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着大叔把那些东西搬到三轮车上以后，太阳已经要落不落的挂在西边天上了。
“小帅哥，你说你白送叔这老些东西，我也不能真就白拿，来，拿着，钱不多，算叔交你这朋友的一点心意。”
大叔从衣兜里掏出一沓零碎的现金，连数也不数，直接把最外面那层红色钞票拿出来，作势要走过来递给他。
余舟摇头：“不用。”
“你这孩子，叔知道你有钱，那有钱也不能这么不在乎啊，叔给你你就拿着。”
大叔急了，三步并作两步跨过来，就要强行把钱往余舟手里塞。
余舟从来没见过这种架势，一瞬间表情都有些空白，下意识连连后退。
余舟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您拿着。”
大叔叹气：“你说你这孩子咋这么犟……行，那就当叔欠你个人情，以后有啥困难就来找叔，只要我能解决的，一定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余舟点头，应付下来。
“哎你看，这时间也不早了，你这空屋冷灶的也没饭吃吧？走吧，上叔家吃点，正好你婶今天焖排骨，配上米饭老香了！”
余舟再次拒绝：“不用了，我不饿。”
大叔眉毛挑的老高：“嘿你这孩子……”
一句话没说完，大叔注意到余舟身上的衣服，心里纳过闷来。
这孩子一看就不是穷人家孩子，兴许是嫌他们的饭菜太低廉所以才不想吃呢？
这么想着，他也不再为难余舟：“初来乍到的，还吃不惯这边的饭菜吧？没事，你要是啥时候饿了，就来叔家里，你婶做饭好吃还干净，保管你吃饱喝足。既然你不愿意去，那叔就先回家了，有空来叔家里玩哈。”
“嗯，我知道了。”
几轮应付完，大叔终于唱着歌蹬着他的三轮车走了，余舟松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处理人际关系一向不是他擅长的领域，以往和人相处会让他紧张，甚至恶心。
可今天，奇怪的是，他刚刚确实有些紧张，却没有任何不适感。
此时天幕正是将黑未黑的墨蓝色，小镇上各家各铺的灯都亮了起来。天气闷热，太阳落下去后外头倒是比屋里还凉快，不少人家就干脆把饭桌摆在外面吃，离得近的还能扯着嗓子唠上几句家常，互相换几道菜。
各家小孩也都被放出来在街道上追闹嬉戏，手里拿着点什么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成群结队的疯跑过去，惹来谁家大人抬高声调的关心或怒骂，好事的狗也跟着汪汪叫上几声。
街道上飘着的全是饭菜的香味和吵闹的声音。
很奇妙。
余舟从没见过这种场景，也没有感受过这种气氛。
他一向讨厌吵闹，可这街道上吵吵嚷嚷的，他竟然一点也不觉得烦。
很……鲜活。
有种活着的感觉。
不知道在院门口站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
房子还没来得及开灯，这会儿天暗下来，就带着门口的余舟一起陷入黑暗中。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与热闹的小镇相比，他好像……有点孤单？
满打满算十八年的人生，余舟第一次咂摸到了所谓“孤独”是什么滋味。
“大晚上不开灯，您老在这cos夜游神呢？”
没等余舟“孤单”多久，一道清脆的口哨声响起，紧接着是霍焰那懒洋洋的欠揍声音，手电筒的光同时照过来，把黑暗的地方照了个亮堂。
余舟皱眉，看向逆着光的霍焰。
天气闷热，他上面只穿了件白色老头衫，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起伏明显。
余舟：“关你屁事。”
霍焰撇撇嘴：“我还懒得多管闲事呢。”
说着，他把身后一个小土豆似的小孩拉到前面来：“这么两步路都不敢自己走，小胆儿吧你。”
