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城再一次迈入了盛夏,这天气怕是连狗儿都懒得出门。盛梓华上次出院后,又和太太回了山间疗养院避暑休养,不见客,不会友,沉静于山水草木。忙里偷闲,盛秦朗和陆晨也于月初在靠近盛梓华休养的邻近山脉租了栋山间别墅,短暂的休憩与娴静终于令两人于匆忙工作中得以抽身自得怡然。当指尖淌过山间汨汨流水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回顾起了过去,思考这一路漫漫又迈迈。太阳下山的时候,两人骑着自行车到盛父那边一起吃饭,盛秦朗和父亲下棋喝茶,陆晨和盛太太坐一旁看看老电影,聊一聊最近的展览,也讲讲城中几位富豪与太太的趣闻小话。
原定一周的假期架不住盛母的挽留小两口便延长至两周。月中,两人才返回了城区。不待盛秦朗吩咐,Paul早已将MN Furniture Designs近期五年在东南亚的一系列动态调查得事无巨细,盛秦朗一一过目,表情愈发沉重,他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直觉,居安家居是架在地上的箭靶,箭头暗中观察,潜伏,伺机,欲一举击中,直破靶心。盛秦朗翻到最后一页文件,在关键员工STAFF那一列,盛霖的身影赫然其中,职位显示是VP of Global Supply Chain(全球供应链副总裁),显然,几年时间,他已经如愿所偿坐到了这个位置。
Paul观察着盛秦朗略带严肃的神色,思忖道:“近年来他们动作很大,怕是来者不善,马来,越国都有他们收购的家具厂,我们国内的被收购了两家,一家以漆面家具出名,一家以不锈钢家具出名,并且,收购后技术都被转移至越国。十年前,他们就已在越国购买大量土地兴建厂房和仓库,再通过收购,将技术,人员不断引流到越国,扩大当地的生产力以达到高盈利低关税低成本的出口模式。”
陆晨了然,道:“好大的一盘棋。这样一来,国内的工厂就会沦为代工厂,品牌自主性也会逐年降低,技术外泄被边缘化,直至原工厂彻底消失。”
Paul怀疑道:“看来是盯上我们了,根据这几起收购案来看,他们的手段下作。起先是谈合作,最后让工厂陷入没完没了的纠纷,耗干资金链后,他们再趁机收购,随后逐步清退原厂人员,将技术,设备等有利条件转移到越国,完成闭环,再挑下一条鱼,以此发展壮大自己。”
盛秦朗听此眉目舒展,笑了笑,正色道:“那要看他有没有本事,吃不吃得下。访厂事宜你照旧安排,A线当天停工,样品室开放三层,仓库锁门,避免关键信息外泄。”
“好。”
待Paul离开办公室,陆晨的表情并不轻松,盛秦朗示意让陆晨过来,一把手将她拉到自己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的手指头,碰碰指尖,触触指腹,再在掌心一圈一圈地转动,好似画一个无数条细密圆圈组成的棒棒糖。陆晨不语,只是灵动的眼睛盯着掌心,缱绻又温柔,但是眉目之中,还是有着散不开的愁。
盛秦朗低头轻轻问:“有心事?”
“2019年的夏天,和盛霖告别。2023年的夏天,和盛霖见面。你说巧不巧,盛霖在我们公司四年,分别又是四年。真怕,四这个数字不吉利。”
盛秦朗笑出了声,问:“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还有点迷信。”
陆晨抬头看了秦朗一眼,问:“我迷信么?”
“有一点儿。”
陆晨反问:“你信这些么?”
“我当然不信。”
“为什么?”
盛秦朗很自然地回答道:“因为没有依据,心志坚定,心安,自然什么都不惧怕。”
陆晨还是觉得得保守一些,她又垂下了头,看着盛秦朗画圈圈的手指,道:“我觉得还是得稍微信一些,你看咱们家生意这么大。”
“放宽心。”盛秦朗停止了画圈圈,接着说道,“我爸一个朋友饭桌上讲的一件事,说他有个朋友生意下等规模,你知道他讲究到什么地步,他们的办公室有九楼,业务部单独一个部门设立在八楼,寓意接单爆发。你要想那么大一整层办公室,只把业务部放八楼,多空旷啊。以前他们去三亚旅游,有个景点叫天涯海角,他朋友偏偏不去这个景点,说是担心去了这个地方生意就到了尽头。他的车牌,花高价也要买三个八,他百元百元地把钱放到红色功德箱,跪拜着一张又一张,你说他虔诚么?但他员工迟到一分钟扣十元,少装一箱货扣一百元,订单延期取消按金额百分比扣员工钱,员工怀了二胎就不缴社保,所以员工生完二胎第一个月的工资全都没有,补缴给产假那几个月公司垫付的社保费用,生意不好的时候就搞末位淘汰制,员工到了三十五岁就逼业务部经理去谈开除不给赔偿,开除完一批三十五岁的再接着招应届生,白嫖税补,鼓吹内卷,员工五点下班,他偏偏六点去看看业务部剩几个人加班,七点去看看业务部剩几个人加班,八点还去看……他内心有个账本,光计较这些七七八八的,你猜最后怎么着,倒闭了。”
陆晨半信半疑,问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快倒闭的时候,借遍了一圈生意场上的人,也没筹到钱,还有更夸张的细节,只不过我一个男人,讲起这些事情婆婆妈妈的。”盛秦朗晃晃脑袋,真是林子大了,抠门的鸟也有。
陆晨来了探索欲,问:“我想听,还有什么更夸张的。”
盛秦朗只得接着道来他饭桌上听得事,说:“老板坐在九楼东面,她的太太坐在九楼西面,中间专门有一个大房间供奉几座财神爷,财神爷前面的水果都是块头最大最新鲜的,但他太太凡是发现她自己的零食饮料水果补品有任何过期的,就叫文员上来送到楼下八楼业务部。”
陆晨脑袋冒起大大的问号,道:“生意虽然下等规模,怎么说也是老板老板娘,也有一幢九层楼的办公室,把过期的食物分给员工吃?”
