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一诺难承
琴声一停,她便顾不得仪态,几步上前,蹲在柳朝闻身侧,声音压得极轻:“你……没事吧?”
柳朝闻只觉一个俏丽身影向自己奔来,他待架刀迎敌,却忽然发现那人自己认识,不免松了口气,但想到是她唤出的“爷爷”二字,心中又升起一丝警惕之心。那女子不过二十岁上下,容貌端丽,凤眼细长,肌肤若雪中桃李,唇色柔却常紧抿,一身蓝白相间的道袍,衬的整个人气质温婉克制,宛若画中仕女走入凡尘。
但见她眼眶微红,眉间紧锁,却依旧自持,只轻轻扶住柳朝闻的臂膀,掌下一触,便觉他全身冷汗透衣,不禁微微一颤。
柳朝闻不着声色地一缩肩,避开她的手,唇角扯出一抹淡笑,不失礼数地道:“蓝姑娘。”
那人正是蓝文茵。当年在房山正一门,在柳朝闻两难的抉择中,亦是选择了先救她,方让程奕丧命当场……那场选择,是柳朝闻至今仍回荡在夜里的噩梦。他着实不愿再见她,遂缓缓站直,脚步向后退了一步,神情疏冷。
蓝文茵眼睫轻颤,似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低低道:“对不起……柳师兄……”
林影摇曳间,一道身影自林中缓步而出。
来人一袭沉蓝长袍,绣有雅金暗纹,发须皆白,鬓角整齐如削,一双眼澄明如水,竟透出几分沉静的威严。他怀中抱着一张七弦古琴,神色从容,不怒不惧,反倒目中含笑,望着柳朝闻道:“好小子。我早听说你刀法不俗,今日一见,果真了得。能在我‘震音乱心’中破招,还斩我衣襟之人,的确配得上我家茵茵。”那声音朗朗如钟,回响在林间。
柳朝闻闻言眉头紧皱,尚未开口,蓝文茵却已羞得满面绯红,快步上前拉住那老者的袖角,低声恼道:“爷爷,你胡说什么?”
那老者却一脸理所当然,语气温柔:“茵茵,你喜欢他,爷爷怎会不知?他是敕封庄的少主,你是我天琴山庄的少主,北庄配南庄,门当户对,你还羞什么?过了今日,我便让人北上提亲!”
“爷爷——我……我哪有……”蓝文茵羞得几欲埋首地底,连眼神都不敢朝柳朝闻看一眼,红霞从耳根烧到了脖颈。
柳朝闻却听明白了这祖孙二人的意思,也意识到了眼前这位老者恐就是天琴山庄早已退居幕后的老庄主蓝四道。
如今武林中能排得上号的门派除了三宗、九派、十八门,便是四山庄和五帮派。敕封庄和天琴山庄便是四山庄中的北庄和南庄。
这南庄天琴坐落于西南边陲,地处姚州,富甲一方,老庄主蓝四道,人称五音阎王。年轻时一曲杀百人,以“天琴谱”横行战阵,名动天下。天琴山庄也凭此在江湖上站稳了脚跟。
想到此处,他心中冷笑一声,转身便走。
蓝四道眼见这个小辈如此不懂礼数,不由眉头一皱,喝到:“站住!”
柳朝闻顿住脚步,却没有回头。蓝四道眼神一沉,周遭那群原已退下的黑衣人立刻悄然现身,将柳朝闻前后左右团团围住。
“怎么?”蓝四道缓步上前,语气不重,却每个字都带了威压,“你自恃身份尊贵,便连老夫一句话都不听了吗?”
柳朝闻蹙了蹙眉,知道蓝四道是知晓敕封庄与朝廷之间的关系的,遂转过身来,语气未起波澜:“蓝老庄主言重了,晚辈此行乃事有要事在身,恐不能久留。”
“哼——”蓝四道冷笑,“要事?就算你要见当今皇帝,今日也得先给我天琴山庄一个面子!”他话音刚落,四周长剑一震,寒光如雪,顿时封锁退路,杀机暗起。
柳朝闻眸光骤冷,知晓今日断不能轻易脱身,不免又握紧手中墨咫。
蓝文茵见气氛骤变,当下不管不顾拦在柳朝闻身前,对蓝四道说道:“爷爷,您莫要与他为难……”
蓝四道见蓝文茵阻拦,脸上露出些许无奈之色,眉头却没有松开:“你还敢替他说情?他若把你放在眼中了,又岂会转身便走?”
