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止盈觉得这一觉睡了很久,朦胧间,她听见有人在唤她。
那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不过却在脑中越来越清晰。似乎要将她拉一把,似乎是要将她从泥潭里拉出来。
她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慢慢变得清明。
只见有一身着青绿色的束腰襦裙的女子站于她的床前,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浅浅又温柔的笑,那双流转的杏眼显得愈加动人。
林止盈嘴唇干涩,说话的气息微弱,“你是谁?”
缪月柔柔地看向她,并未道明自己的身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去见他吗?”
林止盈眼前闪过一帧帧模糊的景象,最后定格在她日思夜想的那张脸上,“去见他?去见阿季吗?”
缪月并未向他人一般否决她的想法,依旧点点头,“是的,你想去吗?”
林止盈眼中闪过光亮,伸手向前探。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缓缓将手抽回去,“我若是跟你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缪月纤细的手指搭于林止盈的手上,试图安定她的心神,“不要紧的,我们只是去一会儿。回来就能看见她了。”
林止盈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扶着缪月的手缓缓起身,“还请姑娘引路。”
缪月左手扶住林止盈,顷刻间,右手自身后掏出了一把蝴蝶团扇。
那把薄绢蝴蝶团扇,扇面柔滑,上面的一双蝴蝶简直是白绢上的点睛之笔。
缪月握着扇柄,那扇柄的微凉便传到她的掌心,“若是准备好了,便将手放在这个扇面上,我们就可以启程了。”
林止盈将右手移到扇面上。那扇面上的艳色蝴蝶突然发亮,继而自蝴蝶处变幻出一束刺眼的光。林止盈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将眼睛紧闭。
待那阵刺眼的光散后,耳边却缓缓传来风声。再次睁眼时,林止盈却发觉自己已离开房间,此刻正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缪月引着她向前走,走了一阵后,面前赫然出现一道大门。缪月指了指面前的大门,“这道大门,需得由你亲自推开。”
此门为林止盈的心忆大门,装载着她与郑寻季过去的所有回忆。若非本人亲自推开,这门是打不开的。
林止盈用尽身上所有的力气,将心忆大门推开。
门后色彩鲜艳,明月之下,一对佳人正相互依偎在一起,浓情蜜意。
男子搂着娇美的女子,在她耳边低语。怀内的女子笑得愈发娇俏,面色绯红。男子见状将她搂得更紧,二人一同赏月。
缪月和林止盈站定,眼前的景象便由鲜艳变得黯淡,那月夜的缤纷渐渐失了颜色,变得一片黯淡迷蒙,不复从前。
月夜之景快速变化,她们的眼中也闪过了千万日夜。
林止盈早已泪眼朦胧,想走近去碰一碰郑寻季。却发觉什么也抓不住。
接而一阵狂风朝她们袭来,风大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等风声停了,她们才发现,脚下踩着木板,此刻她们正在一艘航行的船只上。
船只遇浪,有些不稳。船上的人都聚集在船舱内,想要避一避这风浪。
船舱内的客人并不多,见干坐着实在我聊透顶,索性在里面聊起来。
中间的一个穿着湛蓝直裰的中年男子,率先聊了起来,“我是做玉石生意的,这回到梧河去,原是去收购玉石的。不曾想左选右选都挑不出几块合适的玉料。这么远的距离,去一趟也不容易,总不能空手回去,最后只草草收了几块,也不为了挣钱。给我夫人打几套首饰,哄她开心算了。”
他旁边的男子也叹了一口气,“现下真是做什么生意也不容易。我家夫人,老嫌我迂腐,只爱读书不爱理人,说我看这么多书,也不能看出花来,还不如跟着我岳父去学学经商。第二日便收拾行李把我送上船,这不,我是到岳父家躲几日清净的。”
船舱内的客人闻言笑了一阵,纷纷转向去调侃他,“怪不得见你没有半分舟车劳顿的困倦,初见便觉你神清气爽,原来是坐船去享福的。”
众人又调笑了一阵,方才作罢。前面一圈人说完话了,又把目光投向坐在最末端的郑寻季身上。
这男子沉默寡言,一路上并不怎么讲话,只是在一旁认真地听着他们说话,继而笑笑,仅此而已。
头一个爽朗的中年男子主动同他答话,“这位公子,不知你此次是离家还是归家?”
郑寻季稍稍坐直背,答了一句,“我与大哥一样,家在芜州。大哥在梧河上船的时候,我便在你身后了。”
有了这层缘故,中年男子觉得与郑寻季更亲切了,欲与他再聊下去,“芜州与梧河相隔甚远,你此行也是去做生意的?”
