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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张凯说完,王雨犹如遭到一股猛烈的电击,立时无法动弹了。

张凯心急如焚地拨打李涛的手机,他对着手机哽咽道,“李涛,接电话啊!快接电话啊!”

李涛的手机还是无人接听。

张凯忽然走到衣帽架前火速换衣服。

王雨看到张凯的举动,机械地抱着虎子下了床。

张凯十万火急地跑出卧室时看到王雨抱着虎子堵在门口。

不等张凯开口,王雨说,“我要跟你一起去。”

之后发生的一切对于王雨来说就像一场梦游,张凯驾车先把虎子送去宋家,而后汽车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漆黑的夜色中狂奔。

张凯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他又急又怕,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他先把李涛和黄云娜的情况通知了陆天宇,接着通知了李涛的父母,随后是小颖、吴耿,他让吴耿通知黄云娜的父母和彭俊诗,最后他报了警。

王雨始终不发一声,她既不帮张凯打电话也不安慰张凯,她像根木头似的麻木不仁地坐在副驾。

她偶尔侧目看一眼惊慌失措的张凯,她觉得自己应该和张凯一样着急一样恐惧,但她的内心偏偏平静得毫无波澜,对于自己的身体她只有两个感觉:她觉得有点喘不上气,还觉自己的躯体变成了一具空壳,已经丧失了焦急害怕的感觉。

不久后张凯把车开上高速公路,高速公路就像一条黑暗无尽的长河,天上没有星辰,四周没有车辆,只有远光灯照亮前途。

张凯将车开得飞快,导航不停提示,“您已超速,您已严重超速!”

下了高速后张凯将车开上了一条破烂曲折的环山路,在这条烂路上张凯依旧将车开的很快,车辆剧烈颠簸,仿佛随时都会翻下山崖,王雨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天色大亮时他们翻过了一座大山,到达清岔村。

清岔村和王雨记忆中的模样不一样了,王雨记得沿路有好几个刷着白墙的房子,那些房子不见了,放眼看去尽是些破烂陈旧的土屋,这里萧索得就像个被人遗弃的荒村。

村口停着两部车,一部是警车,另一部是辆白色小轿车,不知什么原因白色小轿车的车门大开着。

张凯大喊道,“那是李涛的车!”他将车开到白车后方停下来,立即跳下车冲向白车。

王雨从车上下来时张凯跑回来了,他顶着一张惨白的脸问王雨,“清潭在哪儿?”

张凯显然知道王雨和李涛、黄云娜、吴耿曾经来过清潭。

王雨转目四看,一时想不起来清潭的位置。

张凯少见的发怒了,他怒吼道,“王雨!你太冷血了!李涛和黄云娜生死不明,你竟然一点都不着急!你的心是铁做的吗?”

王雨忽然抬手指着一座小山坡,声音平稳地道,“那个山坡后面就是清潭。”

张凯狠狠瞪了王雨一眼,拔脚冲向山坡。

王雨看着张凯的背影,心里浮起一丝歉疚,她知道她应该像张凯一样着急,可她却一点都不着急,就如奶奶下葬那天, 她知道自己应该难过应该大哭,但她非但不难过还流不出一滴眼泪。

她觉得张凯说的没错,她的心肠可能就是铁做的。

她蹙眉走到李涛的车前,车里空无一人,她转身跟在张凯身后爬上山坡。

王雨站在坡顶向下望去,清潭和她记忆中的样子也不一样了,晨雾中的清潭就像一池灰色的死水,水边的灌木肆意生长,枝叶像妖怪一样张牙舞爪,潭边站着两个警察,张凯正在和警察交谈。

王雨意识到除了警察之外自己和张凯是首批到达的。

王雨走下山坡后在潭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来,睁大眼睛盯着死气沉沉的水面。

她把水面一点一点看过去,直到将整片水域全部看完,然后她摇摇头,她认为张凯弄错了,李涛和黄云娜不可能在水里。

不久之后水面上的雾气忽然散尽,太阳越升越高,潭边的人也越来越多。

王雨茫然地环顾四周,她看到自己身后站着很多看热闹的村民,这些村民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年轻人寥寥无几,接着她看见了彭俊诗、孙瀚、陆天宇、李涛的父母以及小颖。

她认识的人不是一起来的,是陆陆续续到达的。

哭声一波一波响起。

彭俊诗对着水面哭吼,“娜娜!娜娜!”

孙瀚在他身后牢牢揪着他的衣服,仿佛怕他冲进水里。

李涛的父母站在潭边哭喊,“涛儿!涛儿!”

小颖披头散发,身上穿着一套睡衣,一个女孩儿搀扶着她,她哭得撕心裂肺,走路跌跌爬爬。

王雨木然地看了小颖一会儿,随后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她身上也穿着一套睡衣,她发现所有人之中只有她和小颖穿着睡衣。

她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愧疚,她觉得自己太不像话了,黄云娜和李涛的生死大事摆在眼前,她关心的竟然是她和小颖都穿着睡衣!

她扭头看向山坡,忽然看见了吴耿和黄云娜的父母。

黄云娜的爸爸火急火燎地从山坡上跑下来,他边跑边摔跤,但他却没有片刻停顿,他瞪着猩红的双眼一口气跑到潭边,然后怔怔的看着水面。

吴耿扶着黄云娜的妈妈来到潭边,黄云娜的妈妈哭喊着挣开吴耿就要往水里跳,吴耿强行拉住她,她登时瘫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大哭起来。

王雨皱皱眉,她觉得黄云娜的妈妈不该这样哭,她觉得这样哭是对黄云娜的诅咒,她不相信黄云娜在水里,更不相信黄云娜会死。

吴耿跑到水边迅速脱去身上的衣服,当他颀长健硕的身体只剩一条内裤时,他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吴耿是第一个下水的,在此之前包括警察在内的所有人都站在潭边,没有任何人采取任何行动。

王雨想要站起来,但她浑身无力,她摇晃了半天才勉强站起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水边把吴耿扔在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抱在怀里,随后紧张地盯着水面。

她是亲眼看着吴耿下水的,她麻木的躯体开始不受控的颤抖,她怕吴耿一去不回。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水面平静地仿佛无人来过,王雨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也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她刚想大喊吴耿的名字时吴耿忽然跃出水面。

王雨以为自己干涸的眼睛流不出一滴眼泪,但看到吴耿的瞬间她忽然泪流满面。

吴耿**地走上岸来。

张凯、两个警察、陆天宇以及彭俊诗和孙瀚都向吴耿跑过来。

一个警察问吴耿,“看到人没?水下是什么情况?”

吴耿喘着气说,“水太深了,我没下到水底,水里太浑浊,什么都看不见。”

警察随即用命令的口吻对吴耿道,“你不许再下水了!这个水潭有淤泥和暗流,下去凶多吉少!”

他说罢对众人大喊,“不经过允许谁都不许下水!”

警察好像也没有什么办法,他们转身走了。

王雨把吴耿的衣服捧到他眼前,吴耿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他从王雨手上拿起一件衣服用力蒙在脸上,许久之后他把衣服从脸上拿开,他的眼睛变得一片通红,他把衣服一件一件穿在身上后,无意识地向王雨身后看了一眼。

忽然间吴耿像是发现了什么,猛地向王雨身后的一帮村民冲过去,王雨连忙跟上他。

吴耿像一头雄狮冲进了一群孱弱的村民里,他一把掐住了一个老头的脖子,对着老头的脸狂吼一声,“你他妈害死人了!”