蓝文茵低垂螓首,语声如丝:“柳公子是文茵的救命恩人。文茵念及旧恩,并无妄想。爷爷若疼惜文茵,便莫要难他。”
蓝四道静默良久,目光在孙女脸上停留片刻,终是长叹一声,袖袍一挥:“退下罢。”四周黑衣人闻令而退,寒光消散,柳朝闻也松了口气。
蓝四道目光再落柳朝闻身上,声色俱沉:“柳家的娃娃,老夫就这一个宝贝孙女,当年多亏你出手相救,老夫感激不尽,也曾几次上门拜谢,只可惜你身陷禁地,闭门不出。文茵自那之后便总是沉默寡言,无心练武,老夫爱孙心切便将她接回庄中静养。此番她得知你至姚州,日日茶饭难进,老夫心痛之下,方动此念,想试试你这小子究竟几分真章。”他说着,又扫了一眼柳朝闻:“你模样尚可,身手也过得去,与我家文茵正是门当户对。老夫本欲留你细聊婚事,但你既然尚有要事,老夫也不强留。改日老夫亲自登门,再与柳庄主共商此事。”
柳朝闻心中暗叫不妙,暗道:“谁与你商议婚事?好生荒唐!”
正欲分说,忽听一声爽朗笑语自远而至:“原来还有这等喜事,晚辈先行恭贺蓝老庄主与柳兄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云卿提笔而来,神采飞扬,笑意盈盈,见礼道:“晚辈云卿,魔山宫弟子。早闻蓝庄主琴艺绝伦,天琴之名扬震南疆,今得一见真人,实是三生有幸。”
蓝四道眉头稍展,淡淡道:“你便是云甫生那孽子?”
云卿也不恼,只作不闻之态,拱手一礼:“家父自知愧对晚辈,晚辈亦不敢妄居嫡席。此次奉命至姚州,原为献寿请帖。未料竟逢前辈与柳兄相识,且有此良缘。晚辈与柳兄情同手足,听闻其心存旧事在身,方才未多言,并非有意怠慢,还望前辈明察。”
说着,便从怀中取出一方红柬,双手奉上:“请前辈海涵,改日寿宴,还望赏光赴席。”蓝四道接过红柬,未拆未看,只道:“你父那张老脸我记得。回去转告他,届时我自有人送礼登门。”
云卿眉头微动,依旧陪笑:“多谢前辈赏脸。”
蓝四道再看了眼一旁不语的柳朝闻,冷哼一声:“不是说还有要事?怎的还站着?”
云卿一拱手:“那便不叨扰了。”说罢,不由分说拉着柳朝闻转身而去。
蓝文茵望着二人背影,神色如雾,似欲言又止,终究只是低低垂首,不发一语。
蓝四道负手而立,长袖微拂,目光深远,一言不发,林中微风穿叶而过,琴音余响犹在山间绕耳。
云卿一路拉着柳朝闻,走出老远,确定天琴山庄的人都不曾跟来,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却见柳朝闻面沉如水,眉间阴云密布,不由得一乐:“你这是又怎么了?”
柳朝闻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语气中带着难掩的怒意:“方才你为何拦着我说话?我与蓝姑娘不过数面之缘,今日却忽然谈起婚事来,这叫什么道理?”
云卿见他生气,反而笑得更欢,抬手拍了拍柳朝闻的肩膀,宽慰道:“朝闻,方才你不是也瞧见了,那蓝四道对孙女可谓是宠爱至极,天琴山庄在这西南之地声势浩大,如今他主动开口提亲,无非也是想将两家更进一步,这样的亲事终究不过一家之言,成与不成尚在两可之间,你又何必当面给他没脸,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柳朝闻却只觉满腹气闷,心中愈发不痛快,仍是执拗地摇了摇头:“此事断然不可。我与蓝姑娘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半分男女之情,这婚事绝不可能成。”
见他如此执着,云卿倒是有些诧异,目光微微一转,嘴角带了些揶揄的笑意:“你今日倒是奇怪了,如此急着推脱,莫非你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之人?”这话出口,柳朝闻登时便是一僵,原本满腔的不忿忽然被堵在了喉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默默地往前走去。云卿见他忽然沉默不言,越发肯定了心中猜测,笑得更是促狭,快步追上柳朝闻,连声揶揄道:“我可真是猜中了不成?柳师兄身边何时竟多了个可心的人儿?你我多年兄弟,我连家中丑事都舍不得瞒你,你却瞒我瞒得可够严实!”
