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秦朗欲收购大凯家具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山间疗养院里盛梓华身上,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告诉几个通报的职业经理人,赞同盛秦朗的这个提议,支持他,让他去做这样一件事情。以盛梓华敏锐高瞻的商业触觉,收购这样一个企业,几乎是肉包子打狗,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任何言传身教都不如儿子亲身体验来得深刻,他希望儿子明白,他的举动会产生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他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明白自食其果覆水难收也好,懂得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也好,有代价才会有感悟,经由他手上所做的决定产生的失败更会助他成长,痛定思痛,这样他的儿子才会懂得一个企业掌门人所需要的心性与谋略,浴火重生。
几个亿现金,盛梓华可以为自己的儿子兜这次底,这是他身为父亲能给儿子上的最后一课。此刻他终于明白,儿子心里的包袱,青春期的转变,接班的两难皆来自于一个误会,于情于理,他真不欠陈郁父亲一分。孩童高敏脆弱,一场目睹欺骗所有,是他过于注重事业轻视了疏忽了儿子,一颗十几岁少年的心。
会议昨日不欢而散,只有Paul留下出谋划策。会议今日重振旗鼓,所有的职业经理人与高层纷纷转变风向,前来重议收购一事。收购大凯家具箭在弦上,弦却崩得不紧,陈郁果断说了不,他宁愿站着输掉所有,也不接受来自居安家居的橄榄枝。
几个高层心有不甘地跑到大凯家具谈收购一事,心却更加不甘地跑回来,大凯家具,他凭什么这个时候还摆出高姿态,不识抬举。几位高层灰头土脸地讲着他们在大凯家具遭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济弱扶倾,反而颜面扫地,这趟浑水不该蹚!
“让大凯自生自灭吧,盛经理,我们尽力了。”
“树要倒了,你得让它自己倒,顺其自然,还要注意,我们经过的人可别被它给压倒,以免受伤。”
……
高层们纷纷倾吐苦水,这个大凯实在是门槛高得做作!
“我自己亲自去。”盛秦朗果断拍案,带上了陆晨和Paul驱车前往大凯家具,下午三点,像是料到了居安家居会有第二波人前来,大凯家具的厂门紧闭,无人接待。事实上大凯已经没有订单许久,萧条得很,偶有十几个员工前来也是为了追讨拖欠许久的工资和劳务维权。至于大份额的供应商货款,他们前些日子闹得动静有些大,硬手段不行,这批人也抱团走了司法手续维权。
昨日个还为订单满当当喜气洋洋,今日个大门口只容得下几片随风飘落的树叶。这样中小规模的企业所经历的发展轨迹,在内忧外患以及关税的重压下,从门庭若市到门可罗雀,兴亡只是眨眼之间。
Paul建议去上城区最后一批老房子的工地园转转,兴许遇上陈郁的机遇大一些。原来这块旧房分几批改造,Paul在前面几批改造的新房中摇号购得一套,近来开始装修,去得勤,经常遇到陈郁。
出师不利,又赶上下班点堵车潮,盛秦朗龟速于车流之中。已近黄昏,他们一行人终于再一次来到这个逼仄狭窄的旧小区,像每一次来访一样,盛秦朗艰难地寻找停车位。终于,他在一棵树旁边找到一片小方形石板地勉强可以容得下他的车子并且不至于影响过路的居民,虽然路过的居民依旧一次比一次少。车位角度不好,Paul和陆晨下车左右指挥,盛秦朗才费力地勉强将车回转停好,即使如此,还是刮到了后视镜。不容易,盛秦朗吁了一口气,他下了车,看了旁边这棵树一眼,枝繁叶茂,比这边的老房子还有些年头。
天色渐黑,光影晦暗,Paul带着他们两个七拐八绕,最后找到了一个非常隐蔽的临时搭建的塑料大棚,原来这是一家路边摊点,下了班的装修建筑工人熟门熟路前来吃饭喝酒,灶台上几缕烟火气弥漫上空,工人们将安全帽放一旁,三三两两入座很快就热闹了起来。几张大圆桌上面覆盖着塑料袋,塑料凳绕着摆了一圈,冰啤酒一瓶一瓶地上,一台黑色的大马力风扇全方位转圈。工人们卸下一天的疲惫与劳作,晚霞,啤酒,烧烤,排挡,闲聊,碰杯,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傍晚。