王雨看向吴耿掐住的老头,她一眼就认出那个老头了,那个老头就是陈伯。

村民们看到一个外人忽然欺负他们的村民,立即蜂拥上去将吴耿和陈伯分开了。

陈伯捂着脖子剧烈咳嗽,吴耿指着他大骂,“你个老东西!满嘴胡说八道,你害死人了!”

陈伯止住咳嗽,涨红着脸对吴耿怒叫,“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吴耿又想冲过去打他,陈伯立刻缩着脑袋躲到众村民身后。

这些村民在外人面前很团结,几个年轻人站在前面,一群老弱妇孺站在后面,吴耿面前瞬间筑起两道人墙。

村民们纵然人多势众却也害怕吴耿,有个老头甚至带着讨好的口吻对吴耿说,“你一个年轻人咋能打老人家,有事说事,不能打人嘛!”

吴耿被村民们拦着过不去,只能对着陈伯怒吼,“我们四个06年来清岔村游玩,在你家住了一晚!你对我们说80年代有一对男女淹死在清潭里,你亲手把他们的尸体打捞上来,他们活着不能结为夫妻,死了以后在别的地方结婚生子,你说你亲自去看过,那对结婚生子的夫妻就是你打捞上来的男女!这是你当年亲口对我们说的!你他妈的敢不承认!?我同学就是信了你的一派胡言才会跳进这个破水潭!”

陈伯在众村民身后跳着脚吼叫,“我给你承认个屁!我从来没有见过你!我也从没给人讲过灵异故事!死人能活过来吗?我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我没捞过尸体!我们清岔村的人都知道,我不会游泳!我说了你认错人了,你这个臭小子还赖上我了!我一把年纪了,跟你计较显得我没气量!我走了!我惹不起躲得起!”

陈伯不知是心虚还是害怕吴耿,一溜烟跑了。

吴耿恨恨地瞪着陈伯远去的身影,只能咬碎牙往肚子里吞,陈伯那个老无赖对自己说过的谎话矢口否认,吴耿拿他毫无办法。

吴耿忍着满腔怒火回到岸边。

陆天宇忽然走到吴耿身边,沉着脸问道,“吴耿!黄云娜是故意跳进清潭的,她要李涛跟她一起死!李涛不喜欢她,她得不到李涛就想跟李涛死后结成夫妻,是不是这样?”

吴耿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水面,口吻强硬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跳下去亲口问黄云娜!”

陆天宇忽然发狂了,冲上去打了吴耿一拳,吴耿立即回击,两人顷刻间扭打在一起。

陆天宇不是吴耿的对手,吴耿三拳两脚就把陆天宇打倒了,吴耿转身要走,陆天宇爬起来再度冲向吴耿,吴耿烦了,嘴里骂了一句“草你妈的!”忽然用力朝陆天宇脸上挥了一拳,陆天宇的嘴角顿时血流如注,张凯看到陆天宇吃亏了,拔脚就向吴耿冲过来,吴耿打红了眼,又跟张凯打成一团,陆天宇立刻冲上去帮张凯,吴耿不久前潜过水,体力还未恢复,二对一的打斗中吴耿渐渐处于下风,陆天宇看准机会狠狠踹了吴耿一脚,这一脚差点把吴耿踹倒。

王雨看到吴耿差点跌倒,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就打张凯,张凯被王雨捶了好几拳、踢了好几脚,却只是后退没有还手,王雨转而去打陆天宇,陆天宇却对女人毫不手软,他一脚蹬在王雨的肚子上,王雨仰面朝天摔倒了。

吴耿见到王雨挨打立即激红了眼,他把王雨一把从地上拉起来,随后就向陆天宇冲去,忽然一个警察挡在了陆天宇面前。

警察对吴耿怒喝,“你刚才打人家村民,现在又跟你们自己人打起来,你跑到这儿就是为了打架吗?你别忘了你两个同学还在水里!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再惹事我就把你拷起来!”

吴耿狠狠瞪了陆天宇和张凯一眼,转身向水边走去,王雨立即跟上他。

陆天宇和张凯站在原地没动。

警察见状转身走了。

吴耿和王雨,陆天宇和张凯,他们四个忽然间仿佛全都失去理智了,他们反目成仇,变成两个对立的阵营,王雨把自己对张凯的爱恋忘得一干二净,他们两方似乎突然间没有一点情谊了,尽管他们昨天还在李涛的婚房里欢聚一堂。

王雨和吴耿沉默地站在水边。

这时彭俊诗忽然走到王雨面前。

彭俊诗面色惨白,充斥在眼底的痛楚犹如翻滚的海浪。

他压制着痛苦和愤怒,声音颤抖着问王雨,“王雨,娜娜是不是喜欢李涛?”

王雨看着彭俊诗痛苦的模样,眼睛立时湿润了,她没有说话,只是含泪看着彭俊诗。

彭俊诗忽然对王雨暴跳如雷,“说话!她是不是喜欢李涛?”

吴耿不耐烦地高声喝道,“少对王雨喊叫!你自己跳下去问她!”

彭俊诗竟然真的向水里冲去,王雨惊得刚要伸手去拉他,却见孙瀚已经把彭俊诗拦腰抱住了。

彭俊诗大哭起来,他对着水面哭骂,“黄云娜!你是个坏女人!你为什么这么坏?我对你不好吗?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孙瀚强行把哭泣的彭俊诗拉走了。

彭俊诗刚走,小颖又走到王雨面前。

一瞬间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李涛是被黄云娜蓄意害死的。

小颖满脸泪水,嗓子都已经哭哑了,“王雨,黄云娜是不是喜欢李涛?她故意害死李涛,是不是真的?”

王雨闭上眼睛,牙齿紧紧咬在一起,她不会开口,就算黄云娜真的害死李涛她也不会讨伐黄云娜,更不会说黄云娜一句坏话。

小颖看了王雨片刻,似乎明白了王雨的立场,她狠狠擦掉眼泪,决然地走了。

没过多久李涛的父母忽然和黄云娜的父母吵了起来,李涛妈妈凄厉的哭叫声在岸边回荡,“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陆天宇和张凯已经向李涛的父母跑过去了,吴耿皱眉望着那边,黄云娜的父母被李涛的父母和陆天宇等人团团围住,黄云娜的父母势单力薄,明显处于劣势。

吴耿刚想过去,忽见两个警察轻而易举地将两对父母分开了。

随后一个警察和李涛的父母不知在说着什么,另一个警察和黄云娜的父母交流起来。

黄云娜的妈妈忽然扔下警察慌慌张张的跑过来,“吴耿!王雨!”

吴耿连忙迎上去,“阿姨,怎么了?”

黄母唇齿哆嗦,惊惶不安,“警察说他们联系了一艘打捞船!打捞船半个小时后就到了!”

吴耿瞬间僵住。

打捞船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王雨却镇定自若,她在吴耿身后说,“黄云娜和李涛不在水里!打捞船什么也捞不到!”

黄云娜的妈妈似乎没听见王雨的话,她眼神惶乱,双手无意识地胡乱摆动,她又慌慌张张地走了。

清潭边的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吴耿拉着王雨在水边坐下,其他人也都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或站在一起,盛夏的太阳威力无边,现在还是清晨,阳光就将人晒得难以忍受,看热闹的村民全都躲在树荫下,李涛和黄云娜的亲友却仿佛感受不到炎热,全都在太阳的暴晒下盯着水面。

空气中不时响起小颖的哭声和李母呼唤李涛的叫喊声。

不一会儿警察找的打捞船来了。

打捞船是个红色橡皮艇,被四个男人从山坡那边抬了过来。

打捞船刚下水村民的议论声就隐约传过来了,“哎呦造孽,用上无情钩了!”