柳朝闻眼眸微垂,脸色阴沉着,却依旧不发一言。
云卿见他不肯接话,也不恼怒,反而更是笑语连连:“依我看,既然你已有了中意的人家,便早些告诉师父,及早上门提亲才是正经。你如今也算是老大不小了,莫要再拖个三年五载,到时候你这脸皮是等得起,人家姑娘可未必等得起。”柳朝闻心头本就烦闷,被他这一番揶揄,更觉胸口气息堵得慌,正要出言喝止,却听云卿又是一句:“再说了,倘若你再犹豫个一年半载,说不准明年这时候,人家姑娘已然成亲,抱着个白白胖胖的娃娃喊着‘娘亲’了。”
柳朝闻听他这么一说,脑海里竟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叶尘与他那美貌师妹相依而立的场景:叶尘怀中正抱着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娃娃,那姑娘温柔而笑,孩子一声一声软糯地唤着“爹娘”,画面着实刺目得紧。他越想越是烦乱,脸色顿时一片铁青,眼神中黑云滚滚,拳头下意识地握紧了,竟险些连呼吸都忘了。
云卿瞧着柳朝闻忽然间黑沉如墨的脸色,嘴角的笑意不由一滞,随即微微挑眉,愈发觉得有趣了:“哟,朝闻,你这脸色……难不成,我还真说中了?”
柳朝闻一声未吭,抬步便往前急行而去,连个眼风都没舍得再给他一个。
云卿望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忍不住轻笑一声,心道:“这小子,还真是动了凡心了……”
云卿见柳朝闻步伐匆匆,知道适才的玩笑话可能真的刺中了他的心事,便也收起了促狭的笑意,赶忙追了上去,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正色说道:“朝闻,方才都是我胡言乱语,你莫当真。我再与你说句正经话。”
柳朝闻脚下一顿,目光斜睨了云卿一眼,语气微凉:“还有何事?”
云卿叹了口气,低声道:“方才你虽脱了身,但我瞧那蓝四道对你颇为看重,未必肯轻易作罢,说不定过不了几日又会派人前来邀你回庄。你若真不愿掺和这桩亲事,不如与我一道离了姚州,干脆直接北上剑门山。”
柳朝闻闻言微微蹙眉,沉吟片刻后却摇了摇头:“此番我出来,原本就是为寻我师父陈磬。他如今下落不明,我怎能弃之不顾?”
云卿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道:“这也好办,你且在客栈留一封手书,言明你的去处,倘若陈师父当真回来,看到信自然会追上咱们。此举既不会耽误你寻人之事,又可远离蓝家的麻烦,岂非两全之计?”
柳朝闻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知道云卿说得也颇有道理。想起方才蓝四道与蓝文茵祖孙二人的神色,他心中更觉不适,不愿与天琴山庄再起纠葛,当下便点了点头:“好,就依你所言。”
二人回至落风居,柳朝闻提笔写了一封短简,将自己随云卿往剑州之事详细道来,又叮嘱掌柜的务必妥善保管此信,若有一名瘦瘦小小、言语不正经的老者前来询问,便将书信交给此人。
掌柜的笑着应承:“公子尽管放心,这信小老儿必定亲手交到。”
柳朝闻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唤来了几个早先替他奔走的小乞丐,蹲下身耐心叮嘱道:“你们这几日继续帮我留意着,若是碰到了我之前说的那个小个子老头儿,就让他去落风居寻掌柜的,有封信等着他,事成之后还少不得你们的银子。”
几个小乞丐纷纷点头答应,一个个脸上俱露出欢喜之色,又七嘴八舌地笑闹着跑开了。
做完这些,柳朝闻方才真正定下心神,与云卿一人一马,自姚州北门而出,径直往剑州方向赶去。姚州至剑州,山路崎岖,二人快马加鞭,穿林越野,不过数日便已行出姚州地界,入了剑州境内。
一路之上,柳朝闻与云卿都未再多言,只顾赶路。两匹马奔驰之间,尘土飞扬,唯余马蹄声急促入耳。柳朝闻脑海中却依旧纷乱如麻,不时浮现出叶尘与他师妹相依而立的画面,心头越发烦闷不堪。
云卿虽觉察出柳朝闻心神不宁,却也不再去点破,只当他心中仍有旁的心事未了,遂一路默然作陪,不再多言。
云卿:我好难[白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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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一诺难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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