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璟醒来时,是在他自己的府邸。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床榻旁顶着两个黑眼圈盯着他看,仍旧一身白衣的太子。
二人对视良久,皆是默然。
穆泱心里是很别扭的,这个被他视为眼中钉的皇叔,居然为了保护他差点丢了性命。那柄匕首上可是淬了难解的剧毒,如若不是穆国的神医余甚尚在京城及时医治,恐怕他就真的去阴曹地府了。
“来人啊,传太医进来给王爷瞧瞧。”穆泱似是很疲惫,从床榻旁的圆凳站起身时身子有些不稳。
守在门外的太医闻声而入,哪里敢怠慢,这躺在床榻上的是穆国赫赫有名的将军王爷,立在床榻旁的是当朝太子,未来的帝王。参拜后连忙细细的诊断起来,大气都不敢出。
“回禀太子殿下,王爷已无大碍,只是一连昏迷了数日又失血过多余毒未清,所以身子非常虚弱。只要按余神医离开时的医嘱用药,应该月余便能恢复。”太医毕恭毕敬的说着,又从药箱中拿出一个蓝瓷瓶,“这是余统领特意嘱托我带来的药,说早晚涂抹在伤口处。神医乃是余统领的祖父,想来这药定是好药了。”
这确实是好药,并且因为药材十分珍贵所以余朝歌也只有一瓶。但是余朝歌仍旧把他祖父留给他保命的神药给了穆璟。
太医退下了,屋内仅余穆璟和太子二人。穆璟将目光投向太子,见他神色犹豫,白皙的脸上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话想要对他说。穆璟有些艰难的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没想到扯到了胸口,绑着绷带的伤口渗出了血立刻将绷带染红,很是刺目。
“别乱动!”穆泱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伤口好不容易才愈合,你究竟还想不想活了!”他拧着好看的眉厉声呵斥。他是亲眼看着那柄匕首捅进了他的胸膛,几乎是全部没入,而那本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余甚说若不是这个男人身体强悍内力充沛,换作旁人根本撑不住。目光落在男人胸口绷带那扎眼的鲜红处,穆泱垂头敛目,不自觉的语气温柔了许多,道:“皇叔想做什么,我帮你。”
穆璟冷肃的面庞因为失血过多的苍白,显得柔和了许多,他张了张唇,声音沙哑的说:“水……”
穆泱看着床榻上虚弱的穆璟,忙转身给他倒水,心中心疼的情绪在蔓延。亲自给男人喂了水,又看着他胸口处的鲜红,温和道:“我帮你上药。”
穆泱不由分说的伸手将穆璟胸前缠绕着的绷带解开,身上密布着数不清的狰狞的伤口已经结成了一道道疤痕,而心窝处的伤口则是男人最严重的一处。穆泱双目刺痛,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皇叔,疼吗?”穆泱动作轻柔的涂着药,语气温柔的问。问罢他便后悔自己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因为眼前这个铁血男人一定会说不疼。
果不其然,男人在他的注视下摇了摇头。只是穆泱注意到他黑眸里的隐忍,以及他额头细密的汗。这哪里是不疼,应该很疼很疼才对,穆泱拧着眉,手中擦药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自那以后,穆璟跟太子的关系循序渐进变得越来越好,而刺客也似乎销声匿迹了。穆璟的身体也渐渐恢复,得益于太子送来一波又一波的补品。唯一让穆璟有些不满意的就是林雲了,天天催促着他给她和太子搭桥牵线。
春光正好,太子时常邀着穆璟四处游玩,后面时常跟着余朝歌和一堆大内侍卫,保护二人的安全。穆璟便将余朝歌叫来一同游玩,二人游变成了三人游。没了在朝中的那些繁文缛节和拘束,几个年纪相差不大的男人相处甚欢。
穆泱也渐渐发现,他这个皇叔与印象中那个老成古板的男人不太一样,虽说男人依旧寡言少语,但是偶尔说的观点新颖奇特,很有道理,似乎他的阅历见识比自己广了许多。他尤其喜欢男人讲那些他听起来离奇古怪的志怪传奇,往往是有时候男人不讲,他心里痒痒,催着男人讲。
再渐渐的,穆泱发现男人其实也是会笑的,心情好的时候削薄的唇也会有丝丝笑纹,心情大好的时候唇角的弧度上扬,连那双冰山似的黑眸都似初融般蕴着笑意。
“皇叔,今夜一同去携春楼如何?你如今岁数也不小了,既然不喜欢那些端庄无趣的大家闺秀,不如试试娇媚动人的花娘?”面若冠玉的俊美男子一双桃花眼闪闪发亮,笑得温和。
“你去吧,我不感兴趣。”穆璟冷淡的说道,一双深邃黑眸毫无波动。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衣,那张英俊无匹的脸依旧冷峻,看在穆泱眼中就是禁欲的紧,倘若不是这段时间对他的了解,他必然觉得男人死板无趣。
穆泱却不气馁,笑容满面且不由分说,拉着冷酷的男人便去了烟花柳巷。再说这厢穆璟也并非真心拒绝,他也的确该给林雲创造机会了。
二人一同去携春楼还是头一回,门外的花娘们见着这两位皆是春心萌动,双目放光。半老徐娘风韵犹存的老鸨老早就瞅着这两位惹眼的贵客了,虽不知那冷面玄衣男人的身份,但旁边那位眉眼风流的白衣男人不是穆三爷又是谁?连忙热情的招呼了上去,不敢有丝毫怠慢。“三爷,奴家好些日子没见着您了,楼里的姑娘们日夜都盼着您来呢!”