王雨看到船上有两个男人合力把一个很大的三角架放进了水里。

王雨问吴耿,“什么是无情钩?”

吴耿忽然崩溃了,他哭着爬起来向黄云娜的父母跑去,王雨立即去追他。

黄母坐在地上,双眼无神地盯着打捞船。

黄父站在她身边,眼睛同样盯着打捞船。

吴耿跑到黄父面前哭道,“叔!不能让他们用无情钩!”

黄父面如土色,双眼布满血丝,他强忍着悲伤说,“警察说水下情况复杂,人下不去,只能用无情钩打捞,李涛是凌晨4 点给张凯打的电话,他打完电话就下水了,现在已经9点了,5个小时没有生还的希望了,越早打捞上来越好,天气太热,一直泡在水里会把身体泡坏,李涛的父母也同意了。”

吴耿顿时哭得肩膀剧烈耸动。

王雨在吴耿身后说,“他俩不在水里,他俩还活着!”

吴耿转身抓住王雨的双肩,哭着摇了摇她,“王雨,你醒醒,你别吓我了!黄云娜和李涛出事了,你不能再出事!”

王雨的眼神像孩童般纯净,“吴耿,不要哭!他俩不在水里,他俩都没事儿!”

吴耿一把将王雨抱住,哭得更厉害了。

王雨无奈地伸手为他拍背,直到他平静下来。

吴耿拉着王雨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来。

大红色的橡皮艇在水面上开来开去,哒哒哒的马达声在空气中回荡。

太阳渐渐升到正空,接着又慢慢偏西,岸边已经没有哭声和说话声了,大家沉默地望着水面,仿佛都被巨大的悲伤折磨得身心麻木了。

王雨被烈日晒得昏昏沉沉,眼前的橡皮艇在她的注视中变得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不知过了多久,她模糊的视线中看到红色橡皮艇的边缘多了一团绿色的漂浮物,橡皮艇拖着那团漂浮物快速向远离人群的岸边开去。

吴耿忽然站起来就跑,王雨迟钝地扭头看去,她发现不止吴耿在跑,岸边所有人都在跑,大家都在追着橡皮艇跑!

王雨不知所措地站起来,下意识地跟着大家跑。

她没跑几步就被一块石头绊倒了,她的右腿膝盖狠狠地撞在另一块石头上,她爬起来后发现自己不能奔跑了,她只好拖着右腿一瘸一拐地向前挪动。

所有人都跑到她前面了,她被大家远远抛下。

她走着走着,忽然感到胸腔一阵刺痛,就像有一把无形的利剑将她的身体贯穿了,她忽然明白那团绿色的漂浮物是什么了。

橡皮艇已经靠岸,前方响起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声。

王雨看到陆天宇跪在地上仰面大哭,看到张凯拦着小颖不让小颖靠近橡皮艇,看到黄云娜的妈妈像疯子一样又哭又跳,还看到几个村民满脸惊恐地往回跑,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橡皮艇就在岸边,但王雨看不到橡皮艇的全貌,那里站了很多人,他们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没看到那团绿色。

她边走边伸长脖子,企图从人与人的空隙中看到点什么,忽然一道身影将她的视线全部挡住了,她还没有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就被对方一把抱进了怀里。

吴耿把王雨的脸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他浑身都在颤抖,“王雨!不要看!不要看!”

王雨用力挣扎,“为什么不让我看?”

吴耿剧烈地哭起来。

“吴耿,放开我!”

王雨想抬起头,吴耿却将她的头死死按着,她用尽力气也无法摆脱吴耿的禁锢,她看不到橡皮艇那边的情况,只好向吴耿询问,“吴耿,我看见了黄云娜的裙子,他们找到黄云娜和李涛了吗?”

吴耿哭道,“找到了,他俩在一起。”

“他俩还活着吗?”

“他俩死了。”

“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王雨沉默片刻,说道,“都怪我。”

“怪你什么?”

“我应该说出来,我说出来就好了,宋西林在郑成军的休闲会所出事后,我每天都求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祖保佑他不死,结果他真的没死,我刚才一直在心里求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祖保佑娜娜和李涛不在水里,我以为我的乞求会像上次那样灵验,没想到不灵了,肯定是我方法不对,我在心里乞求,观音菩萨和如来佛祖是听不到的!我应该说出来!我要是说出来他俩就不会死了!”王雨吐字清晰,振振有词,仿佛黄云娜和李涛的死亡真的是她造成的。

但在吴耿眼中,她已经神经错乱了。

吴耿哭着将王雨抱得更紧了。

人找到了,后面的事并没有因为死者家属震天的哭声有丝毫延误,在警察的指挥下一切都进行的无情而迅速。

双方父母确认死者身份。

两位死者被打捞人员装入裹尸袋。

遗体搬运工作由亲友完成。

搬运李涛的是三个人:李涛的父亲、陆天宇、张凯。

搬运黄云娜的是四个人:黄云娜的爸爸、吴耿、彭俊诗以及孙瀚。

黄云娜和李涛的遗体被亲友搬运到清岔村的村口,殡仪馆的两部灵车已经守候在此了。

接着遗体装车,灵车率先驶离,停放在清岔村村口的所有车辆跟在灵车后面离开了清岔村。

清岔村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即使有两条年轻的生命消失于此,青山绿水依然如故。

天色墨黑时吴耿驾车载着王雨回到张凯家。

张凯和陆天宇比他俩先到一步。

他们四个从清岔村跟随灵车去了殡仪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黄云娜和李涛的遗体送进冷冻库后双方父母又吵了一架。

彼时张凯和陆天宇站在李涛父母身后,王雨和吴耿站在黄云娜父母身后,他们四个虽然没有参与争吵,却已经泾渭分明地成为敌对关系了。

李涛的父母对黄云娜的父母恨之入骨,他们扬言处理完李涛的后事就要把黄云娜的父母告上法庭。

黄云娜的父母对李涛的死毫无愧色,他们不承认黄云娜喜欢李涛,更不承认黄云娜故意害死李涛。

双方父母谁也吵不赢谁,最后只能气咻咻地各回各家。

吴耿载着王雨跟在黄云娜父母的车后把他们护送到家。

陆天宇和张凯同样护送了李涛的父母。

之后张凯和陆天宇、王雨和吴耿两队人马一前一后来到张凯家。

王雨和吴耿踏进张凯家时陆天宇和张凯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陆天宇一看到王雨和吴耿就像只斗架的公鸡怒吼着蹦到他俩面前。

“今天是李涛结婚的日子!他今天本该是个高高兴兴的新郎官,却被黄云娜那个毒妇害死了,变成了一个屈死的冤魂!”

“李涛的父母昨天还在布置婚房,今天就白发人送黑发人,李涛是独生子,他父母为了把他培养成博士费尽心血,他就这么死了,让他的父母怎么接受?”

陆天宇怒不可遏地指着王雨和吴耿,仿佛要让王雨和吴耿承担责任,“李涛的父母老来丧子,他们以后依靠谁?你们两个说!李涛的父母以后依靠谁?!”

王雨和吴耿一声不出。

陆天宇忽又悲恸地哭起来,“李涛寒窗苦读那么多年,他刚脱离读书的苦海就死了!他还没有成家,他还没有享受生活,他还来不及大展宏图生命就结束了!他太可怜了!他才只有29岁啊!”

