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墨，周屿出租屋的窗却亮得像个小型灯塔。
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他亢奋得发亮的眼睛，手指在键盘和触控板间翻飞，剪辑软件的时间线上，画面流淌。
周屿正在制作《水面之上：美人鱼的30天》的预告片。
深蓝隧道里，蓝汐独自抱膝坐在弧形玻璃墙下，幽暗的安全灯勾勒出他沉默的轮廓，穹顶上游弋的银色鱼群洒下碎钻般的光，落在他微仰的侧脸。
浸满深海般孤寂的镜头，被他放在了预告片的开场。
画面一转，训练室里，蓝汐核心发力驱动身体，流畅的陆地模拟鱼尾摆动，汗珠沿着贲张的肩臂线条滚落，力量感喷薄而出。
接着是企鹅馆，暴躁阿德追着周屿猛啄屁股的滑稽场面一闪而过，下一秒，蓝汐只是平静地喊了一声“阿德”，捏着一条小鱼，就让那凶神恶煞的企鹅瞬间温顺，摇摆着回到他脚边。
闭气训练，蓝汐胸膛缓慢起伏，额角渗出细密汗珠，脖颈皮肤下肌肉因极限而细微颤动的特写，带着无声的震撼力。
最后，画面定格回隧道深处，蓝汐仰头凝望鱼群“星光”的侧影，幽蓝的光在他眼底静谧流淌。
等做完最后一个剪辑点，周屿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移动鼠标，点击了发布按钮。
《水面之上：美人鱼的30天》首支预告片——《水面之下，星光之上》，带着他熬红的眼和滚烫的期待。
他几乎是瘫倒在椅子上，心脏在胸腔里擂鼓。
几分钟后，提示音开始零星响起，接着是密集的“叮咚”声，汇成一片急促的潮水。
周屿猛地弹起，扑到电脑前。
数据像坐了火箭般飙升。
转发、评论、点赞的图标旁，数字疯狂跳动。
评论区久违地开始沸腾。
“屿见老师终于活啦！”
“卧槽！水下神祇，陆上社恐？这反差绝了！”
“震撼！四分半闭气？腰上那勒痕？这才是真正的美丽背后！致敬所有水下表演者！”
“主包被企鹅追杀那段笑死我了！屿见的显眼包体质永不掉线！”
“隧道星空下那个孤独的背影…好美啊！”
“从争议视频关注过来的，屿见这次真的不一样了！这才是深度内容！已三连！”
粉丝数肉眼可见地回流，私信塞满了鼓励和催更。
周屿盯着那不断刷新的支持留言，嘴角咧到了耳根，连日来的疲惫和小心翼翼被一股巨大的热流冲散。
周屿激动地扑向自己的床，床上的被子被他紧紧地抱住，同时还被双腿夹住，就像捕捉到猎物的鳄鱼，周屿在床上疯狂地左右翻滚，时不时还发出“嘿嘿嘿，哈哈……”的怪笑声。
不知不觉中，周屿便进入了梦乡，这大概是近几天睡得最安稳的一次了。
第二天早晨，阳光早已透过玻璃窗照射进周屿的卧室，伴随着手机的闹钟，周屿顶着他那乱糟糟的卷发起床了。
电脑依旧亮着屏幕，视频平台上的消息窗口的右上角挂着99 的红色气泡，周屿先是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发呆，随后关掉手机闹钟，朦胧的双眼看见手机屏幕里出现的“王姐”二字，他顿时精神了起来。
是一小时前发的消息，“今天下午3点，到美人鱼表演区的后台。”，看来王姐已经看到周屿的成果了。
周屿来到电脑桌前，翻看着囤了一晚的评论，虽说不乏有些像之前针对他的黑评，但大多数都是夸赞，期待，欢快的评论，总体来说评论区还算“干净”。
周屿看着点赞量最高的黑评，“看呐，这玩意儿又在贩卖伤痛，营造悲情人设啦。”
周屿本来已经做好心里准备了，但看到黑评后，果然还是……红温了。
周屿便关掉窗口，先去洗漱了，周屿一边刷着牙，一边幻想着今天下午水族馆里的场景。
虽然大部分都是正向评论，但水族馆会不会因为这些黑评而砍掉项目呢？本来感觉和蓝汐拉近了点距离，就这样结束了，怎么想都不甘心。
下午三点，“蔚蓝深海”水族馆。
水族馆的后台通道依旧弥漫着消毒水和海水的混合气息。
周屿想着先给蓝汐分享预告爆火的好消息，不知不觉间就脚步带风，目标明确地冲向鱼尾保养区。
等周屿放好相机包，架好三脚架后。
蓝汐正好结束表演，手里抱着脱下的鱼尾，爬下扶梯，腰腹间还是留着那圈熟悉的深红勒痕，药膏的清凉苦味在空气里若有似无。
“蓝老师！快看！”周屿举着手机，屏幕几乎要怼到蓝汐眼前，上面是预告片爆炸的数据和满屏的彩虹屁，“反响爆炸！都在夸你！夸咱们片子！”
蓝汐的动作顿了一下，一边走向保养鱼尾的工作台，一边侧着头看周屿的手机。
屏幕上滚动的评论带着光，映亮了他沉静的眼眸，也清晰地映出他眉宇间未散的疲惫。
他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热情洋溢的文字。
然后，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屏幕上一条被顶到热评第一的留言上。
那条评论配了个疯狂尖叫的表情包：“人鱼小哥哥好帅！眼神杀我！腰线杀我！水下神祇陆上战神！嫁我！啊啊啊！！！”
蓝汐的指尖停在那两个格外醒目的字眼上，抬起眼，看向周屿，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纯然的困惑和一丝公事公办的认真，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后台的嘈杂。
“这个，”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需要回应吗？”
周屿：“……” 他脸上的兴奋瞬间凝固，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睛却瞪圆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口气卡在胸口，噎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两个大字在眼前循环播放：嫁我！嫁我！嫁我！
蓝汐看着他骤然石化的样子，似乎更困惑了，微微歪了下头，几缕汗湿的碎发垂落额角，那神态竟透出点无辜的意味。
就在这尴尬又爆笑的沉默蔓延开时，一阵尖锐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带着风雷之势。
周屿缓过神后解释道：“现在的评论是这样……抽象的。”
“周！屿！”
王姐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穿透力，但这次，似乎少了点往日的绝对火药味，反而混杂着一丝……焦头烂额？
她手里捏着一叠打印纸，另一只手里则拿着那个磨砂玻璃小药瓶。
