,看着王柏问:“这是?”
梁思鉴微笑,没讲真话,说了个最符合常理的:“我学生。”
王柏眉头一跳。
他不太想把自己身份归为梁思鉴的学生一类,毕竟是以杨清至为关联才认识,两人之间又不是直系师生,其实怎么说都是毫无干系。
梁思鉴作为雕塑界泰斗学生桃李满天下,大把艺术领域的豪门父母想将自己孩子引荐给梁思鉴,让他开金口指导两句,永远不缺学生。
程校长毫无疑问春风满面的打量了圈王柏,一律竖起大拇指夸赞扶肩招揽:“好苗子,你也一起来嘛,等会儿还有饭局,想吃什么自己点。”
“……不了,我吃过了。”
王柏似乎跳进火圈。那堆领导可不是谁都想陪。
“听我们这些老东西聊天哪有意思,小辈们可不是都贪嘴。”
“学生嘛。”程校长拍着大腿笑起来,直呼不给面子。
梁思鉴把王柏从挡风位置稍稍拉开,附耳低声:“小柏,我不冷,你先跟苏敬去车上等一会儿,过会儿我们再聊你哥的事情,不会太晚。”
王柏一回头,苏敬一身西装革履,手中拿着电脑和水杯等待在不远处。
虽没听到内容,但这一说让程校长起了疑,担心梁思鉴不在这儿久留,那饭局的事儿肯定会落空,所以竭力拉着王柏劝他一块儿赴宴。
按理说梁思鉴这种人最讲排场,要体面,可校长是个人物,丝毫不显尴尬,这种你拉我扯的情况王柏都多少年没见了。
他不想梁思鉴为难,又想赶快结束闹剧,硬着头皮汗颜,连连答应:“我去,程校长,我去。”
宴席上的水晶吊灯在香槟杯上折射出细碎光晕,摆满龙虾冰雕的圆桌对面传来清脆的瓷器碰撞声。
梁思鉴曾是京大艺术学院退任院长,话题多,筹光交错的酒宴上众人相谈甚欢,多数交流梁思鉴近期拍卖出近八千万的作品。王柏被迫当了个吉祥物。
多数人以为他是梁思鉴首次带出来的得意门生,有意敬酒,甚至询问履历和家室,王柏一时语塞。
罕见地紧张。
“有这么好奇?”苏敬笑着给王柏挡酒,酒杯声发出叮当脆响,开了个头:“孩子有这方面兴趣。”
雕花银叉在瓷盘上切开菲力,梁思鉴将肌理分明的肉块一刀刀切好,慢条斯理放在王柏面前,顺势接下话茬:“从国外回来,父母介绍。”
意思是家底丰厚,需要保密,才能方面也没透露,三两句话打消亲近念头。
王柏哑然。
只有程校长看着他若有所思。
应该是觉得眼熟又怎么都想不起来,大一那会儿王柏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过言,还参加过多项没用透顶但导员和书记很重视的公益活动,程校长还给他颁过奖,但愿他一直想不起来。
其余人察觉梁思鉴有意保护,没再多问,开始转移话题。在座各位远不止两校领导,更有从全国各地远道而来的学者,真正的目的逐渐显露。
“梁教授,这届美院毕业展筹备的时候,我发现有个不错的学生,解剖学、材料学、历史学,专业第一,门门满分,成绩优异,是块璞玉。”
远道而来的美院副院长极力推荐:“我这儿有他的作品给您看看?”
“梁教授,我这儿也有个学生,擅长木雕和泥塑,我今天带了他临的北齐佛像和观音木雕,简直惟妙惟俏。”
“梁教授……”前头两位已然让梁思鉴黑脸,第三个刚张口就用尴尬微笑掩饰:“我、我带了件自己的拙作想送给您,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被教授评鉴一二?”
酒宴不是拜师大会,全都被梁思鉴婉拒不再详谈。
十点梁思鉴先行离开,余下的人也纷纷表示饭局结束,众人告别。
“各位的美意先生心领了,但礼物都太贵重,不能收下,物件也都带回去吧,传承需要机缘,还请大家别往心里去。”
苏敬的声音随凉风穿过观赏性松柏和竹林去往淅沥沥的喷泉处。
王柏环顾四周,没注意梁思鉴拄杖取下肩上大衣搭到他身上。
察觉触感,王柏回头,手心无意抓住了一颗纽扣,有些犹豫:
“梁先生,我刚才,让杨清至来了,他还没到,我们等等他吧?”
梁思鉴突然笑了一下:“先生太生分,你叫我叔叔吧。”
他扯了扯刮蹭到王柏下巴的衣领,没等王柏反应过来就看着远处用眼神指示:“他不就在那儿?”
酒店前庭幽暗无光,所有光线来源于玻璃幕墙里那颗金碧辉煌的吊灯,和门前立柱上的上百颗壁灯。
朦胧的暖黄色灯光,倾泻而出倒在绿植和多辆外壳锃亮的豪车上。
王柏随梁思鉴指示看去。
喷泉中心高高耸立的天使雕塑投下阴影,遮盖了边上的人影。
只有一点不易察觉不时明灭的火光昭示着那儿有人。
杨清至一双眼睛在王柏身上就没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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