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孙慧琳闻声摘下口罩:“初步判断符合高坠伤特征。”
孙慧琳的镊子尖端悬在尸体左臂上方三十公分,“双侧桡骨粉碎性骨折呈放射状,股骨断端穿透牛仔裤面料,符合躯体与地面剧烈撞击的动力学表现。尸体温度还在三十七度左右,角膜呈透明,死亡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
“不过。”她又不动声色地补充道:“具体结果还要等尸检。”
程析边听她说边低头打量这具卖相不佳的尸体。有些人生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默默无闻,死后化为一堆碎肉却在人群里掀起轩然大波,引人侧目。
程析转着圈围观这个尸体,仿佛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他敏锐的从孙慧琳的话读懂了什么,压低声音缓缓问道:“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孙慧琳撇了他一眼,低头把自己的紫外线灯放回包里:“耳后皮下出血呈现双环结构,说明遭受过两次不同角度的撞击。”
程析仿佛没听见她的轻语,伸了个懒腰:“这倒霉孩子,跳个楼都选这么喧哗的地方,走,跟我上去看看。”
“从楼梯走。”程析一把拽住往b楼电梯间的走的陆绎,又粗暴的把他的头转过去:“别回头。”
背后,载着证人的警车缓缓驶去了市局。
程析敲了一下陆绎的头问道:“知道为什么我要从楼梯走吗?”
陆绎不甚自在的躲过他的手:“查看楼梯监控有无盲区,停电时电梯不运作,凶手只能通过楼梯上下。”
“哦?”程析站在上面的台阶回头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这是凶杀案了?”
“那个徐渐微一看就有问题,他西装穿那么笔挺,衬衫领口也很干净,袖口处却沾着电梯井特有的石墨润滑油(电梯停运后强行扒门),后颈碎发呈现不自然的逆向毛流,说明他曾逆着地下车库的排风系统奔跑。”
他这小徒弟还挺机灵,好好栽培市局也算后继有人了。
程析心里默默估计着,有心试试他这些年的长进:“但是,这个徐渐微有不在场证明啊,死者坠楼时刚好恢复来电,公司里的人可都看见他在公司了。”
“不在场证明吗,可能是他杀完人后混到公司加班的人群里了,刚刚恢复供电外面又那么大动静,大家没注意到他也是正常的。”
程析点点头,他现在也是这个思路,不过这种事查查公司监控应该就能明白了。
“程队,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去查他们公司的监控和徐渐微与死者的关系吗?”
程析点点头,有嫌疑人的情况下警察一般都把注意力放在嫌疑人上面,不过这案子嫌疑人冒头太快,他一个刑侦队长还没到现场呢,嫌疑人都和现场的警察谈笑风生了。
他沉思了一会:“让大乔带一队审徐渐微,让他审人的事委婉点,询问为主,诈供为辅,别那么横冲直撞的。让小乔带人去查这个顾言的人物关系,重点关注那些和他认识时间比较长的,关系暧昧的。”
大乔是他们市局的副队乔允恩,小乔是陆绎同校同专业的一个师妹关月乔,早早就考入市局拜入程队麾下。
程队当时一听关月乔的名字就果断忽略了乔允恩的极力反对,带头叫起来了“二乔”的外号。
不过也不是谁都像他这样瞎起哄的,队里大部分人还是叫“乔副”。
“那个,程队,乔副休婚假去了。”
刚才还和大乔嘀嘀咕咕打电话说八卦,一转眼的功夫就忘了,岁月不饶人啊,这记性已经差成这样了。
程析不禁暗戳戳的想,可恶的大乔,留我一个人在这加班,自己和美人双宿双飞去了,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多给他排两天班。
“那你就先让瑾瑜他们象征性的询问一下,就当普通目击者一样,别打惊蛇了,等我回去再审他。”
程析有点后悔怕楼梯这个举动了,整整十六层楼,爬上去还是挺费劲的。
可能是尸体引发的恐慌太大了吧,楼梯间都遮不住外面的喧哗,吵的他头疼。
路过十层时,他忽然想起死者的公司就在这一楼,反正爬楼梯也有点累了,不如过去看看。
陆绎跟着程析拐进了十层,本以为他会带自己去死者公司,却不想这不靠谱的师父选择性忽视了墙上“禁止吸烟”的告示,漫无目的的叼着跟烟在这层四处转,一会开开窗户,一会扒在别人公司门口往里面看。看够了才慢悠悠地走进楼梯间。
当程析踩着积水踏上天台时,警戒线外的闪光灯正撕开暴雨的幕布。
痕检处江枫蹲在栏杆旁,医用隔离服被雨水浸透的后背隆起一道锐利的弧线。
江枫指尖摩挲着腐蚀的栏杆上的金属凹痕,便携式检测仪的蓝光扫过通风机外壳。
江枫抬头看着远处因为城市光污染而不见夜色的天空,头都不回的说道:“三点异常。”
他举起紫外线灯,暗红色纤维在栏杆光斑中浮现。
程析走过栏杆看了一下:“这擦痕,登山索吗?”
