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娇娘,和一人许下终生,对外说是郎情妾意,实则两人压根儿没见过面,那新娘子是被卖进去的。
她戴着红盖头,摇摇晃晃地坐在轿子里,听着外面雨声,双手攥成拳。
没事,她不会嫁人的,就算礼成,也不会住在府里,和那名义上的夫君朝夕相处。会有人来救她的,她都和那人说好了。
红盖头挡着视线,新娘子一天没吃东西,觉得头晕眼花,很想掀开脸上的东西,但又....怯懦。
“唐贞,”嘴里念叨着一人的名字,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会来的。”
*
两行灯笼排开,街上锣鼓喧天,一位身穿红衣的男子骑着高头大马,身后是一个花轿。
“三更半夜,这是在娶亲。”
十几丈外的屋顶上,蹲着两个意图不轨的人。
李水徵:“大晚上成亲?不该是黄昏时候吗?”
裴诃:“我记得是过了子时,新郎就要去新娘家接人,不过确实有个说法是拜堂要在昏时。”
两人听着鞭炮声,不知道为什么这新娘家里没一个亲人,就她孤零零出来,戴着红盖头没人扶一下,摸索着探进轿子。
萍水相逢,裴诃不关心这事,只挂念被自己绑起来的城门兵,打算等婚嫁的队伍散了再行动。
而一旁的李水徵却在观察她——他还记得裴姑娘和谢兄的事,觉得两人同样失忆,又同样心有执念,一前一后地来到这片大漠。
世上不会有那么多巧合,谢兄说他成过亲,若女方是裴诃.....
李水徵:“新娘出嫁时还有什么习俗,裴姑娘知道吗?”
“不就是一大早起来,被一群妇人推着去洗漱打扮,”裴诃瞧着底下光景,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有呢?上轿后有什么要做的?”
“以净茶和四色糕点来供奉轿神,用蜡烛和镜子照亮轿内。”
“那吃起嫁酒、过火盆和熏香烟,你也有所了解吗?”
如此明显,裴诃哪会不知道他的意思。她看到接亲的队伍走远,一跃而起,“这些不重要,走吧。”
说着就跳下屋顶。
然而炮竹声未曾消声觅迹,像钩子似的缠住了李水徵的脚。
他不肯放弃:“两年前的六月二十一号,你....”
“要不你回去吧,”裴诃打断他了。
“李水徵,我记忆全失,明确说过自己不想知道先前发生的事,你便不要再提了。一路走来,你看到有多少坍塌的房屋吗,谢恒纵火焚城,便意味着他是个很冷漠的人。我不喜欢这样的人。你既知道他曾失去过一人,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何会分开,那个人又曾遭受过什么?”
“你想起什么来了?”李水徵眉毛一挑。
她却不想再废话,转身离开。
*
轿子靠近洛府,新娘子隔着雨幕,听到嘈杂的人声。
都是来恭贺她的?
可她娘家没有一个人出现,也不认识府里的宾客。
“早生贵子。”
“永结同心。”
府门前,大雨之下有两个穿红衣的小孩在撒喜糖,有一颗不小心掉到地上,小孩本想去捡,但宾客太多,又下着雨,只一晃神,喜糖便不知被踢去哪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把新娘拉出来啊!”忽然,这小孩被人推了一下。
“哦....”她懵懵懂懂地跑过去,脚丫子踩在地上,溅起水花,一只手从大红花轿里伸出,“哎....姐姐自己出来了?”
身后妇人把她推过去:“好啊!看来这丫头也是愿意的。”
新娘被搀扶着,迈进门槛。
她的手很抖,对这场婚事感到抗拒又害怕,感叹还好有这红盖头在,不会被人知晓她的真实情绪。
而往下低眸,地面被数十盏灯笼映照着,红得妖冶。
新娘:“应该是白灯笼的。”
这一声被淹没在众宾客的道贺声里。
*
谢恒不知怎的失眠了,平躺在床上一个时辰,起来踱步,踯躅于门前,闯进黑夜——
“落沙巷.....”
他念叨着这几个字,又猛地住嘴,觉得好像被淋了一盏热油在身上,哪哪都不舒服。
忽然,听到缥缈锣鼓炮仗声,他疑惑,这是有人在迎亲?
