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歌沉吟许久，“这恐怕需要时间。”
徐夫人从自己怀中掏出锦囊一副：“我这里有些蛛丝马迹，你且帮我收着，有进展跟我说便是。”
赵安歌望着徐夫人的脸，那眼神中透露出的一种期盼。
她伸手接过徐夫人的锦囊，想着《红楼梦》中后四十回中的一句话，续写者虽然文笔比不上曹公，但有一句，却十分贴合现在的徐夫人的心情——“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在那未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
赵安歌深知以赵琰的个性，必然斩草除根，真的赵玠早就尸骨无存，徐夫人的事估计永远办不成，一旦她知道了真相，她对赵琰的恨不过是反噬自身，百害而无一利，况且自己没有证据，说出来她未必信服。
只是，赵安歌看向徐夫人，她为什么选这件事帮忙？
“丞相府在三日后会替皇帝送昭国使臣出京，届时你也来，”徐夫人道：“我会安排你和丞相见面。具体的事，你就不用操心，至于能不能成事，这三日时间你好好准备便是。”
徐夫人说完，面色已经恢复了当初的气定神闲。
只是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落寞还是被赵安歌捕捉到，或许徐夫人年少时和赵玠的情谊，使她午夜梦回仍无法忘怀，可见在心底已经成了某种执念。
赵安歌点头：“谢谢徐夫人，我会好好准备。”
徐夫人起身：“时间不早了，散了吧。”
赵安歌错身，徐夫人离开，快步登上马车。
马车滚滚，徐夫人挑开帘子，低头跟赵安歌低声说到：“你和他的事，我多少知道一点，最危险的选择，就是最安全的选择。”
赵安歌怔住，随后立刻笑道：“徐夫人眼神毒辣，晚辈领教了。”
徐夫人似笑非笑，放下帘子，在马车中微微后仰。
赵玠，小时候你脸上因为有雀斑而总是自卑，垂着头不愿见人，我说那是你独特的印记，是我们在人群中重逢的见证。
可是再相见面时，你脸上的雀斑消失了，取而代之是模糊而陌生的眼神，纵有十分像，却没有那种年少时对众人的畏怯和对自己的那种依恋了。
假赵玠，你若是说人长大了，斑会淡，可是......
徐夫人闭上双目，缓缓靠在车壁上........
可是你说，你从未有过雀斑。
徐夫人在马车中缓缓握拳，徐家当初靠军功站稳的脚跟，身在徐家，满门忠烈，于公于私，岂容一个假冒货祸乱朝纲？
“走。”
赵安歌这边刚要上马车，见到远处人影，似是故人来。
“亲王好雅兴，夜晚游太液池。”
“京城巡防，也是我的职责。”赵玠说的轻描淡写，眼神却浓如化不开的墨，似要在赵安歌身上找寻什么答案，“你在这里做什么？公主殿下？”
赵安歌移花接木看向马车，低声道：“如你所见，准备回去。”她落落大方一笑：“不如劳烦亲王送我回府，”她眼神落在他身后的卫队上，看衣服像是卫尉的军队。
赵玠没想到她会这么明目张胆的邀请他，反而让他显得像阴沟里的鼠辈，内心犹豫又阴湿。
“好啊。”
二人先后上马车，薄烟和颜永对了一个眼神，都有些不安。
马车内昏暗的光照不进来，马车里的两个人，在马车的微微颠簸中，渐渐对上了眼神。
赵玠按捺不住内心的复杂情绪，让自己的声音低语车轮滚动的声音：“为什么是她？”
此刻马车转过街角，一缕月光照进来，赵玠抬头，见那缕月光刚好照在对面的人脸上。
她虽然是笑着的，但是却也如月光般寒凉。
“皇叔，”赵安歌略微垂眸，收敛自己的寒意。
“找徐夫人是因为陛下交办了件事，不得不找个突破口，”赵安歌的语气轻柔，像是一只软绵的狐狸，可这软绵的毛发下，全是心思缜密排列整齐的细针。
“皇叔过问了，是不是也想帮我？”她抬眸，在月光下望着赵玠，狡猾的狐狸神色在霎那间绽开。
赵玠似乎已经确信眼前人已非彼时人，“你究竟是谁，好大的胆子，冒充公主？”
赵安歌心想，你是冒牌，为何大言不惭？
她道，“皇叔莫急。”
赵安歌主动站起来，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完美无瑕的脸，想到了徐夫人所言的雀斑，确实毫无任何迹象。
“你在看什么？”赵玠目光如电。
赵安歌收回目光，回答他前后的问题，“没什么，夜见徐夫人，不过是她说在我身上，见到了故人之姿，谁又能冒牌我呢？”她话锋一转，“谁这么想，说不定就是这样的人，对吗？”
赵玠被他将了一军，此时也面不改色，内心越发确信，眼前人是死而复生，重新转换了性格，“不管你想做什么，劝你停止。”
“停止？”赵安歌差点笑了出来，“我如果想走这条艰险的路，你就会跳出来阻止，”她慢慢靠在车壁上，“你说，为什么呢？”
“我是为了保护你，不想你受到伤害，现在你是察觉不到，以后呢？”