“是的。而且,她的别墅有一颗树,她特别讲究这一棵树的风水,让公司一个管水电的员工和保安队长前前后后给这棵树挪了六次,就怕风水不好挡住了财运。”
陆晨问:“挪树,有用么?”
盛秦朗道:“有没有用我是不知道,反正公司那个小可怜,管水电的员工第六次挪树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扭到腰了。”
陆晨惊诧,道:“哎哟喂,那得不少医药费。”
“没,让员工回了公司,制造在公司受的伤,走的工伤。”
陆晨的眼睛瞪得比鸡蛋还大,惊讶问:“不是吧。那树呢?”
“没多久,也死了。”
陆晨咋舌:“啧啧啧。”
“还有更夸张的。”
“说来听听,这对奇葩老板夫妇还有什么事?”
盛秦朗娓娓道来:“有新的办公用品像电脑桌子之类的,先给八楼业务部用,用了十年业务部换新,因为业务部见客户要气派。”
陆晨难得点点头给与了肯定,道:“十年换新,可以的呀。”
“从八楼换下来的电脑、桌子通通搬到七楼采购部、财务部再用十年。”
“哈哈哈哈……”陆晨彻底被逗乐了,笑道,“也算完成使命了。”
“不。”盛秦朗真是觉得自己讲起这些事情莫名地好笑,他接着道,“从七楼换下来的电脑桌子打发到车间再用十年。”
陆晨觉得匪夷所思,道:“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陆晨怀疑道:“你们怎么知道这些细节?”
“那顿饭我也在场,我爸那朋友当笑话讲起他那朋友的事,因为最后破产,工作人员上门做财产清算的时候,发现车间员工的电脑根本转不动啊!妥妥不动产啊!”
“哈哈哈哈哈……”两个人好没风度地笑到停不下来。
“反正到最后,他们夫妇每天签字的扣员工钱的单子比每天要签的订单还要多。”
“真抠门!该!”
“所以,你看,四吉利么?八吉利么?企业发展关键靠技术和品德,缺一不可。孔老夫子说了,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陆晨笑开了颜,赞许道:“我男人讲得有道理,有水平,有文化。”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特别强调孔老夫子么?”
陆晨睁大了眼睛,闪闪烁烁的,盛秦朗没忍住,亲了脸颊一口,道:“因为那个老板娘初中毕业,文化不高,字迹潦草,扣钱特别有招,但是还要显得自己特别有文化有道德,特批采购走公司账户大方买了二十本书,给那些本科生业务员每周上一堂课,她自己是老师。”
陆晨迷茫了,千般万般不可思议,她问道:“你不要告诉我她讲课的书本是《论语》。”
盛秦朗面不改色,道:“正是《论语》。”
“哈哈哈哈……”陆晨这下彻底坐不住了,边笑边说,“她还讲《论语》,哈哈哈哈……那她不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么,她还把新鲜的水果供奉给财神爷,过期的送给业务员,哈哈哈……”陆晨直接整个人光速般滑到了椅子底下,盛秦朗眼疾手快,但是没捞着,陆晨已经笑到在地板上打滚了,腿直哆嗦,她的笑声长时间停不下来,最后,肚子也笑疼了,眼泪也笑出来了。她哀嚎道:“我不行了,不行了……”
等陆晨颤抖的身形渐渐趋于稳定,笑声也止住了,盛秦朗将她上半身扶稳,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一只手穿过腿,将她抱回了椅子上,淡定地看着她,问:“冷静下来了?”
“嗯!”陆晨点点头,不敢再笑了,怕好不容易收回来又控制不住。
盛秦朗拿起桌上的杯子,喂陆晨喝了一口,又一口,终于缓过来了。陆晨道:“幸好,我大学毕业,入职的是居安家居,不是论语讲堂。”说完咧着嘴又要笑,赶紧张张嘴巴定定形,可不能再失控。盛秦朗一手托着陆晨的肩膀,看着她红润的嘴唇,湿漉漉的茶水把嘴唇衬得兼具水蜜桃的粉和杨梅的红,一种中和的美,柔和又招人,盛秦朗看着陆晨,道:“嗯,你说得对!幸好你大学毕业来的是居安家居。”说完,他就堵住了陆晨的嘴巴,茶叶的香味从嘴巴弥漫开来,让人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
陆晨湿漉漉地承受这个吻,很安心,她知道盛秦朗是观察到她最近过于不安与紧张,他才会一反常态讲起这些事来缓解气氛。亲吻之后,她将头靠在盛秦朗的肩膀上,觉得安定,也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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