王雨和吴耿对陆天宇的咆哮和哭喊具沉默以对。

他俩明白,事态发展至此已经无须说什么,陆天宇将他俩看成黄云娜的化身了,他把对黄云娜的仇恨全都倾泻到他俩身上了!

陆天宇哭了片刻,忽然咬牙切齿地对王雨和吴耿道,“黄云娜那个贱货害了李涛全家!她害得李涛的父母老无所依!害得李涛英年早逝!害得小颖在结婚之日成了未亡人!黄云娜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毒妇!李涛当年不救她就好了!她早就该死了!李涛救了一个恩将仇报的畜生!到头来害了他自己!黄云娜应该下地狱,被地狱的油锅炸上一千遍一万遍!她死的太舒服了,她应该被凌迟!应该被车裂!应该被剥皮腰斩!”

吴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无法继续沉默下去,他目无表情地道,“陆天宇,别太过分了,死者为大,留点口德!”

吴耿话落,王雨也冷冷地开口了,“黄云娜和李涛一样,也是家里唯一的孩子!黄云娜的父母也老无所依了!她的父母以后依靠谁?李涛没有成家,黄云娜难道成家了?!李涛可怜,黄云娜难道不可怜?!”

王雨说完,陆天宇气得冲过来欲打王雨,吴耿立即把王雨挡在身后,之前一直坐在沙发上的张凯腾地站了起来。

张凯盯着王雨,眼神冷得如同一把利剑。

吴耿挡着陆天宇,陆天宇只能跳着脚对王雨怒吼,“王雨!你不愧是黄云娜的朋友!你和黄云娜都是畜生!黄云娜的父母老无所依只能怪他们自己生了个害人的变态!他们就应该老无所依!黄云娜是自己想死,她没有机会成家是她自己放弃的!她可怜是她咎由自取!”

“李涛才咎由自取!”王雨怒目圆睁,梗着脖子对陆天宇叫嚷,“黄云娜除了学历哪一点比不上小颖?!黄云娜要钱有钱要貌有貌,她对李涛一往情深,李涛偏要把她拒之千里!李涛如果肯接纳黄云娜就不会发生今天的悲剧!都是李涛的错!他活该被黄云娜带走!”

王雨喊完,屋里顿时一阵寂静。

吴耿无力地垂下头。

陆天宇震惊地看着王雨,片刻后,他忽然摇头冷笑起来,仿佛王雨真的是个畜生,他不屑和畜生理论了。

陆天宇回头看张凯,张凯已经不看王雨了,他面色阴沉,眼神暗淡地如同熄灭的烛火,仿佛对王雨绝望到极点了。

“张凯,结束和她的婚约,让她现在就滚!”

张凯沉默着坐到沙发上,他一声不出,额角的青筋隐隐暴起,过了片刻,他点点头,同意了陆天宇的提议。

陆天宇立即对王雨和吴耿道,“你们收拾东西滚蛋吧!”

王雨径直向自己房间走去。

陆天宇在王雨身后说,“把你的东西全部带走!一根头发都不许留下!”

王雨打开衣柜,从衣柜里拿出编织袋,她把自己的所有衣物装进编织袋,接着去虎子的房间把虎子的衣物装进去,最后去卫生间把她和虎子的洗漱用具装进编织袋。

由于她经常在张凯家和翡翠公寓之间搬来搬去,她只把自己和虎子当季的衣物放在了张凯家,她和虎子的衣物并不多,一个编织袋就全部装下了。

她提着编织袋走到吴耿面前。

从收拾行李到站在吴耿面前,她用时不到5分钟。

吴耿伸手从王雨手中接过编织袋,另一只手拉起王雨,他拉着王雨正欲出门,陆天宇忽然喝道,“王雨!别在我面前耍心眼!把你儿子的玩具也带走!你故意把你儿子的玩具留在这里就是还想再回来!”

王雨和吴耿回头看陆天宇,陆天宇正站在虎子的房间门口。

陆天宇忽然一阵风地跑进去,又一阵风的跑出来,他把手里的一个恐龙毛绒玩具用力砸到王雨脚边。

王雨扫了一眼脚边的恐龙玩具,淡漠地道,“虎子房间里的玩具全是张凯买的,这些玩具是张凯的。”

张凯倏地看向地板上的恐龙玩具,他似乎被这个玩具触动了,脸色忽然一阵惨白。

吴耿和王雨不再理会陆天宇,吴耿按下防盗门把手,门刚被推开,张凯忽然闪电般从沙发那边跑到王雨身边,一把攥住了王雨的手腕。

王雨一只手被吴耿拉着,另一只手被张凯攥着,一时进退两难。

吴耿回头看着张凯,张凯眼含泪水,却紧闭嘴唇一声不出。

“张凯,别拉她,让她滚!”陆天宇气恼地走过来。

陆天宇抓住张凯的手,企图让张凯放开王雨,但张凯把王雨的手腕攥得太紧了,他使了几次力都无法将他俩分开。

陆天宇气急败坏地看向张凯,却见张凯面无血色,含泪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痛楚。

陆天宇蓦地放开张凯。

他被仇恨冲昏头脑,似乎现在才想起来张凯和王雨母子俩生活了近两年时间,这两年里王雨为张凯洗手做汤羹,张凯将虎子视如己出,虎子对张凯喜爱依赖,他们不是一家人却胜似一家人,忽然让他们分道扬镳,张凯显然承受不了。

四人具是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陆天宇先开了口,他对王雨刚刚说的话依旧耿耿于怀,他的语气含着几分苦口婆心,“张凯,王雨是非不分,和咱们三观不合,她和黄云娜是一丘之貉,我有时候希望你别找孙红娥了,就这样和王雨过下去,现在我不这样想了,我希望你跟她立刻分开,黄云娜害死李涛,我怕你跟王雨在一起也没有好下场!”

张凯依然攥紧王雨,依然含着泪水闭口不言。

“陆天宇说的没错,跟我在一起你也不会有好下场!放开我吧,这两年的酬劳我不要了,咱们的婚约到此为止!”王雨想要甩开张凯,但张凯将她的手腕牢牢攥着,她根本甩不开他。

吴耿蹙眉看着张凯,“张凯,是你让王雨走的。”

张凯终于开口了,“你们让我好好想想,我现在心里很乱,等李涛的后事办完之后再谈这件事,王雨,你先住在我这儿,咱们如果决定终止婚约,你的酬劳我会一分不少的付给你。”

吴耿问王雨,“王雨,你想走还是想留下?”

王雨道,“随便。”

王雨对走和留无所谓,她此刻对一切都无所谓了,黄云娜都死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她在乎?