赵安歌并不为所激，只是冷静的给自己增加筹码，她不想好费心思去猜别人的想法，只以他人的**为自己所用，于是淡然说到，“若是皇叔真的担心我，何不给我增派护卫？我看皇叔身边人才济济，我也确实需要。如何呢？”
赵玠被她架了上去，此时犹豫。
赵安歌预他反悔，挑开帘子，“信手一指，这人不错，给我了。”
赵玠缓缓点头。
赵安歌放下帘子，“皇叔，白袍点墨，终不可湔。有的事既然已经发生了，那就无法改变，永远存在。”
赵玠见她说话也开始作迷，不禁嘴唇微弯，“人若是突然改变，果真有趣。”
赵安歌道，“是啊，亲王殿下见多识广，对改变应该也十分熟悉，可对？”
赵玠默默靠近她，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吻她，“这唇还是闭着好。”
赵安歌先是感受到他身上的苦杜若气味袭来，然后是潮湿的气息在她唇上，像是忍了许久又想强吻她的那种恨意。
二人无话。
赵安歌到了，下了马车，赵玠随后下车，翻身上马，勒马走了几步，才说到，“叶绥，既然公主指定了你，那你从今日起，挑选十个精壮护卫，侍从于公主殿下。”
赵安歌回眸看他，赵玠愣住，心事一紧，仿佛窒息后缓缓吐气，念及昔日的美好与荒唐，又与今夕对比，当时彼此说迟早要分别的事，如今都在眼前，她倒是恍然不觉，自己反而深陷，赵玠转过身去，策马离开。
他怕多待会一儿，就会忘记自己原本的目的。赵玠看着前面飞驰而过的街景灯火，他不禁自问，在拉紧缰绳的那一刻里，是想握紧过去的情谊还是想逃离现在的无情之境？
赵安歌倒是根本不在乎赵玠的思绪，转眼看向叶绥，冷锋芒下的军人，看起来确实能杀人不眨眼。
“叶绥？”
“末将在。”
“随我入府，明日我启禀父皇，府内卫率之职，由你担任。”
“末将领命。”
叶绥抬头，这是他第三个名义上的主子，看上去柔弱不堪，但是眼里有一种女人没有的决毅。
像是军帐中听闻的野妖，柔弱但是喜欢挖人心肝，以柔弱的外表，欺瞒迷途的士兵。
赵安歌算是结束了一天的劳累，在塌上安稳的躺下，复盘今天的种种，脑中如过电影一般，将一切事情呈现。
窗棂上逐渐浮现一个粉色人影。
“梁缨?”
“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赵安歌已经沐浴休息，声音有些虚弱，“我很疲倦，快要睡了。”
梁缨似乎想了想，脚步抬起后又回来，“那你歇着，明天再说。”
赵安歌“嗯”了一声。
梁缨走出去又回来，“还是想说，以后府里进人，跟我商量一下可以吗？”
赵安歌疏忽了，或者说根本没把他放在心里，只是浮于表面的回应：“下次一定。”
她不禁有些自我怀疑，好像自己确实不该如此。
于是往后这几日，不见梁缨踪影，赵安歌知道他在生闷气，自己需要去哄，但是眼下事情太多，处理完了再说吧。
赵安歌身边已有叶绥护卫，已经与往日神采大不相同，走起路来也更加气定神闲了。
虽然是赵玠的人，但总比没有人要好。
眼见着太一宫的住持位置空悬许久，郁连华来了几趟，总是话不离这个位置。
“你且需静下心来，我去探探丞相口风。”
“说白了不就不想让我这个女人做住持，”郁连华不服气地说道：“哼，我偏要坐上去。”
“明白你，”赵安歌道：“别急就是了，你自己会能掐会算，结果应该早知道了，为何不平心静气？”
郁连华挥袖坐下，无奈道：“正是涉及己事，本就不能算，我才这般焦灼。”
房内有琴，原是摆设，赵安歌不善弹琴，此时郁连华坐下，信手弹起，琴声顿挫，如闻她心事。
赵安歌抚她肩膀道：“这是童子功吧。”
郁连华自是得意：“那当然了，从小有些天赋，又有名师指点。”
赵安歌曲身坐下，撑着脑袋看向她“怪不得有无数男人为你倾倒，”她道：“可你心中并不爱他们，这点就很妙。”
“妙？”郁连华抚琴，“我今生挚爱已经死了，以后都是浮光掠影，”她眼中难得有一丝留恋，轻叹一声，“哎。”
赵安歌打趣道：“你居然有真心？”
郁连华反驳：“怎么没有，都给了夏侯无极那个.....死鬼。”
“都说泄露天机会祸及己身，我倒是身强不怕，于是殃及池鱼，他死得快。”
“夏侯家说我克夫，我不敢不认，因为我确实克夫，谁叫无极喜欢我，连死都不怕。”
“我的心，也随他死了。”
赵安歌只觉得悲凉，忍不住怜悯她，只管找她最关心的话去说：“我去丞相府，只为打探一下你有多少竞争对手。”
郁连华心弦一动，拨动最尾弦，发出一声铮鸣，眼神中颇为期待的望向她：“然后呢？”
赵安歌做了一个“斩尽杀绝”的手势，“没有人可以挡在你的面前。”
郁连华顿时起身，来回走了几步，捏着手又缓缓松开，感叹道：“你真是我见过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她走向赵安歌贴身靠紧她：“今后出生入死，我都为你马首是瞻。”
赵安歌笑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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