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良城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了。”
医馆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灯火,安静的房间里,两人面对而坐,陈零神色黯淡,他将近三个月进出入廷尉昭狱的名册递了过去。
”我已经查了很久,摄政王将人带走以后,再没有带回的记录。而且一些审讯记录也都被销毁了。”
赫然脸上再无之前的娇媚之色,他将壶里的最后一口酒饮尽,“砰”地一声砸在桌面上,手指狠狠地抓着,似要把坚硬的壶身捏碎。
“必须找到他。无论是死是活,哪怕是一具尸首,也一定要找到他。”
他霍然起身,正要离去,陈零猛地拉住他的手臂,“赫然!”
赫然回头看他,眼中泛着暗红的血丝。
陈零急道:“不能再拖了,得尽快带着慕小公子离开,萧彻疑心重,他不会不查,你的身份很快就会暴露。”
赫然拨开他的手,“三年来,我改头换面,想尽千万种办法,就是为了救出他,我同他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死。”
陈零静静地看着他,半晌,声音颤抖地问道:“那慕小公子呢?慕将军最在意的人,你不顾了吗?”
“你要报恩,我不拦你,但慕家军为了他,死了这么多的人,这个仇你不报了吗?”
“当年慕将军命你在军中看护好慕小公子,若不是你一时的心软,将慕小公子放回了宫去见萧彻,慕二公子怎么可能枉死,你都忘了吗?”
赫然猛地抬起眼帘,这一刻,身上所有的力气仿佛被抽了去,他失魂落魄地扶着门框,目光聚焦在那一处小小的灯芯上。
火光不断跳跃,他似乎穿梭到遥远的岁月里,当时,当年,当下。
那些是他心中永远抹不去的痛。
“赫然。”慕良城拍着赫然的肩膀道:“看护好怀钦,切记,这几日让他待在军营里,不要乱走,知道吗?”
赫然不大乐意,这段时间慕家军整军待发,他年纪虽小,但心思敏锐,心想这一定是要去打仗了,然后又不带他,他那双大眼睛里立刻射出不满的光芒。
慕良城低下头,刮了他一下鼻头,“放心,慕大哥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忘,等你再大一些,便带你去战场历练一番。”
“真的?”
“自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十五岁的赫然,长了一双浓长的睫毛,他望着大哥俊朗的脸,眨了又眨,慕良城放下手,看那双眼睛里很快地将不满的情绪抛之脑后,于是很欣慰地摸了摸赫然的头顶。
送走慕良城,他打扮了一下,笑模笑样地跑去慕小公子的房帐里,慕怀钦藏在被窝里还没起。
不是没睡醒,而是生气不想起,这几日爹爹问了许多关于大梁的政史,他一句也没答上来,然后便劈头盖脸训斥了一番,还说他整日不务正业,荒废学业,平素里在太子宫中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第二天他就被遣送到了军营,看管了起来。
“殿下在宫中也不知怎么样了,有没有见到陛下?他们父子关系有没有和解?他的太子之位会不会真的被废了?二哥已经从长汀赶往京城的途中了,但愿能早一点回去陪伴他左右。”
一脑袋的担心,见不到萧彻,心里总是空唠唠的,他叹了口气,一翻身,抬眼便见到大哥一张严厉的脸,正站在床边瞪着他。
“小小年纪就唉声叹气,依我看,你屁股又痒了,找打!”说着,便随手抄起床尾挂起的腰带。
慕怀钦吓得习惯性地一激灵,“别别别,大哥,小弟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哈哈哈哈哈……”说话人见他惊慌错乱的模样,实在憋不住了,也不装了,立马笑得前仰后合。
慕怀钦这才察觉不对,脸是大哥那张脸,可仔细一瞧那人身材,比平时的大哥矮上了半头,他一下子就猜到是赫然再捣鬼!
“坏东西,以后不许吓我,再敢,我便撕了你那些个鬼面皮子。”
赫然又哈哈大笑起来,他撕下脸上特制的面皮,坐去床边,歪着脑袋看着慕怀钦,笑问:“还心烦不?”
慕怀钦懒得理他,两只手指提起那面皮子,看了看,赫然说过,他祖上世代行医,不过他从小顽皮,正经的医术他不喜欢学,专喜欢搞一些杂七杂八的换容术,因为吓唬人好玩,现在弄的那些个玩意,已经八分像,足已以假乱真。
慕怀钦:“你又瞎弄些什么,我可提醒你,不准拿这些出去骗人,听见没?”
赫然满不在乎,“什骗不骗的?你呀,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慕怀钦白了他一眼,“呸!还鸿鹄之志?”
