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漱无力地仰了仰头，天花板上轻轻浮动的光影和她脑子里的念头一样杂乱，如果方暮问起来她该怎么办？她真的瞒得住吗？她能瞒多久呢？
手机屏幕还亮着，她点开未读信息，发现方暮只是一如既往地给她发着上午的日常。
【今天给一个小朋友补牙了，不哭也不闹，就是一直死闭着眼睛，和你一样可爱。】
【国内越来越热了，又开始想你了。】
看到这些熟悉的文字白漱终于缓缓松了口气，可最后那句话又一下击穿她的心脏，将她的满腔酸楚蔓延开来。
还好，方暮还没看到那篇帖子。
视线往下，除了方暮的置顶以外，消息红点明显比以往多了许多，有关切，有问候，还有不明所以的疑问。
她一条一条点开，却发现自己一条都无法回复。她只觉得自己脑子乱作一团，拇指就这样悬在屏幕上，进退不得。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她垂眼看去，来电显示是郁珩。
白漱接通电话，还未开口，只听见对面略显急切的声音：“喂，网上的事你看到了吗？”
白漱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疲惫，她还是故作轻松地说着；“看到了，不过问题不大，我先想想办法吧。”
这时，林予也凑了过来，电话那头隐约有些安慰的话语。三个人又聊了几句，可林予和郁珩都明白，眼下更应该让白漱自己清静一下，太多的关心有时反而会成为负担。三人很快就结束了通话。
挂断电话后，白漱强撑起精神坐到了椅子上，她翻出手机里的一张张截图，她把那篇帖子和一些评论翻译成德语再排版，至少这样能让那些”能解决此事的人“一眼明了。
她随意披了件外套，步伐急促地出了门，直奔最近的警局。
负责接待她的是一名女警官，温和的气质和她那身干练的警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耐心地听着白漱的陈述，在看完白漱整理的那张图片后，那些不堪的文字也不禁让她皱紧了眉。
女警双手交叠在办公桌上，身子微微朝对面的白漱倾了倾：“很抱歉白女士，对于你的遭遇我深表同情，但我们无权对你们国家的社交软件执法立案，并且我们也无权调查发帖人的身份，”她一脸歉意地说着，“不过我们很乐意为你提供一些心理援助，或者你可以想办法寻求学校的帮助，再次抱歉。”
白漱道了谢，神色平静地走出了警局。这也是她预料之中的结果。
发帖人……这的确是最大的问题，她必须得拿到更直接的证据。
回到住处，她再次点开帖子，看着还在激增的评论和点赞数，忽然想起自己还未看过发帖人的个人主页。
她点了进去——果然，那个账号全然不懂低调，晒满了旅游日常和生活点滴。在滑到较早的几条帖子时，白漱骤然定住，一张海德堡大学录取通知书赫然在列，申请人的名字”Zihao Zhou”也暴露无遗。
白漱扬起一抹冷笑。果然，他一如既往地喜欢炫耀和哗众取宠，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遮一下，蠢货。
她没有再犹豫，回到书桌前，打开电脑，迅速把所有线索整理成证据链。这场风暴她必须得扛过去，她一定不能连累身边的人，尤其是……方暮。
她将证据整理成了附件，给国际学生办公室和系办公室各发了一封正式邮件：
【主题：关于遭受网络暴力及名誉侵害的正式申诉】
【尊敬的先生/女士：
您好！我是化学系助教白漱。近日在我国的社交平台上遭遇匿名网络暴力攻击，经本人调查与证据搜集，已高度怀疑发布者为我系学生周子豪。相关截图和证据见附件。
该事件已严重影响本人正常工作与身心健康，恳请校方、院系协助核查与处理。
感谢您的关注与支持！
邮件发出后，屋子安静得可怕。白漱盯着屏幕，握着鼠标的手还在微微发颤，但她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国际学生办公室的回复速度很快，并郑重承诺他们会仔细调查，针对这种诽谤行为一定严肃处理。
又过了一会儿，系办公室的老师也回复邮件了，他们也高度重视这件事，并打算和白漱在下周一进行面对面的约谈。
收到这两封邮件后白漱才真的觉得安心了一些，幸好，就算是异国他乡，她也从来不是孤军奋战。
这个夜晚，白漱几乎没有真正睡过。她一遍又一遍地醒来，耳边像有风声，枕头湿热，心里也始终揪着。
每次睁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是显示着凌晨。她闭上眼试着继续酝酿睡意，却总在意识刚刚松动时又陡然惊醒，只能茫然沉入这无声的黑色。
天色微亮时，微信亮起了一条新消息。
方暮难得语气迫切：【醒了给我回个消息好不好？】
白漱本能地抬手回复了。
她还没来得及发更多话，视频通话的邀请就突兀地跳了出来。方暮平时极少这样，时差是一层原因，更多时候，她怕打扰白漱的作息。
但此刻，她的急迫跨越了所有理智的自制。
屏幕里，方暮脸上的微笑努力挂着，可眉间还是带着一丝隐隐的担忧。白漱努力让自己显得精神些，眉眼间也多了分柔软。
“今天怎么醒这么早”方暮看似随意地开口。
“可能昨晚没睡太好吧，哈哈。”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方暮盯着白漱的脸，仿佛想从镜头那头捕捉到她的一丁点不对劲的情绪，但白漱伪装得太好。
良久，方暮还是问出了口：“最近一切都还顺利吗？”