Paul迅速扫视一圈,很快眼神示意,盛秦朗和陆晨几步上前,果然在一个角落发现了陈郁。盛秦朗牵着陆晨的手,穿过狭窄的圆桌与圆桌的缝隙,硬着头皮坐在陈郁那一张方桌。陈郁在左,盛秦朗坐在他右侧,陆晨坐在盛秦朗的对面,陆晨旁边是Paul。这张桌子立刻塞满了四个人,与周遭吃饭喝酒的烟火气融为一体。
陈郁见状扫了他们一眼,没出声。
老板娘前来招呼,盛秦朗爽快地说道:“你们这好菜每样来一份。”
老板娘与陈郁相识已久,但见这几人穿戴不俗,气质明显与周遭务工人员不符,客客气气地笑道:“要不,再来点好酒。”
盛秦朗很自然地抬眼望着前方的红色菜单海报,他说道:“行,好酒要,好菜也要,你们这最好的菜尽管上上来,也给其他桌都来一份,今天晚上这里所有的花费我请客。另外,帮我拿一壶热水。”
陈郁没抬头,不过盛秦朗的每一个字都落入了耳朵,他对着瓶子猛喝了一口冰啤酒。
老板娘高兴归高兴,还是略带担忧地说了一句,“哟,这可不少钱。”
陈郁冷笑了一声。
“你尽管上,钱不是问题。如果有适合女士的煲汤或者点心,请额外上一份。”
老板娘这下仔细打量了一眼盛秦朗和旁边的陆晨,又把Paul也结结实实地瞧了个上半身,哎呦喂,这富贵相,细皮嫩脸的,衣服料子明显不一般,有钱错不了,她眉开眼笑道:“好的,好的,这就去准备。”随后,老板娘就把今晚有人请客包场的信息传遍了全场,全场立刻上了一个沸点,工人的欢呼声一桌赛过一桌,酒与酒碰杯,咣当咣当的全是酣畅与热络。
热水上来,盛秦朗将陆晨前面的杯碟滤水过了一遍才递给她,这个动作就落在陈郁的眼前。
“有意思么?”陈郁用筷子夹了嘴花生米,不看他们三,像是自顾自似的说了一句。
盛秦朗解释道:“我不是觉得这里脏,相反,体力劳作的工人才是最健康干净的。”说完,盛秦朗拿起筷子,夹了颗陈郁面前的花生米,咀嚼咽下,说道:“挺脆。”
菜酒陆续上桌,把这张小方桌塞得满满的。老板娘很自然地认为陈郁和他们是一起的,也很自然地把陈郁先前点的略显寒酸的小菜撤走了。期间陆陆续续有工人过来敬酒道谢,盛秦朗和Paul一一举杯回谢。平日里这样的场面不是没有过,不过那都是在星级酒店或者度假山庄,在公司的周年庆或者年会上,觥筹交错的都是居安的员工或者稳定的供应商,像这样与一帮下了班的务工人员碰杯沾酒,别说盛秦朗,Paul也是头一遭。
老板娘笑呵呵招呼道:“老板,菜上齐了,其他桌都按这个标准,酒也备好了,不够只管和我说。”
终于,陈郁放下了筷子,看了眼盛秦朗,讽刺道:“很有钱是吧?如果你今天特地来我家看笑话,那么你看到了,你可以走了。”
盛秦朗顾左右而言他,道:“这条鱼不错,你也尝一尝。”说完,就夹了块鱼肉给陆晨,又对前面的Paul说道,“这道地三鲜不错,很入味,你之前吃过么?”
Paul答道:“杭城的菜馆去过很多,这道菜倒是第一次吃。”
陈郁保持沉默,他快速地对嘴吹了半瓶啤酒。事实上,这张桌子,也只剩几瓶啤酒是他自己点的。待他放下酒瓶,盛秦朗抢夺他手中的剩下半瓶啤酒,对嘴,一饮而尽,笑道:“当干杯了。”
陈郁不悦,他往右侧注视着盛秦朗,瞪道:“你到底想干嘛?”
盛秦朗也不再迂回,干脆利落地说道:“聊聊你们三散货的原因,听说高老板和Ada把钱卷走去了M国,债务和责任,纠纷与索赔都留给你善后了。农夫与蛇,我爸吃过一次亏,你想听么?”
陈郁暗了脸色,沉沉说道:“我爸也吃过一次亏,很可惜,他听不到了。”
盛秦朗脸色微变,他拿起筷子的一头爽快地撬开新的一瓶啤酒,倒了两杯,一杯推到陈郁面前,一杯举起,示意陈郁与他碰杯,陈郁没有动。盛秦朗便独自喝下了这杯酒,沉闷道:“我爸,最近在化疗。”舌头发烫,喉咙打滚,啤酒真苦啊!他接着说道,“生病有几年了,瞒了我们很久。”
陈郁的大腿在桌下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盛秦朗又倒满一杯,举起递到陈郁的面前,郑重说道:“我不会让我的合伙人吃亏,跟我合作吧。”
陈郁不为所动。
Paul不同于公司里那些经理人或者高层的迂回与商业风,他是单刀直入式地果断,轻松地说道:“反正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别人也不会从你手中骗走什么了,你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别人骗走了,就算要骗你,还粘的一身债,不划算。”Paul夹了一筷子,正欲吃突然又放下,他看着陈郁的脸,将目光定在他的侧脑袋,几秒过后,斟酌说道,“陈儿,你是不是最近长白头发了?”