今日六月二十六,确实是良辰吉日。
他听着声,好像被勾了魂,来到一处府邸。
和裴诃、李水徵不同,谢五公子没穿夜行衣,大大方方穿了自己的衣裳,走进喜堂,和宾客们寒暄。
一刻钟后,听到旁人惊呼,他看到外面走进一位女子。
身穿碧绿长裙,头上红盖头轻晃。
她捏起手中裙摆,露出一双用金丝绣的鸳鸯红鞋,迈进门槛。
而谢恒,想起了白日恍惚时见到的那片竹林。
座落在里边的木屋被打开——他虽见不到人,无数次回忆,无功而返,但此刻看着那新娘,居然觉得记忆里的那人,也该穿着这身衣裳。
备聘礼,送红绿书纸,请吃喜酒,谢恒不受控地想起婚嫁时新郎要做的事,一面感叹他还真是曾和一人成过亲,一面凝视那位新娘。
这时,身边一位宾客撞了他一下,“我说兄台,你这是看呆了?”
“什么?”谢恒回过神来。
宾客:“洛家的少爷喜欢这裴二小姐很久了,说来她也算是嫁得很好,虽然本来家境不错,但幼年时爹娘双亡,家产被亲戚瓜分完了,以为她会过一辈子苦日子吧....谁知道会被洛少爷看上,以后该衣食无忧。”
姓裴?
谢恒没多仔细去听他的话,只揪到其中一个字,“我没看到女方的家人。”
“你是说她兄长裴诃?哦....是啊,好像还真没看到他。”
*
屋檐下,雨水如白珠落地。
在一间荒废屋子里,裴诃正在被一人用刀抵住脖子。
她好容易在黑灯瞎火的巷子里找到那间破屋,一推开门,却是有人守株待兔,向她扑来。
“你还真挣开了我的绳子,”裴诃面色不善地盯着那人。
“多谢姑娘心慈手软,还留着我的命,”城门兵收紧手里的刀,血珠洒落地面——
啪嗒。
裴诃在那一刻出手,左手肘击打城门兵的腹部,剑鸣声起,她抽出腰上软剑,目光一凛,挥剑扫去!
城门兵纵身向后,以大刀挡住凌厉的剑式,腾空跃起,杀气大增!
“今夜是我妹妹成亲的日子,先前被你抓住是我倒霉,但现在,我要你偿命!”
城门兵是今日才醒来的,又渴又饿,好容易挣开身上绳索,又听到隔壁房间窸窸窣窣的声音,以为是沙鼠,走进去一瞧——
才知道里面关着的,是那个曾诱骗他到此处的哑巴小贼。
城门兵觉得之前伤他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便让小贼去报官,他自己留在这里埋伏。
说起来,对他动手的居然是个女子。
城门兵每每想到这里,都厌恨不已。
“杀了你,我再回去。”
“回去?我看不行。”
裴诃持剑格开他的刀,两人近身缠斗,城门兵双眼赤红,刀法又快又狠。狂风大作,撕扯着两人翻飞的衣襟,他们浑身湿透,几乎要睁不开眼。
忽然,裴诃的动作慢了,刀身没入她的大腿,鲜血淋漓。
“就当是我对你的补偿,”剧痛之下,她没皱一下眉。
什么补偿?城门兵要再砍一刀,却见她脚步错动,绕到了他的后方。
“知道这么多的城门兵,为什么我会偏偏挑中你吗?”
鲜血从裴诃大腿不断流出,地面一片深红,“是你妹妹拜托我来的。”
“你在胡说什么!”城门兵听不明白,反手握刀,向后捅去!
有人比他更快,一剑刺进他的腹中。
周围的雨好像在那一刻凝固。
裴诃:“我想起来.....教我武功的人,好像也是用刀的.....他和我说过碰到刀客,该怎么出招才会赢。”
她拔剑。
城门兵的身体直直往下。
“六月二十号那日我入城,见到了你妹妹,她拜托我,要我去帮她杀一个人,”雨幕下,裴诃蹲身,踩住城门兵的手,看着他惊恐的脸。
“她说她兄长叫裴诃,是个城门兵,要把她卖给别人做妾,”裴诃手腕转起,利剑刺入他心口——只见鲜血迸溅,地上本该了无声息的人居然又双目圆瞪。
“我、我做鬼也.....”城门兵脸色惨白,青筋拔起,握住她的手,指甲抓挠她的手背。
“好。”裴诃轻声应了句,站起身来。
握剑的手在发抖。
原来刺客在杀完人后,心里没有一点欣喜。
雨势变大,锤子一样砸在身上。
鲜血从城门兵的身上流出,像方才大红花轿前新娘身上的红绸带,也像一条脐带,连接着这对兄妹。
一墙之外,有人踩着雨水走来。
裴诃没察觉出来,开门声被淹没在雨声中。
“好重的血腥味。”
李水徵站在门口,手里拖着个不省人事的家伙,隔着一扇雨帘和她对望:“我见这人神色慌张的跑向这边,裴姑娘.....”
