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门前,一辆朴素的马车停稳,两名男子先后下车,前者一袭竹青色对襟薄衫,清雅文气,后者则是暗紫色圆领长袍,沉稳内敛。
段有续一下车便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这身对襟薄衫于他而言无比陌生,料子的触感、裁剪的束缚,都与他平日里穿惯的短衫长裤天差地别,只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这身行头是裴湫特意为他定制的,听说府城里有身份的人都兴这么穿,此番出门办事,裴湫执意要他换上,他推拒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穿来了。
刚才喝茶的时候,他就一直扯着衣领。
“总算是定下来了,辛苦了段先生,要不要来我府上再喝杯茶?”好不容易换下官服的李云廷,一身紫衫风度翩翩,特意吩咐马夫在此等候,“还是说,直接回家去?我想,你应该没有喝茶的闲心了。”
段有续笑道:
“还是李大人了解在下,在下归心似箭。”
“如此,让马夫送你回吧,路上还快些。”
李云廷了然说道,他知段有续与夫郎关系和睦,感情甚笃,分别两日便甚是想念彼此了,自然是不耽搁的要回家去。
“多谢……二叔?”
段有续碰巧抬头,远远看到赶着驴车飞奔而来的段二叔,身侧还坐着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孩。
“段小子你在啊,太好了,我正愁去哪寻你呢。”驴车还没有停稳,段二叔从车上跳了下来,脚一个踉跄,还是冲上前的段有续将他扶稳了。
“怎么了,二叔,出了什么事?”段有续上下打量着他,看他身上没什么不对的地方,转头看向旁边那个陌生的小孩。
“哎是你夫郎,裴大夫被人绑了啊!别说别的了,赶紧上车回家!”
段二叔出口便是一道惊雷,段有续听了愣在原地。
“什么、什么意思,裴湫?”
段有续在心里飞快的想着,他们没有得罪过什么人,难道是杨百泉?还是白老头?
“是一个哥儿,带着两个壮汉,还有一个,好像是你弟弟!”在一旁的安乐补充道,“对,是你弟弟,我听见他说什么,要进亲哥的屋子什么的。”
“什么?”段二叔比段有续反应还震惊,“段有继?他疯了绑他嫂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有继这孩子是不懂事了点,但也不是什么恶人啊。”
“回家就知道了。”
段有续说着,想上驴车,被一旁的李云廷拉住了。
“坐马车吧,更快些,我跟你一起。”
马车确实跑的比驴车更快,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段二叔的驴车还没进村呢。
家门口的破篱笆院门外,已经围了不少人,段有续从马车上跳下来,挤进人群里。
“段家小子回来了,快让让,哎呀呀你家弟弟带着夫郎来家里撒野了呀!”
段有续一眼就看到了裴湫,他被人辖制着双手,偏着头,雪白的脸上带着通红的巴掌印子,看见段有续进来,委屈巴巴的瞪着眼看他。
“你可算回来了啊,他们抓了侄夫郎,不肯松手,二婶没用啊。”
段二婶见了他,上前来,眼底泛红,看得出来心里很急,他身后跟着的段有树和段有林,也是一样的心情,段三叔与段然则在一旁,举着铁锹和扫帚,与另一个汉子对峙。
“我也等的着急了,大哥真是娶了一个好夫郎,把那图纸藏的严严实实,找都找不见。”
任远从屋里头出来,脸上带着愤愤不平的表情,他身后的段有继也有点急了,拉着他的夫郎任远解释道。
“我昨天明明看到了,就在桌子上,今天怎么就不见了,哥,你回来的正好,快把图纸拿出来给我夫郎,张大人等着要呢。”
段有续阴沉着脸,听闻段有继的话,脸上挂着要笑不笑的表情。
“先把你嫂子放了,你要什么图纸我给什么,都是自家人,你说是吧,弟夫郎?”
此时,正好李云廷与段二叔、安乐一起,从门外走了进来,刚才人多,他不便与段有续一般,挤进人群里,只好等着段二叔他们来了一起进来了。
“青天白日里,你们就绑了人在这胡闹,是罔顾王法了吗?如此风和日下,当本官是死了吗?”
李云廷见段家一家子站在院里,不敢乱动,因为裴湫还被那黑衣汉子抓着,顿时火冒三丈,指着那黑衣汉子大声呵斥。
“李大人?”