虽说这是个青楼,但在古代的文人圈儿里也不失为雅趣,穆三爷的真实身份在携春楼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上熟知剧情的穆璟知道太子就是这名满京城的携春楼的幕后大掌柜,这里是他监视朝中大臣和他那些草包兄弟的所在。
俊美绝伦的白衣公子轻佻的用玉骨折扇勾起了那老鸨的下巴,诱人的红唇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声线也是邪肆的紧,衬得他那张如玉般的俊脸显出一份妖异的魅力。“还是老房间,多找几个贴心的姑娘来,爷今日要玩的尽兴!”
老鸨被男人迷得神魂颠倒,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连连应声去准备了。印象中的太子是温润如玉的风流公子,眼前这个邪气又迷人的太子穆璟却是没见过,让他有些意外。
房间内自是奢华无比,仍然是穆璟第一次来携春楼见他的地方。暗处燃着清甜的熏香,但是穆璟却闻不惯这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毛。
“来人,把香撤了。”注意到男人脸上少有的不喜的神色,穆泱莞尔。他这位冷面皇叔,别说是逛花楼了,甚至可以说是不近女色。
不一会儿,几位身姿娉婷的美貌女子走了进来,风情各异。有的清雅抚琴,有的抱弹琵琶,还有的在悦耳的丝竹声中姿态妩媚的跳起了舞,歌声亦是侬软细语,好听的紧。美人儿不仅美,才艺更是了得。
太子拉着穆璟自己看得津津有味,香醇的美酒更是斟个不停,这酒喝的多了,话自然说的也多了些,穆璟便趁此机会说起了林雲的事。
不知为何原本醉眼朦胧,双颊酡红的俊美男子,桃花眼忽然变得清明。他似笑非笑的盯着穆璟,黑亮的眸子浮上未知的情绪,看不出喜怒,“皇叔口中所说之人,可是户部尚书林大人的千金?”
穆璟漆黑的双眸里少有的闪过一丝痛楚,他紧紧抿着削薄的唇,坐在那里背部挺直而僵硬,像一块顽固又冰冷的磐石。
穆泱微敛眼睑,拿起白玉酒壶凑到嘴边,咕咚咕咚的吞咽着,辣乎乎的烈酒一路灼烧,心窝处仍旧有些别扭的说不出的感觉。他早就听闻镇安王对林家千金痴情无比,此前他一直当做笑闻,毕竟他这位冷酷无情的皇叔,说他有心上人他是如何都不敢置信的。可是男人英俊的脸上,那种痛楚和难过的神情,穆泱还是第一次看到。
“皇叔是说雲儿姑娘喜欢我,所以想要让你帮忙促成姻缘。这亦不是不可,那林雲儿也是京城出名的美人胚子,我早就想一睹芳容了。”穆泱微笑着,也不知,手上戴着价值不菲的翡翠扳指,看起来一身正气。
“小女子林雲,拜见王爷。”这林雲也是许久未见,养在这深闺中的富家千金到底是不同,细皮嫩肉的,就算是身材纤弱,面容带着一丝病气,也依然是楚楚动人。
“免礼。”穆璟自然是得将林雲扶起来的,在太子面前,他毕竟仍是那个对林家千金痴心不改的王爷,这一点不能改变。
男人的体贴温柔穆泱看在眼里,心里却不是个滋味。本以为皇叔在他面前就已经算是冰山融化了,可没想到在这个女人面前,哪里还有冰山,分明只有一湖春水。这些天他仔细想过他心中的别扭了,大抵是由于皇叔是这宫中唯一真心待他的人了。虽然穆璟表面冷酷不近人情,可却能不惜性命的保护他,让他冰冷的心在遇刺的那日,柔软的塌陷了一块。也许他对皇叔隐隐有了一种占有欲吧,只想让这座冰山只在他一人面前融化。
而这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货色?也值得皇叔对她这么着迷?面若冠玉的男子危险的眯了眯桃花眼,俊美的脸上浮现出讳莫如深的情绪。
三人在林府的后花园喝茶。穆泱仔细打量着这位林家千金。乌发如云,梳着俏丽的少女髻,显得白嫩的小脸明丽动人,柳眉如烟,杏眼明亮,满脸的天真纯洁。身段倒是凹凸有致,一身杏色长裙将少女纤细又饱满的身材勾勒出诱人的线条,的确是个尤物。可对于阅美无数的穆泱而言,却缺了些什么。
“太子殿下,您这样瞧着,人家会害羞的。”林雲注意到太子灼热的视线,不由得心中惊喜,抑制住欢喜,面上做出一副小女儿的羞态来。
“倒是本殿失礼了,林小姐勿怪。”穿着朝服的太子俊美的脸上更显出几分威严,他似笑非笑着,一双如落星辰的桃花目更是风流多情熠熠生辉。
眼见着林雲又被迷得七荤八素,穆璟在心里连声感叹她不争气。
穆泱注意着一旁沉默寡言的男人的神情,见他眼神深邃的凝视着那女人,心里便浮起了一丝怒火。这种女人究竟有什么好?可话到了嘴边却别扭的变了味:“皇叔,多谢你将雲儿姑娘介绍给我,今日才得以一睹芳容。想来与雲儿姑娘竟然一见如故,心中甚是欢喜。”这话听起来像是感谢,但穆泱却是想要刺激他的皇叔,看看他会不会为这女人又露出那日痛楚的神情。
穆璟自然不会让他失望,这场苦情戏里,他可是男主角。女主可以缺席,但是悲情从不缺席。
男人听到他的话,剑眉长拧,轮廓分明的面庞上霎时间变得苍白。那双漆黑如长夜的眸子里痛苦的情绪如同大海里的朽木,浮浮沉沉。男人的悲伤像一杆长矛刺穿了穆泱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线,他的心也跟着酸痛起来,咬着牙丢下一脸痴迷的看着他的林雲,沉默的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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