小土豆手里抱着个碗状的东西，迈着小步子一步一步往前挪。
走两步还得回头看看霍焰还在不在，细着声音叮嘱：“霍焰哥哥你别走。”
霍焰语气不耐烦：“快点儿吧你，我不走。”
小土豆终于挪到了余舟面前，捧起手里的大碗，两只大眼睛在手电筒的光照下亮而湿润。
“哥…哥哥，这是我爸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是一碗菜，土豆炖排骨，底下还有份盒装的米饭。
见余舟没有接的意思，小土豆怯怯的后退一小步：“哥哥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霍焰在后面看的皱眉，刚想上前拿过小孩手里的饭菜，就见余舟抬了手。
“谢谢。”
余舟单手接过饭菜，另一只手像是觉得自己应该摸摸小孩的头，抬起却不知怎么做，只好在空中僵了几秒，又落下去。
任务完成，小孩一句话也不再多说，转身就蹭蹭蹭跑了。
霍焰这才觉得眼前这小少爷顺眼些：“算你识相。”
他还想说什么，余舟却直接转身，轻飘飘一句：“关你屁事。”
“哎我说你小子还没完了了是吧……”
回应他的只有“哐当”一声关上的院子大门。
“……”
识相个屁。
正值八月中旬，没过几天就是开学。今天开学比往年早得多，学校美其名曰“自愿补课”，可说是自愿，谁敢不“自愿”？
余舟刚迈进校门，脚步就是一滞。
耀眼的红色横幅十分豪气地在每栋教学楼的左右各挂一条，正上方还气势磅礴地挂了龙飞凤舞的六个大字：待我扭转乾坤！
豪情满怀，壮气凌云。
……真有学习氛围。
“那个学生，你几班的，你校服呢！？”
怒气冲冲的吼声惊雷似的在耳边炸响，余舟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往声音方向看去。
“说你呢，看什么看！”
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气势汹汹地朝着余舟走过来，举起手里的小本子：“说，你几班的，叫什么名字？扣分！”
“我是转校生。”
“转校生啊。”中年男人的怒气堪堪收了回去，“转到几班的？”
“转到我们班的，梁主任。”
吊儿郎当的语调响起，来人凑到余舟身边，抬手想搭上余舟的肩膀，却又想起什么似的，老实收了回去。
梁主任刚平展下去的眉毛迅速又皱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霍焰挑眉：“梁主任您这是什么话，我来学校当然是上学啊。”
梁主任一看霍焰就脑门疼，碍于主任的身份不好翻白眼，只好摆摆手眼不见心不烦。
“既然是你们班的，那就由你带他去礼堂，找个不显眼的位置坐。”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表情严肃：“我警告你霍焰，今天是开学典礼，你要是敢闹事直接就给我卷铺盖回家，决不轻饶，听见没有！”
霍焰：“放心吧主任，您还不了解我么。”
梁主任瞪眼：“我就是太了解你了！”
霍焰撇撇嘴。
梁主任走了，霍焰打量一眼余舟，问：“哪个班的？”
余舟面无表情：“不是你们班的么。”
霍焰“噗”地一下笑了。
“焰哥，这儿，这儿！”
一进礼堂，扯着大嗓门上蹿下跳的吕哲就吸引了两个人的注意，其他已经就位的学生也因为吕哲这一嗓子都看了过来。
“……”
霍焰走过去，把拎着的矿泉水往吕哲手里扔：“学校要是让你当主持人，音响话筒的钱都能省下了。”
严思睿坐在一旁也点头：“我就说他丢人，他还不信。”
吕哲满不在乎，接过矿泉水嘿嘿的笑。
“那个……咳，过来。”
确认了有空位置，霍焰回头想招呼余舟，话都出了口才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人家叫啥。
“焰哥，这是……”
看着余舟走过来，严思睿和吕哲立马瞪大眼睛竖起耳朵，同步成了两只瓜田里的猹。
余舟先于霍焰开口。
“余舟。”