那一瞬，白漱猛地僵住了。她下意识别开目光，喉咙也有些发紧。
“你……都看到了吗？”
方暮其实早就刷到了那条帖子。她第一时间点了举报，也试着留言澄清，却很快她做的这些都是徒劳。
最让她难受的不是那些肆无忌惮的恶意，而是白漱始终没有和自己提起，仿佛她的痛苦和委屈都只能自己消化。
“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她的声音带着哽咽，眼底浮起一层水汽，“瞒着我很有意思是吗？”
白漱慌乱地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我只是觉得，这种事我自己能解决。”
“你是觉得我不上网是吗？难道你不告诉我，我就什么都不会知道？”方暮语调突然高了些，语气里既有委屈也有难以掩饰的怒气，“还是说，你觉得你的事跟我没关系？”
白漱一时无言，只能把头埋得更低。许久，她才低低地开口：“对不起……我只是害怕你知道后又会马上赶过来。你总得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让你的世界永远围着我转。”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隔了会儿，方暮才故意赌气似的说：“这么不想我来啊？是不是偷偷藏了个人在家里？”
白漱无奈地笑了，她干脆切换成后置摄像头，把房间整个转了一圈：“从头到尾只带你回来过，要不要再带你看看洗手间吗？”
方暮嘴硬又有些后悔地继续说着：“没带人回来，不代表没去你别人家啊……”
她话还没说完，白漱凑近了镜头，认真而缓慢地说道：“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
白漱嘴里的热气仿佛能从方暮的手机听筒里传出来一样，方暮的耳朵倏地红了起来，手机差点没握稳。
但很快，她想起了正事，忍住了继续调戏白漱的冲动，从白漱嘴里听到了事情的所有经过。她越听越心疼，气得直咬牙，恨不得马上冲过来打周子豪一顿。
见方暮气鼓鼓的样子，白漱突然觉得心里的重量好像轻了一些。她低声说道：“相信我，我很快就能解决的。”
周末很快过去。到了周一，白漱和周子豪分别坐在办公桌两端。负责处理此事的老师，是一位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名叫罗伯特。
刚开始，周子豪还抱着一丝侥幸，认为自己不过是被叫来了解情况。他看向白漱时，眼中满是得意和挑衅。
然而当罗伯特把一张打印出来的录取通知书截图摊在桌上，上面”Zihao Zhou”的名字清晰可见，周子豪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他终于意识到，这次是真的栽了。
罗伯特的声音低沉有力：“周先生，我现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你对白女士实施了恶意诽谤，并且多位同学也反映你在课堂上存在故意捣乱，干扰秩序的行为。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周子豪顿时蔫儿得像被霜打过的茄子，支支吾吾了好半天，最后近乎哀求道：“老师，对不起……我只是一时糊涂。我马上删掉那个帖子，真的对不起……”
白漱看着他从最初的嚣张到此刻的狼狈，心里只觉得讽刺无比。她很清楚，周子豪哪儿是觉得错了，只是后悔自己做得不够干净而已。
罗伯特却毫不留情，神色更加严峻：“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而是白女士。”
周子豪的目光躲躲闪闪，最终还是看向白漱，正欲开口，白漱冷静地说道：“我要求你不仅要删除原帖，还要公开发一条澄清与道歉的声明。至于学校的处分是是停课还是开除，我都听从学校的安排。”
周子豪几乎快要瘫倒在椅子，嘴唇哆嗦着，继续哀求着罗伯特：“老师，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您别开除我……如果我被开除了，就没有学校肯收我了……”
白漱没有再理会他，只是礼貌地向罗伯特表示：“如果没有其他问题，我就先离开了。”
罗伯特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
下午，周子豪删除了那条造谣的帖子，很快又发出一则道歉声明：
【关于我上周发布的有关海德堡大学bai姓助教一事，纯属本人捏造与造谣。在此向相关同学郑重致歉，并承诺以后绝不再犯。】
评论区很快又热闹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网友们讨伐的对象变成了周子豪。他也成了众矢之的，网络上的舆论风向彻底反转。
白漱却并无心再关注，她只是默默拉黑了周子豪的账号，希望能把这件事彻底从生活里隔绝出去。
刷着社交平台，她无意间又看到了一条德国华人学联的推文：
【近日出现因个人私利恶意诽谤同胞的事件，我们对此深感遗憾。提醒所有在德同学：出门在外，互助互信、严于律己，才是立身之本。】
看到这则消息时，白漱心里终于有了一点微微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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