“对,这是凯夫拉纤维与金属长期摩擦的残留,通常见于登山索。这是第一处疑点,栏杆内侧的双向螺旋状擦痕。”
他又走向嗡嗡作响的通风机组,扳开控制箱:“第二,电机控制器被改装了,原始电路里不该有这种稳压器。最蹊跷的是翻开检修记录上显示,上周电力检修时这台设备被报故障停机,可它的轴承温度显示至少空转过四小时。”
江枫又忽然蹲下身,手中的镊子在排水槽锈迹间突然顿住。
举起半枚齿轮,金属齿尖还沾着暗褐色物质,“这个零件应该是高端手表里面的,现在却卡在电磁制动器里。”
“简单来说,就是凶手提前改装了电机,在停电时又在电磁制动机里放了个价值不菲的零件,再用绳索固定死者悬挂在栏杆处,把绳索另一端放在通风系统的电机里面。”
江枫摘下手套:“只用十分钟,就足够把受害者固定在预制机关上,等电力恢复瞬间,改装过的2000转电机配合绞盘就像用起重机发射人体炮弹一样把人抛出去。然后这个零件就会被强劲运行的电磁器弹出去,绳索也会被高速转动的电机卷进去。如果不是那个登山索的磨痕,我也很难发现这些细节。”
程析鼓起掌来:“不亏是高材生,这才多长时间,就把作案手法弄明白了。”
江枫冷笑道:“就这点能耐了,抓犯人找证据定罪的事还得靠程队。”
不对劲,太顺利了,来现场没半个小时,死者人际关系还没查明呢,嫌疑人,犯罪手法就排着队的送上门来。
这种情况要么是嫌疑人太蠢了,要么是有人故意的。
但看着作案手法,步步缜密,简直称得上天衣无缝。要不是外调过来的技术人员江枫观察太仔细,他本人查案经验丰富,可能根本不会发现这些细节,这嫌疑人显然不是个傻瓜。
这时,变调的音乐声突兀的响了起来,打破了这令人不尴不尬的气氛,吓得沉浸在案子里的陆绎一激灵,仔细听才发现这是程队的手机铃声——“柯南开门曲”。
陆绎不禁在心里感慨:程队的口味真是变态的表里如一。
程析并没有理会铃声,他的指尖停在通风机外壳的凹痕处,打量着这个陈旧的机器。
从陆绎的角度看过去,这个总是嬉皮笑脸的男人脸上没有一丝笑意,沉着脸专注的看着眼前的痕迹。
眼神一沉下去,那双略带浅色的瞳孔就显得灰暗起来,配合锋利的骨相,竟隐隐让人心生畏惧。
他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程队”。
电话铃声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尖叫声仿佛背景音乐似的不停响着,程析又恢复了平时懒洋洋的表情。
他仿佛没听见那些鬼哭狼嚎一样面不改色的边脱手套边说对江枫说:“你也别给我带高帽,定罪的事不归我管,那是法官同志的活。不过组织上要是信任我的话,也可以给我个锤子敲敲……”
大概连手机都看不下去了,铃声变本加厉的响起来打断了程队的长篇大论,程队终于接起电话终结了莫名符合案发现场氛围的音乐声。
“行,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程析的表情再次严肃起来。
陆绎颤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程队。”
程析从年轻警官举起的手机看见,不知道那个缺德的市民正在拿手机直播——镜头里浑身是血的女人正蜷缩在a楼六楼楼梯间角落,而她胸前的星尘科技工牌在镜头推近时逐渐清晰。
他称着电话还没挂,快速的吩咐道:“让网警把直播封了,该撤的热搜什么的也快去处理。”
程析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今天晚上注定不得安眠了:“同志们,不用着急收队了,六楼又发现一具尸体。”
程析带着陆绎和一帮技术人员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一个现场。
陆绎突然拽住程析的袖口,沾着雨水的工装布料在指间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程队,六楼死者穿的工装裤——和顾言是同款。”他压低声音在程析耳边低声说:“星尘科技去年团建的照片里,市场部全员穿过这种定制款。”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两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程析甩开手的动作停在半空。远处连廊的灯光刺破雨幕,在他瞳孔里折射出冷冽的碎光:“小绎啊,你知道刚才我们为什么要去十楼吗?”
年轻警官听见这个久违的称呼时顿时怔住,再回过神来时他已大步跨进消防通道。
“因为从B楼十层的男厕所窗户翻出去,”回声在楼梯间震荡,“刚好能看见A楼天台的通风机。”
等陆绎再次追上他时,程析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不过年轻人,查案子不能靠主观臆断,有没有关系也不是我一张嘴,一个没有证据的猜测说的算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要靠我们一点一点的查。”
说完不等陆绎反应过来,便大步走向下一个案发现场,给陆绎留下来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无巧不成书,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两个案子八成有关系。程析有种不详的预感,坠楼案本来已经有些眉目了,作案手法有了,嫌疑人也算有一个。
那个徐渐微虽然看起来滴水不漏,但接触下来,也就是个城府不深的“表演型人格”,查起来应该不算棘手,但这时候再搅进来一起不明不白的案子就有点难办了。
乌鸦成精的程队长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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