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未仍满脸惊愕，不愿相信眼前景象。
“说不定你还能有幸跟达爷我一起被卖到沙巴的矿场去当猪仔，你准备好叩头感谢你十八辈祖先吧。”林发达前言不搭后语，几乎要精神错乱。
陈未定了定神，向众人问明情势，原来这里是一船海船的船舱监牢，牢里的人都是被抓上船的猪仔。
陈未心想这次完蛋，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就是一条不归路。现在被困在船底大牢，算是插翅也难飞了，难道真要去天涯海角做一辈子苦工？
陈未越想越懊恼，这时吵吵嚷嚷的林发达却越来越激动，后来竟然大哭起来，哭声毫不隐忍修饰，整个人双手抱头伏在地上哭的发抖。
听到这两岁小孩的哭声，陈未触景伤情，下意识的走了过去，右手在林发达的后背上轻拍了几下。
林发达大吃一惊，一个转身附带着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梨花带雨的脸上带着愤怒：“你干什么？！”
陈未右手还举在半空，尴尬笑道：“刚刚看兄台哭得伤心，好心来宽慰一番，没别的意思，兄台别多心。”
林发达道：“爷的□□十六岁以后就只有小漓院的女仔能摸，其他人可摸不得。”
“理解理解，是小弟我鲁莽了，不过我不是坏人。现如今大家同病相怜，不如交个朋友，以后有个照应。”
“照不照应有用吗？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这里吗？”
陈未道：“暂时没有，不过未来相信一定会有。”
林发达道：“只要你能让我回家，你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亲祖宗！我会把你供在我家祠堂里，好酒好肉好香伺候着，哥儿能走的时候可一定要带上小弟我。”
陈未道：“在这里大家都是一根蝇上的蚂蚱，相互关照那是自然的。在下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陈单名一个未字，未卜先知的未，不知兄台姓名？”
“我叫林发达，家里开了河阳镇最大的卖鱼行，闽东闽北的大户想要买海鱼都得来我家。话说昨晚我还在春风楼见过你。”林发达大声道。
陈未与林发达又聊了约莫两炷香，互报了年纪，原来林发达与陈未同岁，都刚过二十，林发达小两个月。
两人又聊了些福州风物，林发达逐渐把话题转向了小漓院的“女仔”，期间乞丐们也偶尔插话。
陈未有意无意撩拨白衣少年说话，但是白衣少年脸朝外坐着，显得闷闷不乐，不愿答理众人。
等到有看守来给众人送饮食，牢里才重新躁动起来。
白衣少年突然站起，拉起看守衣襟，怒目而视，大声道：“你们这些歹人，公然掳人，眼中可有大明王法。”
看守甩开他的手，笑道:“你可知这是哪里?海船的船舱底下可没什么大明王法，你可小心喽，死在矿场里还能给你留个全尸，死在船上就只能扔到海里喂鱼了。”
白衣少年目视前方，慢慢说道：“那你们把我喂鱼吧。”
看守不再理会，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给众人分发水和食物。水和食物均人手一份，不过是些谷糠点缀两片豆芽。陈未实在吃不下，给了别人。
白衣少年则不言不语，面向陈未，背向众人躺在稻草上，说话间竟流下泪来。
陈未心想这少年也甚是可怜，明明是熟读圣贤书之人，自视甚高，这些人贩子却只看中了他的皮囊，要和各色人等一起被抓去做苦力，上天也确是待人平等。
过了几日，牢里各人混得熟了，陈未终于与白衣少年搭上话。
原来白衣少年姓李名仓，年二十一，是汀州当地没落士族，自小父母双亡，由祖父抚养成人。六月末出发到福州府乡试，不料在长乐县遭遇海难，行李遗失，只身上岸，没想到昨晚又在河阳镇九里梅林遇到强盗被掳上船。
此后三人相依为命，只是船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日吃糠咽菜，地方狭小，各人百无聊赖。即使如林发达这等不学无术之人，也只能听书写字打发时间。
一天早上，涛声汩汩，甲板上传来的吵杂声越来越大。突然“轰隆——隆”三声巨响，陈未感觉整个世界猛的一震，牢里的人大多被抛到了墙上。
林发达的大脸结结实实拍到墙板上，撞得眼冒金星。半炷香后，船上稍安定，但仍有小幅的晃动。陈未心内忐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又过了半个时辰，在一阵喊打喊杀声、火铳声和金属碰撞声过后，终于有一队官军装扮的兵士闯到船舱，对各人一顿盘问后将众人带到甲板。
此时甲板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二三十具尸体，船上满目疮痍，到处是血。海船漂荡，各种杂物散落在海面上。隔着一里外，能看见一前一后两艘旌旗招展的大海船。
在甲板上清点了人数后，一个披红甲的军士告诉众人不要害怕，来船是大明官军三宝太监船队的两艘探海船——福星号和飞鱼号，刚刚打垮了一伙贼人。
现在要把解教的人带到官船上安顿，牢里众人被坠下舢板，划向其中一艘大船。
那两艘大船在海里真的是威风凛凛，从舢板上看去，每艘船都像一座海山，船上有楼，楼上有树。
陈未估计，那船横长超过三十丈，竖约十七八丈。舢板靠近大船，船头上写着大大的隶书“福星”二字，船弦各处画着海鱼、波浪、老虎的彩绘纹饰。甲板呈亮黄色，宽阔平整，甲板上有两个高耸入云的桅杆。
一个高冠华衣的老者在众兵士面前说话，见吊上来的陈未等人，先自报了身份，又宽解大家。
原来老者姓阮名禾，是三宝太监麾下马船福星号、飞鱼号的主事，手下船工、水手共二百人，随船大明水师游击营修造营官兵五甲共一百八十人。
马船也叫探海船，司职于未知海上探察海情，这个时候两艘船已驶离了占城五日，已经远离了三宝太监郑和的大部船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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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流落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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