“需要帮忙吗?”
*
喜堂,两位新人正在行跪拜之礼。
火光烛烛,人影憧憧,宾客道,“据说新娘本来不想嫁,是被她兄长裴诃逼着才答应的。”
“裴诃?”
“对,他撮合他俩的,而且这场婚事刚被定下,裴诃就被安排去城门口当差了。这可是件肥差,会来事的话能收很多好处。”
正前方墙上殷红的囍字被风吹起一角。
宾客续道,“不过奇怪啊,裴诃居然没来,兄妹俩感情再不好,至少也要亲眼看着妹妹出嫁,才算尽了这段亲缘。”
*
而另一边,礼成后新娘被送进洞房。
她坐在床上,听到门被关上后拽下红盖头,“我得赶紧出去....不能在这待着.....”
来到铜镜前,取下头上金钗。
镜子里出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长得很秀丽,鹅蛋脸,杏眼,脸庞纤柔。
接着,新娘又想脱去身上婚裙,可忽然停住,犹疑——她能去哪?
“我没有家,爹娘双亡,兄长也不在了.....靠着自己能出去吗,”她僵在铜镜前,看到倒映在镜中的门外,有人正在走来。
是新郎?新娘呼吸一滞,握住手边一支金钗。
落在门上的剪影从远到近。
“来喝酒啊。”
“哎,佳偶天成,恭喜洛少爷和裴小姐喜结良缘。”
道贺声中,新娘走回床边,重新盖上红盖头。
——她的兄长说:她是个没用的东西,作为他的妹妹,就要发挥作用,二百两银子将她卖给洛家可太好了。
“你该感谢我,这是你的福分,这年头,哪个女子还能值那么多钱啊?”
“长兄如父,你卖的钱都归我,也算是一份孝心。”
砰——外面的嘈杂声有一瞬间变大,门似乎被打开,有人进来了。
房中胭脂红的灯火歪向一边。
那人在她面前站定。
红盖头被掀开,在那一刻新娘奋然而起,手中金钗刺向对面——
“来得晚了,没耽误事吧?”只见出现在面前的人长发全湿,不是新郎,是一位女子!她有着一张很普通的脸,塌鼻梁薄嘴唇,脸尖尖的。
是裴诃,也是唐贞。
金钗摔落在地。
方才还心绪不宁的新娘子呆住,在见到她的这刻像是放下心中大石,双眼湿润:“唐贞....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这两人认识?
裴诃:“答应你了我就会做到,你放心,那个城门兵已经死了。”
——那日她进入大宛城,被城门兵拦下,才知道进城要用通关文牒。可她没有这东西,是这位新娘忽然跑来,说她叫裴昭,有办法带她进去,但同样的,裴诃也要帮她一个忙。
裴诃不信她,觉得这叫裴昭的既没有武功,又年纪很小,像只兔子一样,不靠谱。
“我自己也能进去。”
通关文牒没有的话,偷一个便是。
可裴昭扯住她的衣襟,“你如果偷偷进城,我兄长是城门兵.....小、小心我告发你。”
城门兵?裴诃来了兴致,“城门兵是会检查每一个入城人的身份吗?”
“分很多兵种,但我兄长是做这份差事的.....”
“那太好了,”裴诃捏住裴昭的肩,“你刚说要我做什么?”
“我能请你.....杀了我的兄长吗?”
*
年少娇娘,被兄长私定终身,拿着包袱要出城,却被兄长抓回。
“所以你要杀了他?”裴诃听着她说起自己的事,心想不至于吧,逃婚才是重点呀。
裴昭拉起衣裙,只见两条腿和手臂上都是鞭打的伤痕,她苦笑:“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够买一条人命吗?况且二百两银子.....我用兄长拿到的那二百两,向你买下他的命,可好?”
可好。
当然可以。
不过裴诃——那位冒名顶替的女子,并不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杀人,错漏百出,强装镇定,在见到她的雇主后:“我有来迟吗?第一次处理尸体,耽误了很久。”
“一点都不迟。”
她的雇主是裴昭,叫她唐贞,是因为这是那日初入城门,所用通关文牒上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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