任远眉头一皱,段有续与县太爷关系竟如此亲密,家中之事都能使李云廷出动。
“还不快松手,”任远瞪了眼抓着裴湫的汉子,“我不过是让你照顾着点嫂子,怎么还动上手了。”
“李大人,这不过是我们段家的家事,刚刚是怕嫂子怀着身子不小心摔了碰了,所以让人扶着点,哦我那下人生的彪悍,力气有些大,行为可能有些过激,是我管教有错。”
任远说的头头是道,对着李云廷笑脸相迎。
“外面的乡亲们都散了吧,这是我们段家的家事。”
几句话下去,绑架人抢东西成了家里的私事,段二婶第一个看不下去,伸着脖子就要开口大骂,反正县太爷都来了,这人再横也不能怎么办了。
段有续时刻注意着裴湫那边的动静,黑衣汉子刚一松手,段有续便一脚上去,将汉子踹倒,双手稳稳扶着裴湫。
“怎么样,除了脸上,还有哪里受伤了?”段有续心疼的摸索着裴湫的身子,“可还受了其他委屈?”
裴湫摇头,本来没什么情绪,被段有续这样一问,浑身的委屈诉说不清。
“他打的我,可疼了。”
裴湫抬手指着任远。
段有续安抚的摸着裴湫的头顶,一下一下的捋顺了毛,然后喊了声段有继。
“咋了哥,我跟你说哥,前天任大人都跟我商量好了,那图纸给了任大人,任大人就会让我考上举人,哥……”
段有继话还没说完,就被段有续一脚踹翻在地。
“二婶,既然弟夫郎说了是家事,那咱们就按家事算,咱们段家如今最年长的长辈便是您,”段有续手上打着,嘴上也没停,“如今这弟夫郎以下犯上,对他嫂子动手,身为长辈是不是该管教管教。”
段二婶起初还没动,听到“管教”二字,瞬间明白了段有续的意思,她往双手吐了口唾沫,双手摩擦了两下,随后便一手一个巴掌,打在了任远脸上。
任远捂着脸颊,大喊着他的两个黑衣手下,但是喊了半天,也没人过来,原来那两个黑衣汉子已经被段家段二叔、段三叔、段有树、段有林四个人拦住了。
段家一家子都是庄稼汉,有的是力气,而且个个是大高个,两个人自然招架不住,只剩下挨打,疼的直叫唤。
自从裴湫被放出来,局势一下子扭转了。
“这看来,不用我出面了,”李云廷看着眼前的一目,微微愣神了片刻,“李四,去喊杨村长来吧。”
李四是赶车的马夫,是李家的家仆,听了李云廷的话,小声应了一声,便飞快的往人群外跑,没一会村长杨建文便被拉了过来。
“村长,我要分家。”
被打的找不到北的段有继一听,青红交加的脸顿时惨白。
“哥,我不分家,这也是我的家!”
段有继哭着,抱着段有续的大腿。
“你也知道这是你的家?”段有续抓着他的头,让他看着眼前破旧的小院,“这是你爹娘,你,你哥,一起生活了多少年的家,你是怎么狠心亲手拆散的!你怎么对得起你哥?段有继,是什么让你丧了良心。”
“哥……”段有继呆滞的看向眼前破旧不堪又熟悉的环境,“我没有……”
“我不是你哥,段有继,你哥早就被你害死了。”
在场的人都以为,段有续说的是气话,是说从前那个对他百依百顺的哥哥“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是彻底清醒的段有续,只有裴湫听懂了这句话里的真相:
真正的段有续,确实已经死了。
“哥?”
段有继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这声“哥”仿佛没有落到实处,消散在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里,明明是六月的天气,他却忍不住浑身发抖,段有继看着眼前这熟悉双眼睛,那陌生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顺着他的脊椎向下蔓延。
太陌生了……这真的是那个会对他关心问候,对他无可奈何,却永远纵容着他的亲哥哥吗?
“村长,地契我一会都拿来,”段有续没有理他,而且扶着裴湫,跟村长说道,“您按照惯例,准备一下吧。”
杨建文其实还没有摸清楚情况,但是他知道段有续肯定没错。
“哎,哎好,我去拿笔墨,稍等一下。”
这次段有继没有阻拦,只是呆呆的站着,看着那破屋子,没有言语,任远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明白他爹交给他的任务无法完成,便要挥挥袖子离开。
“李大人,任远无故带着人来家里闹事,还殴打我夫郎,我要报官。”
段有续自然不想就这么放过任远,裴湫的脸还肿着呢,此仇不报非君子啊。
“我也挨打了啊?两个巴掌呢?”任远嘴巴张得能放下一个鸡蛋,他也没想到段有续能这么无耻,“这还不够吗?”
“不用你说,这事我也会公事公办的。”李云廷点头,示意李四将人抓起来,又向段有树、段有林说道:“劳烦段家兄弟帮我将这两名男子一同带回县衙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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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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