吴耿松开王雨,将手里的编织袋放到地板上,随后对张凯道,“你如果想和王雨分开,随时给我打电话,我会立刻把她接走。”

张凯对吴耿点点头。

吴耿推开门,回头看了王雨和张凯一眼,随即走出张凯家。

陆天宇狠狠瞪了王雨一眼,没好气地对张凯道,“张凯,咱俩明天得早点去李涛家,我想7点钟就到他家。”

张凯道,“我也7点到。”

陆天宇又瞪了王雨一眼,满脸怨气地走出张凯家。

张凯丢开王雨,关上大门,转身走进自己卧室,关上卧室门。

他虽然不愿让王雨离开,却依旧对王雨心存不满。

安静的客厅只有王雨一人了。

王雨觉得口干舌燥,她一天水米未进,却除了口渴没有丝毫饥饿感,她走到饮水机前一口气喝了三杯水,随后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她浑身疲乏,右腿因为膝盖受伤走路还是一瘸一拐,但她却不想休息,她心里乱得仿佛野草乱舞,一刻都不能安静,她只好跛着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她听到张凯在卧室里哭泣,他哭声不大,王雨却听得清清楚楚,他一边哭泣一边呼唤李涛的名字。

王雨走着走着仿佛想起了什么,她走进自己的卧室。

她拿起书桌上的笔记本电脑,这部电脑是张凯送给她的,她闲暇时会用这部电脑上网,她房间里的WIFI信号很弱,她平时都会在客厅使用电脑,今天也不例外,她抱着电脑来到客厅。

张凯一直在他的房间哭泣,大约一个小时后他走出房间来到客厅,他和王雨一样一天水米未进,他哭了太久,显然哭渴了,他在饮水机边咕咚咕咚地喝了一大杯水,他喝完水正欲返回卧室时王雨忽然轻轻叫了他一声,“张凯。”

张凯回头看王雨。

王雨背靠沙发坐在地板上,笔记本电脑摆她面前的茶几上,她正面无血色地看着电脑屏幕。

张凯木然地走到王雨身边。

王雨忽然将电脑屏幕转向张凯,气若游丝地问,“你看到他俩了吧?他俩是不是这样?”

张凯将目光投向电脑屏幕。

电脑屏幕上是一张可怕的图片,图片上一个溺亡的女人躺在河岸边,女人的脸和脖子被无情钩勾得皮开肉绽,让人触目惊心。

不知王雨是从哪里找到这张图片的,张凯当下僵在原地,脸色倏地一阵煞白。

王雨迟钝地看向张凯,颇为费力地再次问道,“他俩......和图片上的人......一样吗?”

张凯没有开口,他伸手把笔记本电脑合上,随后呆呆地站着,他双唇微张,哭红的眼中盛满痛苦和恐惧,仿佛又看到了那个令他不敢回想的画面。

王雨看了他片刻,忽然无声地惨笑了一下,随后便像张凯一样静默不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俩像两尊塑像般定格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王雨忽然试图站起来,她的四肢仿佛不听使唤了,她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站起来,她只好将一只手肘撑在沙发上,借助沙发的支撑费力地站起来。

她想回自己的卧室,但她身形不稳,刚迈开步子就差点跌倒,张凯站在她身边,她出于本能抓住了张凯,张凯仿佛也是出于本能,他下意识地揽住王雨的身体。

他俩身体相贴,同时看向对方。

张凯眼神空洞,仿佛不认识王雨了。

王雨直勾勾地看着张凯,眼神同样毫无生气。

他俩无声地对望片刻后,王雨忽然伸出双臂勾住了张凯的脖子,张凯也在同一时间环住了王雨的腰。

仿佛被某种力量驱动支配,他俩一个踮脚,一个低头,四片唇瓣重重印在一起,随后一发不可收拾,两人激吻着双双倒在地板上。

安静的空气中登时爆发出一阵粗重的喘息声,随后响起男人和女人极度压抑的哭泣声,他们除了喘息和哭泣,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他俩边做边哭,边哭边做,整个过程激烈悲怆,仿佛火山喷发势不可挡,又如滚滚台风肆虐而过......

当空气中的喘息声和哭泣声全部归于沉寂,王雨才仿佛从一个冗长的梦里完全清醒了,她从凌晨4点被张凯的大叫声惊醒后就似乎进入了一场不真实的梦境,此时她彻底清醒了。

她赤身倮体躺在地板上,泪水顺着眼角静静流淌。

张凯躺在王雨身边,身体同样寸缕不挂,很久之后他慢慢坐起来,无声地将他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捡起来穿在身上。

他穿好衣服后将王雨的衣物捡起来,他似乎不敢看王雨的身体,垂着头将衣物放在王雨身边,低声道,“对不起。”

王雨躺着没动,声音虚弱缥缈,“是我主动的,应该我向你说对不起。”

“不,是我主动的!”张凯连忙反驳,语气充满惭愧。

王雨没有接话,空气一阵安静。

刚刚发生的一切让人猝不及防,是谁主动的已经分不清了,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俩在那一刻都产生了强烈的生理需求。

张凯问道,“你为什么那样做?”

王雨反问,“你为什么那样做?”

张凯顿住,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片刻之后,王雨梦呓般呢喃道,“我不知道......刚才我浑身麻痹,喘不上气......我不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我不想冒犯你,可我身不由己......我那样做......可能是想验证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王雨的大脑一片空旷,他们两个犹如火山爆发的“激战”才刚刚过去,她却已经记不起来了,她空旷的脑海中只残留着身体和心脏最后产生的强烈感受:身体快乐到极点,心脏疼痛到极点。

她呢喃道,“我确定了,我还活着。”

张凯忽然带着哭腔说,“我也是!”

他也是!

他也和王雨一样,电脑里的图片让他想起李涛和黄云娜打捞上来后的凄惨模样,那一刻他也是浑身麻痹,呼吸困难,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他也和王雨一样,无意冒犯对方,却身不由己......

这一刻他们说清楚了,刚才的那场肌肤之亲无关感情,无关**,仅仅是巨大痛苦下的本能行为。

王雨慢慢坐起来,接着艰难地站起来,她摇摇晃晃地走进自己的卧室,随手关上门。

王雨是被一阵手机铃音叫醒的。

来电人是吴耿。

吴耿说他正在路上,半个小时后就到张凯家了,他来接王雨一起去黄云娜家。

王雨放下手机后去卫生间冲澡,她昨晚和张凯“激战”后累得浑身瘫软,回到房间后就直接上床睡觉了。

但她昨夜睡得并不安稳,她时睡时醒,每当在黑暗中醒来,她的眼前就会出现黄云娜的脸庞,心中同时响起一阵疑问:黄云娜死了吗?她真的死了吗?她在一遍遍的疑问中迷迷糊糊地再次睡去。

王雨洗完澡后回到卧室,她看到床头柜上叠放着她昨天穿过的睡衣睡裤,睡衣旁边还放着一瓶红花油。

她知道睡衣和红花油是张凯放在这里的,只是张凯什么时候来过她的卧室,她却全然不知。

家里静悄悄的,她知道张凯已经去李涛家了,他何时走的,她也不知道。

王雨怔怔地看着那瓶红花油,忽然反应过来,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腿膝盖,她的右腿膝盖昨天撞在石头上了,现在还是一片红肿。

她印象中张凯昨天并不敢看她的身体,红花油却表明,他还是看了她的身体。

王雨没有碰红花油,她没有心思给膝盖上药,她打开衣柜,昨晚被她装进编织袋的衣服整整齐齐地挂在衣架上,她知道这也是张凯做的。

王雨从衣柜里拿出一条深色连衣裙穿在身上,随后背起皮包去小区门口等吴耿。

吴耿接上王雨后驾车前往黄云娜家,黄云娜家已经从西郊的卫校搬走了,如今位于南郊的一个商品房小区。

路上吴耿问王雨,“昨天我走后张凯有没有为难你?”

王雨道,“没有。”

吴耿又问,“你吃早饭了吗?”