霍焰在后面：“嗯对，余舟。”
“……就没啦？”
吕哲严思睿还瞪着两双放光的眼睛期待地等着下文，可余舟报完名字以后就直接在几个空位中挑了个相对干净的座位坐下了，丝毫没有要继续搭理他们的意思。
余舟跟他们隔了两个空位，两个八卦精脖子伸得老长去看他，还没看几秒，脑袋上就分别挨了一下。
“属大鹅的啊你们。”
霍焰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们一人一下，接着坐到他们和余舟中间的空位上，隔绝了他们看向余舟的视线。
吕哲不情不愿地收回视线，压低声音：“不是焰哥，你搁哪整来的这么个高冷哥啊。”
说完又补充：“还长得这么好看。”
严思睿想起来什么：“不会是那个粉色棒棒糖吧？”
霍焰从鼻子里“嗯”一声。
吕哲：“他哪个班的，怎么领咱班这儿来了？”
霍焰：“小亮那捡来的。”
“那……”
吕哲还想说什么，严思睿戳戳他：“等开完典礼再说，小亮盯着你呢。”
吕哲抬头一看，果然和几列之外过道里的梁主任对上了视线。
被梁主任狠狠瞪了一眼，吕哲撇撇嘴，只好暂时老实闭嘴。
开学典礼很快开始。其实说是开学典礼，不如说是高三激励大会来的更加准确，学校花大价钱请了个著名双语讲师，全程中英文演讲下来，唾沫横飞，慷慨激昂，没多久就把因提前开学而死气沉沉的高三学生们的激情给调动出来了。
“高三，我行！”
“我能行！！”
“我！一！定！行！”
全体高三学生全体起立举拳宣誓的画面还是很震撼人心的，余舟坐在座位上，觉得自己耳膜都快被左后方那个男生的喊声给震破了。
原本和余舟之间空着一个座位的霍焰趁着大家都站起来的时候挪到了余舟隔壁，周围学生都在大声宣誓，霍焰不得不提高音量，也下意识凑近了些。
“怎么不站起来喊两嗓子？”
余舟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凉凉开口：“离我远点。”
倒也神奇，周围全是学生们的宣誓声，霍焰说话都要提高音量，而余舟轻飘飘的一句话，竟然能让人听得清清楚楚。
他声音很薄，语速不疾不徐，夹杂着他性格中几分薄荷般的冷意。
像落在皮肤上的初雪。
微凉，带着细小的攻击力，很有距离感，却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霍焰不自觉滚动了下喉结，再开口声音都有些变了。
“你……咳咳。”
霍焰掩饰般地偏头咳嗽一声。
“同学们，同学们！不要害怕说出你的理想，每一个伟大的梦想都值得被尊重，被赞美！你的声音，应该像夏日的雷鸣，响彻云霄，告诉世界：我要成为那个改变世界的人！那么现在，我将随机挑选一些同学，来大声告诉我们你的理想大学，听说声音越大，成功的几率就会越大！”
霍焰余舟俩人谁也没注意，在说话之间，刚刚还在宣誓的同学们已经重新坐下，那个激情澎湃的双语讲师也早就拿着话筒一边唾沫横飞一边溜达到了他们身边，现在正在几个座位之外的过道。
讲师开始四处寻找第一个“幸运儿”。
高三的学生，本就心里或多或少有理想的大学，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再加上刚刚这讲师长达两个小时的各种洗脑式激励，现在早就已经是心潮澎湃，豪气干云，因此，到了这个环节，也都踊跃举起了手。
“哎这位同学，怎么看起来不是很活跃啊。来，你愿意和大家分享一下你心中的理想学府吗？”
不知道这讲师脑子抽了什么筋，明明那么多积极举手的同学，他偏不叫，倒是一眼盯上了坐在那里眼睛马上要闭上的余舟。
余舟还没反应过来，那讲师已经到了他面前，笑眯眯地把话筒怼了过来，摄像师也眼疾手快地架上了机器。
一瞬间，全场的目光都聚集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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