陆晨,盛秦朗,陈郁:“……”
尤其是陈郁,他极度无语地望了Paul一眼,快速离开才是最好的计策,只是此刻,老板娘再一次笑嘻嘻前来添菜加酒,陈郁所选的位置本来就在角落,老板娘这一站就挡住了唯一的去路。待倒腾好,老板娘喜笑颜开地夸奖盛秦朗气质独一份,整个场子就他长得最醒目帅气,鹤立鸡群,鹤立鸡群。
盛秦朗尴尬地笑了笑,陆晨和Paul均是懵懵的,盛秦朗是鹤,那他们是谁?鸡群?也不知道这老板娘是会说话还是会做生意,如果把她放在商务桌上谈判,说不定能够噎着客户,倒也不是不可以。
陈郁依旧面无表情。
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盛秦朗循序渐进,接着细致分析道:“我们居安有充裕的现金流,可以缓解你的债务危机,避免大凯破产。收购之后,我不干预你的日常运营,决策权依旧在你,你可以保持独立,发展自己的客户,并且我会提供居安的供应链和技术专利,提高你们的竞争性和运营效率。”
Paul一边惊叹一边困惑道:“独立发展客户,可是大凯家具现在也没有客户啊。”
陈郁神色漠然,起身,无奈因为盛秦朗的大方宴请,短时间内大棚里人越来越多,彻底堵住了出口。
盛秦朗接着放招,说道:“我猜测你现在最大的经济困境来源于LINES STORES悬而未决的索赔,以及你仓库里大量天鹅系列柜的木头,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Alan设计别有巧思,Geoff只抄了设计的表,没有抄设计的里。为了适应客户的压价,你们必须减少木头的厚度,这样一来,桌面就会垮掉,这就是索赔来源。危机之中自然会有转机,我可以让设计师Alan改良细节,让你仓库里积压的木头变废为宝。一旦这批木头重新利用,由此回的款,我想可以至少减少你30%的债务压力。你要不要试一试,与我合作,与居安合作,信任我一次。我可以为我自身作担保,我值得你信任。”
陈郁依旧是无动于衷,他起身,对着旁边桌的人欠身说让让,迈出了步伐,一步,两步,越走越远。
Paul叫住,吼道:“陈郁,你清醒一点,你没有其他路可以走了?”
陆晨也急切补充道:“过去的恩怨,放不下就放不下,不需要必须放下,重要的是我们把眼前的困境解决掉。”
陈郁一桌又一桌穿梭于人流中,他的步伐没有停,反而越走越快,几乎就要像上一次那样消失在黑暗中。
盛秦朗站起身子,望着走到大棚门口的陈郁,见他掀起了萧索泛黄的门帘,下一步就要消失于视线中,他急切高声呼喊,放出最后一招,争取道:“陈郁,我可以让你的老房子避免拆迁,让整条规划线往后撤退十米。这座老房子有你父亲的记忆,你也不想让开发商一步推平吧?你撑了这么久,最后一步要妥协么?哪怕最后什么都没有,留下这幢房子吧,夏日吹吹风吃吃西瓜,冬日晒晒太阳煲煲汤。你都坚守到最后了,没有理由要放弃吧,再试一试,信任我一次,信任我,我值得你相信。”
陈郁定住了,他掀开门帘的手悬在半空中。
陆晨和Paul惊讶住了,“你要买下那块地?”两人异口同声。
盛秦朗汗颜道:“……额,怪我父亲,他还是不够努力。”盛秦朗冲着陈郁站定的方向持续输出,说道,“老房子是不是有你家人的回忆,你父亲有没有抱着你在树下乘凉,在阳台给你唱歌哄你睡觉,旁边的河流,你小时候游泳是不是就在那边学会?这儿不好停车吧,你是不是也苦恼,以后商业高楼小区建好,车子停到地下车库不再拥挤难寻,你是更喜欢呢?还是更讨厌?你房子的东面有一颗树,二三十年了吧,我猜测你从小到大,一定有张照片是你与你一起长大的树的合影,不知道是你哪位亲人种的,听说家里生了小孩,在房子东面种一棵树,寓意平安长大。我想,你是带着祝福,带着家人很多的爱来到这世上的。也许生活有很多苦难,不诚实,不公平,事与愿违。但是,请你相信我一次,我惯会逃避,心软是毛病,做事犹豫不决,但是此刻,我愿意为你,为你的公司,为你的老房子,做点什么,此刻我是真心的,并且为了这份真心我会做一系列行动,请你暂时抛开过去的是非恩怨,让我帮你。”
老板娘虽然话说得不是特别漂亮,眼尖也知道这一桌起了争执,她这个时候很有眼力见地拉着陈郁拨开一桌桌人群,把他带回桌子,笑眯眯道:“有话好说,好说,隔那么远,人那么多,哪能听得清呢?”
终于,陈郁开口,他充满怀疑,看着盛秦朗,问:“你有什么办法?”
Paul和陆晨也迷茫地看着盛秦朗,这边嘴上说着让规划线往后退十米,又吞并不了这块地,牛皮吹得这么大,还一顿深情输出,人家回头问你,你没招了吧。这两人略有些歉意地看着陈郁,又指责般地看着盛秦朗。
盛秦朗笑了笑,胸有成竹,道:“一切包在我身上。”
陈郁拿起先前盛秦朗倒的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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