王雨回道,“没有。”

吴耿忽然将车停在路边,王雨向车窗外看去,路边正好有个早餐店。

王雨道,“我什么都不想吃,你去吃吧,我在车上等你。”

吴耿一声未出,又将汽车发动了。

王雨看向吴耿,吴耿扭脸看她,四目相对间,两人同时红了眼睛。

吴耿强撑着笑了一下,声音消沉低哑,透着一股沉重的哀伤,“我也什么都不想吃,我连水都喝不下去。”

王雨没有接话,她知道吴耿和她一样,悲伤像一座大山压在心头,胸腔填满苦闷和痛楚,别说吃饭喝水,话都不想多说。

吴耿继续驾车,两人一路无语,大约四十分钟后到达黄云娜家。

黄云娜家的大门敞开着,供桌正对着大门口。

黄云娜的遗像摆在供桌正后方,遗像两侧各立着一支正在燃烧的白色蜡烛,遗像前摆着几盘水果和糕点,供桌最前方摆着香炉,香炉里插满青烟缭绕的法香。

黄云娜的遗像似乎是一张证件照,她不苟言笑,表情肃穆地直视前方。

吴耿和王雨走进黄云娜家。

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七八个神情黯然的男女,年轻人有两三个,其余都是年长者,这些人想必是黄家的亲友,王雨扫了一眼,没有看到彭俊诗。

黄母坐在沙发上哭泣,一个中年女人搂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她,黄父看到吴耿和王雨,立即走过来招呼他俩。

黄父面庞浮肿,双眼肿胀,精神状态很差,但他待人接物却有条不紊。

他先让吴耿和王雨给黄云娜上香,接着让他俩蹲在火盆边烧了几叠纸钱,随后把他俩带到客厅落座,并为他俩倒了两杯茶水。

大门那边又有客到,黄父连忙过去迎客。

王雨和吴耿悄无声息地坐着,整个屋子弥漫着香味和烧纸的焦味,除了黄母的哭泣声和安慰她的那个女人的声音,其他人全都默不作声。

空气压抑沉闷,黄母揪心的哭声令气氛更加悲惨沉重。

“姐,你不能再哭了,这样哭会把身体哭坏的,娜娜是个孝顺孩子,她要是知道你这么伤心,肯定不会去野外游泳,她也不想发生意外,可老天要收她,她躲不过去呀!她既然走了,你就让她安心的走,你这样哭会让她对你牵肠挂肚,不能顺顺当当的转世投胎。”

安慰黄母的女人声音轻柔,她的话多少有些迷信成分,黄母却显然信得死心塌地,黄母连忙哭着回话,“我不哭了我不哭了!我不能影响娜娜转世投胎!娜娜一定要投个好人家,下辈子无病无灾,活到寿终正寝,千万不能跟这一世一样,三十岁都没活到!”

黄母说罢却哭的更伤心了。

黄母说黄云娜三十岁都没活到,这句话令吴耿和王雨同时流出泪来。

那个女人的话令吴耿和王雨明白:黄云娜的父母对亲友们隐瞒了黄云娜去世的真正原因。

这也不难理解,意外溺亡总比自戕好听,尤其是黄云娜不但自戕还带走了一条无辜的生命,这对黄云娜的父母来说更是讳莫如深。

黄父领着两位亲友来到客厅,客厅的沙发和椅子就快坐满了,吴耿拉着王雨站起来。

吴耿的用意很明显,他想带王雨离开了,这里全是陌生人,他俩待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倒不如把座位腾给黄家的亲友。

黄父却对吴耿压压手,“吴耿,王雨,再坐一会儿。”

吴耿没有坐下,他打开手中的皮质手包,拿出两个信封递向黄父,“叔,这是我和王雨的礼金。”

黄父将吴耿的手推回去,道,“娜娜的丧事一切从简,我们不收礼金,也不摆席宴客。”

黄父既然这样说,吴耿便将信封装回手包,随后又道,“叔,您和阿姨明天几点去殡仪馆,黄云娜明天火化,我和王雨想去送送她。”

黄父摆手拒绝,“你们不用去了,我们不办追悼会,根据我们老家的风俗,没结婚的年轻人不办后事,不入祖坟,今天的祭奠其实都不该办。”

吴耿又问,“您准备把黄云娜安葬到哪里?”

黄父道,“明天火化后我们会把娜娜的骨灰寄存在殡仪馆,我们还没想好把她安葬到哪里。”

吴耿沉默了几秒,扭头对黄母略一颔首,说道,“叔,阿姨,我和王雨先走了。”

黄父立即道,“别急,我有事要对王雨说,你们跟我来一下。”他说罢看向黄母,黄母抹着眼泪从沙发上站起来,黄父对刚刚安慰黄母的女人道,“淑琴,这里交给你了。”

黄父把吴耿和王雨领进离客厅最远的一个房间,这个房间是个书房,黄母将厚重的实木门关上后,外面的声响一点都听不到了。

这个房间隔音很好,但黄父还是把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外面的人听到什么。

“王雨,娜娜让我们把翡翠公寓的房子过户给你,娜娜明天火化,后天我们会动身去杭城,我们拿到翡翠公寓的房产证就回来把房子过户给你。”

“不不不!”王雨一阵惊慌,急忙拒绝,“我不要!”

吴耿连忙问,“叔,黄云娜是什么时候让你们把翡翠公寓过户给王雨的?”

黄父扭头看向黄母,黄母一声不响地将一部手机递到吴耿面前。

吴耿接过手机,王雨连忙凑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手机内容。

手机界面是微信聊天,黄云娜发给黄母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昨天凌晨3点半,这个时间正是黄云娜跳入清潭之前的半个小时。

信息不长,分为三段话。

第一段话只有寥寥几个字:爸,妈,对不起。

第二段话黄云娜告诉父母她在杭城的家里放了一个档案袋,她说档案袋里是她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以及房产和店铺资料,她让父母按照档案袋里的资料逐一继承她的财产。

第三段话她要求父母把翡翠公寓的房子过户给王雨。

吴耿将手机还给黄母后问道,“叔,阿姨,除了这条信息,黄云娜还给你们留别的话了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黄父的神情难掩伤感。

王雨态度坚决地说,“叔叔,阿姨,房子我真的不能要,你们和娜娜的心意我领了,你们把房子过户到你们自己名下,不用过户给我。”

黄母之前一直哭的伤心欲绝,整个人看上去羸弱不堪,此时却口吻执拗,神情比王雨还要坚决,“娜娜交代的事我们一定要办到!我们就娜娜一个孩子,她漂亮听话,孝顺懂事,她是我们最爱的人,我们不能让她在这个世上还有未了的遗愿! 她要求我们做的事我们一定要做到!”

黄父也红着眼圈说,“我们不能让她带着遗憾离开,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为她办事,我们一定要办到!”

王雨急得有些不知所措,“我不要娜娜的房子!我真的不要!”

黄父和黄母不容王雨反抗,依旧言辞凿凿地要完成黄云娜的遗愿。

双方各说其词,谁也拗不过谁,最后还是吴耿结束了纷争。

吴耿对黄云娜的父母说,“叔,阿姨,那个房子从现在开始属于王雨了,过户手续以后再办,我保证让王雨跟你们去过户,你们给我点时间,我一定会说服她,让你们完成黄云娜的遗愿!”

王雨如此坚决,黄父和黄母只能暂时同意吴耿的建议。

王雨也闭口不言了,吴耿的话表面上是帮黄父黄母,实则是帮王雨,他让黄父黄母给他时间说服王雨,这就没谱了,一天也是期限,一辈子也是期限,王雨只要不肯过户,那套公寓就永远属于黄父黄母。

房子的事谈完后,王雨和吴耿离开了黄云娜家。

两人坐在车里,汽车依旧停在黄云娜家的小区里,吴耿和王雨沉默不语,各有所思。

良久之后,吴耿开口道,“原来黄云娜那天并不是开玩笑。”

王雨知道吴耿在说什么,那天黄云娜送给吴耿一条爱马仕领带,还说要把公寓送给王雨,在吴耿和王雨的惊愕中黄云娜改口说她在开玩笑,她的遗言证实,她没有开玩笑。

那天她已经给自己的生命开启了倒计时,但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记挂着吴耿和王雨,她送给吴耿离别礼物,她担心王雨居无定所,把自己的公寓送给王雨......