赫然和慕怀钦年纪相仿,平日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军营,双方见不到,可一见面,便彼此开始争大哥的宠,斗起嘴来也就没大没小惯了,不过,说什么彼此也都不会放在心上。
“啧!你懂什么?“赫然扬起他骄傲的脸,又道:“待等我这换容术再做得逼真些,能和人的肌肤相融,我便打扮成敌军头领的模样单枪匹马混进军营,然后带着他们的大军直接向我军投降,这样一来,不用动一兵一卒就能将他们收服,岂不美哉!”
“噗嗤,哈哈哈哈……”慕怀钦已经笑得捂起了肚子,指着他嘲讽道:“就你?长得像个‘地出溜’似的,都没个马高,还单枪匹马混军营,一眼就被敌军发现了,你先长大再说吧!”
“去去去!”赫然被说了痛处,上手掐了他一把大腿肉,“你个坏了心肝的,你才像地出溜,你才没马高!”
嘴上讨了便宜,挨两下打也是应该,慕怀钦见他气得小脸像煮熟的螃蟹,手上狠毒的像大钳,掐得他大腿肉生疼,连忙边躲边求饶。
“阿弟,阿弟,我错了,错了。”
赫然才不管,扑上去,抱住腰按在软绵绵的被褥里,好一顿痒他。
就在两人打闹的时候,一卫兵匆匆来报,“启禀公子,宫里来人了。”
慕怀钦一怔,“宫里来人了?什么人?”
侍卫疾步上前,双手托着一封信:“说是东宫的小禄子冒死递出来的。”
“东宫?”慕怀钦指尖刚触到信纸,心头便猛地一坠,那纸上竟沾着暗褐色的指印。
信件展开的刹那,他瞳孔骤然紧缩,薄薄的宣纸在手中簌簌作响,
待看清那行字迹,整个人如遭雷击,信纸从指间滑下,被穿堂风卷落在地。
赫然见状连忙弯腰捡起信件,当看到信上的内容,他脱口而出:“太子殿下被软禁了?”
慕怀钦神情恍惚,一股急火涌上心头,“没人在他身边,他一定急坏了,所以才来信寻我回去。”
“备马……备马……我要回……”
他嘴里的话还没念叨完,赫然转头就冲他吼:“回什么回?不行!慕将军说了,你哪也不许去!”
“赫然……赫然!”慕怀钦捧着他的肩膀恳求道:“你就让我去吧,太子殿下现在需要我,他需要我!”
“他需要你?”赫然甩开他的手,厉声拒绝,“太子身边那么多党羽,他不找别人,为何偏偏找你,再说你去了,你能帮他做什么?”
话音落下,慕怀钦猛地攥紧拳头,指节泛出青白:“你懂什么?你知道软禁意味着什么吗?软禁东宫,你以为只是折了羽翼的鸟儿被关进金笼?”
他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砾磨着铁器,颤抖道:“那是剜了他的心肝!”
“他五岁临《帝范》,十二岁代天子祭天,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活得像个刻出来的太子!现在软禁他,就是要废了他,你要他看着自己毕生心血被碾成粉碎?若是梦想彻底破灭,他那样的人,宁可血溅太极殿,也绝不会让人把‘废太子’三个字钉入他的棺椁!”
赫然看着他,一颗心摇摇欲坠,他懂那样的一份感情,没有人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人被逼入如此绝境,他偏过头,低声道:“你去了,又能帮什么?”
慕怀钦的瞳孔骤然紧缩,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最痛处。他喉结滚动,嗓音里压着某种濒临崩溃的东西。
“帮什么?”他悲戚道:“我去了至少能让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拼了命也要闯进那囚笼里见他……”
寒风卷起窗帘,擦过他倔强的脸庞,他声音忽然低下来,“……总好过让他孤零零一个人,在绝望里攥着那根白绫。”
…………
烛火在眼中明灭不定,映得赫然的侧脸半明半暗。他盯着那簇颤动的焰心,一点点将封存的记忆从血痂中剥离出来。
如果我没有放他走,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了?
赫然低泣着:“再给我一点时间……再多给我一点时间可不可以,我会……带他走。”
陈零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忍再说什么,他道:“选个日子,我想办法把慕老将军转移出去,咱们在城门外汇合。”
话音刚落,哗啦啦的声响传来,像是什么撞倒了花盆。
两人警惕地互看一眼。
“谁!”陈零厉声喝问。
“陈…陈零大哥,是我。”
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赫然迅速打开房里的暗阁,藏了进去。
陈零打开门,昏暗的灯火下,一人支着油伞,伞下站着一张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正站在门口望着他。
陈零从上到下打量了这个少年,印象里好像见过这个人,但是记忆模糊,有些记不大清了。
“你…认识我?”陈零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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