郑寻季小心地将包袱护在身上,摇摇头,“不是,我到梧河去,是去求缘积寺的平安符的。”
那大哥有些摸不着头脑,“芜州不也有寺庙吗?何必舍近求远呢?”
郑寻季微微笑了笑,“我夫人临近产期,听闻梧河缘积寺的妇人生产平安符颇灵。我便去想着给她和孩子求一个平安符,保佑我夫人生产顺利。”
大哥脸上露出欣赏的神色,“不错,像我一样是会疼夫人的。身为丈夫,便应当疼爱妻子,呵护妻子。夫妻和睦了,这个家才会好。”
郑寻季点头应是,“大哥说得在理。”
船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大到快要把船内的交谈声淹没。
船舱内的客人渐渐觉得,船只好像是往下沉了。船舱内的气氛瞬间变得焦灼,再也没有了方才交谈的轻松愉悦了。
有人坐不住了,走出船舱外看,接而大呼一声,“不好了,船上的积水越来越多了。”
舱内的人哪里还坐得住,纷纷跑出船舱。只见积水在船上四处蔓延,大有将船只吞没之势。
众人齐心协力,在船上翻找容器,将水一点一点地舀出去。尽管如此,还是无济于事,船上的积水越来越多了,船尾部分已经沉没了,他们只好都移到前面去。
水面风浪强劲,让人睁不开眼。船上的人心焦地在想应对的办法,被风一吹,更是头痛欲裂,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阵更大的风浪又朝这艘船袭来,顷刻间,船只已淹没了。
船上的人落入水中,痛苦地举手挣扎。一双双手举起,一双双手又沉下去。
林止盈认得那双苍劲有力的手,她想救他,她想拉一把,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拉住。
水面依旧汹涌,暗灰色的天空变得更加可怖,一种几近窒息的黑暗卷席河水,似乎也像将这河水尽数染黑。
缪月挥了挥手,那水那天那风那雨便在眼前消散了。
她们又回到了那道门前,再度置身于黑暗之中。
林止盈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心里生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她身上的力气像是已经用完,慢慢跌坐在地。
她不甘心地伸手去敲那道门,声嘶力竭地哭喊,“早知如此,我就不会同意你去这一趟。你何苦为我和孩子去求平安符,只要,只要你在我们身边,你才是我最灵的平安符。阿季,阿季……”
缪月鼻子发酸,已红了眼眶。
林止盈的心悲太过,势必影响她日后的生活。这悲,是不得不除了。
缪月走过去将林止盈扶起,又抚了抚她的肩,“林姑娘,节哀。”
林止盈哭着哭着失了声音,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人亦有些发晕,突然倒在缪月的怀里。
缪月左右犹豫,还是决定将扇子拿出来。缪月将林止盈的手掌翻转,让她的掌心正好覆在绣有蝴蝶的扇面上,自己也同样将手掌覆在扇子的另一面。
两掌隔着扇面的绢布,扇面微微生热,那蝴蝶再度发出亮光。林止盈体内的一阵寒凉被牵引而出,自蝴蝶发出的亮光再次将她席卷。
亮光过后,一股淡淡的雪松香气扑面而来。缪月已带着林止盈回到了房间。
缪月朝门外唤了一声,门外候着的侍女便匆匆推门而入,在缪月的手上接过林止盈,又将她移到床上安睡。
缪月算是松了一口气,理了理仪容后方从房间里出来了。
院中踱步的兰溪见缪月出来了,忙迎上去,“怎么样?解决好了吗?”
缪月从容点头,“放心,我都解决好了。待林姑娘睡醒后,她便能与平常无异。”
兰溪观察到缪月眼眶有些发红,问道,“怎么哭了?”
缪月擦了擦脸,“没什么,触景生情而已,不碍事。”
除悲时,除悲者需与存悲者一同溯源心忆之悲。溯悲已有百次,世间种种悲痛,缪月已是见怪不怪了。只是每每与存悲者去经历这一遭,去直面悲哀时,缪月往往不能置身其外。存悲者的一颦一笑,一哭一伤,又何尝没有落于缪月的眼中。
缪月开始觉得,七情为人的固有之情,生灭自有天道定论。这悲存在即有必要,这悲自然笑了便有他的道理,又何须他人插手干涉。
后来,缪月渐渐想通了。
除悲者之所以存在,是为了助人忘却苦痛,重新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看,这苦悲褪下后的世界。
缪月:心悲褪去,会发现这个世界洒满阳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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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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