那天是她和吴耿、王雨做的最后道别,吴耿和王雨却直到此时才洞悉这一切!

吴耿忽然说,“黄云娜回来之前就做好了自杀计划,她不是临时起意,她早就谋划好了!”

黄云娜还在杭城时就把自己的财产资料整理好了,吴耿的话不无道理。

王雨却道,“她的计划也许更早,她也许在很多年前就计划这么干了。”

吴耿和王雨一阵沉默,似乎不敢继续探讨这个猜测。

这个猜测太可怕太残忍了,黄云娜很多年前就计划在李涛结婚之日将他带到清潭一起赴死,或者让他亲眼目睹自己淹死在清潭里,王雨不愿相信这是真的,可第六感却强烈的让她这样认为。

王雨忽然想到彭俊诗。

黄云娜和彭俊诗在一起这么多年,她难道从来没有爱过彭俊诗?她难道对彭俊诗一直都是假情假意?

王雨看得真真切切,彭俊诗满眼都是黄云娜!

王雨心痛难当,“她为什么那么傻,她有钱有事业,还有一个深爱她的男朋友,她为什么非要偏执地去爱一个从没爱过他的人?爱一个人有那么重要吗?李涛有那么重要吗?她为什么宁可去死都不肯和彭俊诗好好生活?”

吴耿神情阴郁,“我也不理解她,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搞出这么大的事,一下子毁掉两个家庭。”

王雨和吴耿又沉默了。

他俩对待感情的态度基本一致,爱情不必强求,没有哪个人是非他不可的,生活远比爱情重要,为了爱一个人放弃生命实在是傻到让人无法理解的事。

吴耿叹了口气,道,“这是她第二次自杀了,虽然我不知道她上次为什么割腕,但我敢肯定也是为了李涛,她对李涛走火入魔了。”

王雨早已知道黄云娜割腕的原因,但此时她没有心情对吴耿讲述,反正吴耿也没猜错。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王雨说,“吴耿,黄云娜已经走了,不管她生前做过什么,我不想说她一句不是,我只想记得她所有的好。”

吴耿黯然道,“她在生命尽头还不忘和咱俩聚聚,她是真心拿咱俩当朋友!”

吴耿的声音含着几分哽咽,王雨的胸腔顿时一阵酸楚,她知道吴耿和她一样,即使黄云娜对李涛的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使黄云娜是陆天宇口中的变态和毒妇,他俩依然对黄云娜只有心疼,毫无恨意。

“不早了,咱们该去李涛家了。”吴耿说着打着汽车。

汽车行驶在大街上,王雨木然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脑中全是她和黄云娜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

对于逝去的人,尤其是如此年轻的生命,人们在惋惜之余大都会选择性地忘却逝者的一切缺点,人们只会拼命寻找他们的优点,给于表扬和赞美。

黄云娜的母亲说黄云娜是个漂亮听话、孝顺懂事的孩子,实际上黄云娜学生时代不肯用功学习,让他们夫妻俩操碎了心;黄云娜去杭城后极少回来看望他们,他们只能不辞辛劳地去杭城看望她。

如今黄云娜走了,她变成了父母眼中像天使一样完美的孩子。

王雨此刻和黄云娜的父母一样,她忘记了黄云娜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也忘记了黄云娜对她的冷漠疏远,她的回忆里全是黄云娜对她的无私关爱。

—黄云娜每次换季都会送给她最新款的内衣

—黄云娜知道她没钱,逛街吃饭从来都是抢着买单。

—黄云娜和同学聚会也不忘带上她一起玩乐

—她认识宋西林时黄云娜怕她上当受骗亲自为她把关

......

—她在张凯的订婚宴上喝醉后黄云娜收留了她,她半夜酒醒看到的是黄云娜为她点亮的一盏夜灯和茶几上温热的米粥

—最后,黄云娜担心她将来居无定所,在生命尽头给了她一套房子。

黄云娜最后给她的是一套房子!那不是一件衣服一个包包,那是价值昂贵的房子!

王雨被这套房子击溃了,在她眼里那不是房子,那是黄云娜最后付给她的一片真心,最后向她表达的深情厚谊!这份深情厚谊就像迎面扑来的巨大海啸,将王雨完全吞噬。

王雨陷在黄云娜的情谊里无法自拔,她跟着吴耿已经来到了李涛家,心中却还在缅怀黄云娜。

李涛的灵位摆在他的婚房里。

李涛家的大门同样是敞开的,门口摆着一套桌椅,账房坐在桌后,吴耿给了账房两个信封,账房让他写下姓名,他摆摆手,拉着王雨跨进李涛家。

李涛家来的亲友太多了,大多是年轻面孔,应该是他的同学,很多人没有坐的地方,只能站在走廊或阳台。

屋里回响着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声很小,应该是从某个房间传出来的。

吴耿和王雨一进门张凯就迎了过来。

张凯穿着一身黑色的衬衣西裤,越发显得脸白手白。

张凯把吴耿和王雨领到李涛的灵位前。

供桌左侧的地板上并排跪着三个披麻戴孝的小孩,小孩见有客来,立即参差不齐地给吴耿和王雨磕了一个头。

王雨抬眼向李涛的遗像看去,李涛的遗像是他戴着博士帽的大头照,他当时应该很高兴,咧开的嘴露出八颗白牙,笑得灿烂开怀,照片中的他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王雨看着李涛的脸,冷不丁对上了他的眼睛,李涛的眼神善良无邪,王雨却觉得他的眼神像一把利剑射向自己,仿佛要把自己看穿。

王雨的心脏猛地抖了一下,她慌忙移开视线。

张凯从供桌上取了三支香递给吴耿,他正给王雨取香时忽然响起一声怒喝,“谁让你们两个来的?!”

陆天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他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吴耿下意识地想把王雨挡在身后,侧目一看,张凯已经先他一步把王雨挡在身后了。

王雨身后是墙壁,面前是张凯高大的身躯,王雨被张凯严严实实地挡住了。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王雨想起昨晚她和张凯的那场“激战”,她有种奇怪的感觉,她觉得张凯现在把她当成他的女人了。

“滚!滚出去!”

张凯挡住了王雨,只剩吴耿杵在众目睽睽之下,陆天宇愤怒地对着吴耿叫嚷。

陆天宇的叫声引得大家围拢过来,房间里的人也都出来了。

李涛的父母焦急地走过来,李父问道,“天宇,怎么了?”

陆天宇满腔怒火地指着吴耿,“他和黄云娜是一伙儿的!黄云娜害死李涛,我不准他祭拜李涛!”

张凯开口了,他嗓音干哑,但平静清晰,“天宇,别这样,吴耿不仅是黄云娜的朋友,也是李涛的朋友。”

“你干什么?!向着他说话!?”陆天宇有点气急败坏。

昨天在清潭边张凯帮他一起打吴耿,昨夜在张凯家他对着吴耿和王雨怒叫,张凯虽然没有开腔帮他,但也没有阻止他,他认为张凯永远都会和他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但现在,张凯好像胳膊肘向外拐了,这让陆天宇难以接受。

“我没有向着吴耿,我只是陈述事实,吴耿和李涛交情匪浅,他祭拜李涛无可厚非。”

“什么交情匪浅!李涛和吴耿也就初中那会儿比较要好,咱俩和李涛从初中好到现在,咱俩和李涛才交情匪浅!”