她几步冲到周屿面前，先没急着发火，而是目光复杂地扫了一眼周屿手里屏幕上那爆炸的数据，又看了看旁边沉默的蓝汐，最后视线落回周屿脸上，表情堪称精彩——混合着“你小子行啊”的意外和“你特么又给我惹事”的头疼。
“行啊你，周屿！”王姐开口，语气有点冲，但听起来更像是一种疲惫的控诉，“预告片爆了！馆里电话今天差点被打爆！都是问纪录片什么时候上线、蓝汐表演场次会不会增加、甚至问能不能买到签名周边的！市场部那帮人嘴都笑歪了！票房预售曲线都往上跳了跳！”
听到这消息，周屿刚想笑着接话，结果王姐喘了口气，话锋陡然一转，把手里的那叠打印纸“啪”地拍在旁边的工具台上，力气不小。
“但是！”她手指用力点了点那叠纸，指尖几乎要戳破最上面几张，“你看看这个！看看网上这些乌烟瘴气！”
打印纸上，赫然是几条被特意标红的负面评论和转载的大V博文：
“贩卖伤痛博流量？纪录片博主‘屿见’新片疑似刻意营造悲情英雄人设！”
“‘蔚蓝深海’自砸招牌？内部人士质疑过度暴露行业艰辛，破坏梦幻体验！”
“商业炒作？还是真实记录？美人鱼演员的‘苦情戏’引发争议！”
“老赵那帮人，还有几个‘关心行业形象’的合作方，揪着这些黑评不放！”王姐的声音拔高，带着显而易见的烦躁，“说什么‘影响行业形象’、‘吓跑追求梦幻体验的游客’、‘破坏水族馆的童话氛围’！吵得我头都大了！”
她习惯性地拧开那个磨砂玻璃药瓶，仰头灌了一大口，苦涩的味道让她五官都皱了一下，随即长长吐出一口气，似乎想压下那股邪火。
她看向蔫头耷脑的周屿，又瞥了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蓝汐，语气稍微缓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上面开会了。片子拍得很好，热度也高，馆里…总体是满意的。”她特意加重了“总体”两个字，“但是！为了平息这些不必要的争议，也为了长远考虑，后续拍摄，给我注意点分寸！”
说完，她也不等周屿回答，又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把药瓶塞回口袋，踩着高跟鞋，带着一身“老娘真是操碎了心”的低气压，转身风风火火地走了。
留下那叠刺眼的打印纸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药草苦味。
后台恢复了运作的噪音，驯养员的吆喝，水流循环的嗡鸣，道具的碰撞。
刚刚还盈满胸腔的滚烫热流，被这盆冰火两重天的消息浇得只剩下一丝温热的火星子。
王姐那句“馆里总体满意”像颗定心丸，但后面紧跟着的限制和黑评的压力，又像沉重的枷锁套了上来。
周屿脸上的血色褪去，兴奋被冻结，只剩下被束缚的憋屈和面对强权的无力感。
他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肩膀彻底塌了下去，默默走到工具台边，慢吞吞地收拾相机包和三脚架。
收拾背包时，他拿起那本记录着拍摄灵感和分镜思路的旧笔记本，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封面，目光落在那些他曾经无比珍视、此刻却仿佛成了罪证的“真实”上，心头一片灰败的茫然。
就在他准备把笔记本塞进背包最里层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伸了过来。
那只手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抽走了他指间的笔记本。
周屿愕然抬头。
蓝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
他刚刚套上了一件宽大的灰色连帽卫衣，衣服遮住了那些刺目的勒痕，只露出一段冷白的脖颈和清晰的下颌线。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被他拿走的笔记本上，指尖拂过封面边缘，动作有种不经意的专注。
周屿的心跳漏了一拍，屏住呼吸，无措的模样撞进蓝汐墨色的眼眸里。
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深海，此刻却像被什么东西破开了亘古的冰层，清晰地映出周屿此刻的沮丧和狼狈，也映着一种周屿从未见过的、近乎温和的笃定。
蓝汐的视线从笔记本移回周屿脸上，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时更低沉些，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周屿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清晰的涟漪：
“按合同来，”他顿了顿，清晰地说出后半句，“拍你想拍的。”
说完，他不再看周屿的反应，拿着那本笔记本，转身走向更衣柜，仿佛只是随手拿走了自己的一件东西。
卫衣宽大的帽子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背影挺拔依旧，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变得不同了。
周屿僵在原地，手里还维持着拿笔记本的姿势，指尖空落落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蓝汐那句平淡却石破天惊的话。
拍你想拍的。
一股混杂着酸涩、滚烫、难以置信的暖流猛地冲上眼眶，瞬间淹没了之前的憋屈和冰冷。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逼回去，看着蓝汐的身影，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一点一点向上弯起。
深海之下，那颗蚌壳，似乎终于被笨拙的暖流撬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了里面温润而坚定的光
笔记本里的内容：蓝汐——“蔚蓝深海”的招牌（蚌壳人鱼）。
蓝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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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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