陆天宇忽然像个争宠的孩子,对张凯的话嗤之以鼻。

他忽然一个箭步跨到吴耿面前,抬手打掉吴耿手里的香,厉喝道,“你不配祭拜李涛,你滚!”

吴耿面色冰冷地看着陆天宇,“我怎么不配?”

陆天宇似乎还想证明只有他和张凯才和李涛交情匪浅,他梗着脖子质问吴耿,“你既然和李涛交情匪浅,为什么不跟我们抬李涛的遗体,却跑去抬黄云娜?你既然和李涛交情匪浅,黄云娜割腕的事李涛为什么只告诉我和张凯,却不告诉你?李涛不但不告诉你,他还让我和张凯也不要告诉你!李涛对你只是泛泛之交,根本就没拿你当朋友!”

吴耿像是遭到了巨大的打击,脸色忽然难看至极。

当年黄云娜割腕自杀,李涛休学,吴耿问过李涛很多次,但李涛就是不肯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以为那件事是李涛不愿触碰的伤疤,他以为李涛不对他说,就一定不会对任何人说,没想到李涛竟然对张凯和陆天宇说了。

吴耿好像被人抽去了筋骨,他在陆天宇挑衅的目光中无力地垂下头。

“吴耿,不是天宇说的那样。”张凯将目光从吴耿身上移开,看向陆天宇。

“天宇,咱们都是初中同学,吴耿是李涛和黄云娜共同的朋友,这你不是不知道,李涛和黄云娜就像吴耿的左右手,他抬哪个都没错!

你提到黄云娜割腕的事,那我就对你解释一下。

咱们都知道李涛性格内向,有些事不愿说太多,当年他和黄云娜的事,你想过他为什么不让咱俩告诉吴耿吗?

李涛不仅和咱俩在初中时代成为朋友,他和吴耿、黄云娜、王雨也建立了同学之外的友谊,他跟咱俩的友情有多深,就跟吴耿有多深!

但吴耿也是黄云娜的朋友,吴耿当年和黄云娜非常投缘,他和黄云娜的友情远远超越了他和李涛的友情,李涛正是因为看清了这点才不敢让吴耿知道他和黄云娜的事。

当年黄云娜割腕自杀,事情闹得那么严重,如果吴耿知道了事情原委,他会站到谁的一边?他会不会偏向黄云娜,会不会因为黄云娜自杀而憎恨李涛,因此和李涛绝交?李涛认为极有可能!

李涛很珍惜吴耿这个朋友,他认为黄云娜割腕全是他的错,他不想让吴耿对他产生看法,更不想失去吴耿!当时黄云娜远走他乡,断绝了和吴耿的联系,吴耿没法询问黄云娜,李涛就想瞒着吴耿,让吴耿永远和他做朋友!

他不想让吴耿知道那件事,只是害怕吴耿和他绝交!”

张凯说完,吴耿顿时哭了,他看着李涛的遗照呜咽道,“李涛,你怎么这么傻,我怎么会跟你绝交?我不会,我永远都不会跟你绝交!”

陆天宇疑惑地看着张凯,“这些是李涛告诉你的?”

“不是。李涛偶尔会对我说起他们四个的事,我是从他的语气和字里行间推测出来的。”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微弱且极度沙哑的女声忽然响起。

王雨从张凯身后探头看了一眼,小颖站在李涛父母的身边,一脸茫然地看着张凯。

小颖一身黑衣,满脸憔悴,眼睛哭的又红又肿,显然之前萦绕在屋里的哭声就是她的。

张凯忽然别过脸不看小颖,他刚刚说那些话只是为了让陆天宇停止刁难吴耿,却情急之下把李涛的陈年旧事抖出来了,张凯似乎有点懊恼,小颖并不知道那些事。

陆天宇却还不依不饶,“我不相信你的推测,吴耿有什么了不起的,会让李涛害怕失去他,李涛不缺朋友!”

众人全都围在这里,李涛的父亲神情焦躁,显然急了,吴耿是来吊唁李涛的,陆天宇却要把他赶走,哪有把登门吊唁的人当众赶走的道理!

李父显然不想责备陆天宇,却又想快点终结这个局面,便走上前拍了拍吴耿的肩膀,扭脸对陆天宇说,“天宇,吴耿和李涛是多年好友,他俩感情深厚,从来没有闹过矛盾。吴耿小时候经常来我家找李涛,他去济城后每次回来必定看望李涛,吴耿和你一样,都是李涛最珍贵的朋友,你就让他祭奠吧!”

吴耿忽然崩溃了,李父的话似乎猛然间打开了他的情感洪流,他一把拿起供桌上李涛的遗照,紧紧抱在胸口上,随后跪卧在地上。

他的脸几乎贴在地面上,他的躯体剧烈颤动,大家都知道他在哭,他却在滔天的悲伤里连哭声都发不出来了。

吴耿悲恸的模样令人心碎,很多人都跟着哭了,李父和张凯也哭了,李父呜咽着去扶吴耿,张凯也弯腰去扶吴耿。

张凯一弯腰,他身后的王雨暴露在众人面前。

陆天宇忽然又癫狂了,之前张凯挡着王雨,他几乎都把王雨忘了。

“王雨你给我滚出去!”

与此同时,吴耿发出一声惨痛的哭喊,“啊—!李涛!”

吴耿哭得痛不欲生,他的世界被悲伤填满,外界的一切他都无暇理会了。

张凯被陆天宇激怒了,他丢开吴耿冲陆天宇吼了一声,“别闹了!”

陆天宇就像打了鸡血,全然不顾这里是李涛的灵堂,他胸中仿佛聚积了一团恶气,似乎只有把吴耿或王雨赶出去一个他的恶气才能平息。

陆天宇指着王雨大喊,“快点滚!你没有资格站在这里!李涛为了救黄云娜被淹死,你说他是咎由自取,你说他活该被黄云娜带走,你这个不说人话的畜生,你给我滚!”

陆天宇刚喊完,忽然有两个人同时向王雨扑来,她们一个是李涛的母亲,一个是小颖。

张凯连忙把王雨挡在身后,两个女人扑上来和张凯撕扯。

“你说谁咎由自取?你说谁活该被带走,你再给我说一次!”李涛的母亲瞬间丧失了理智,平时端庄娴雅的人忽然像个泼妇,她一边哭吼一边伸手抓王雨。

张凯一只手挡住李母伸向王雨的手,另一只手拦着小颖,“阿姨,小颖,你们冷静点!”

陆天宇在吴耿的哭声和李母的叫喊中继续朝王雨大喊,“王雨你这个畜生,李涛到死都爱着你,你竟然对他口出恶言,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陆天宇被愤怒燃烧得口不择言,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往出喊。

小颖忽然定格不动了。

撕扯张凯的只剩李母了,李母痛不欲生地哭叫道,“我要撕烂你的嘴,我要打死你,你这个死女人,这样说我儿子!”

场面太混乱了,跪在供桌边的三个小孩被吓得跑到一边去了,李父忽然丢开吴耿站起来,满脸怒意地瞪着张凯身后的王雨,张凯见势不妙,转身拉起王雨跑出李涛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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