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意脑海中有一根紧绷的弦,此刻已被拉到极致,崩断在李大夫将门打开的刹那。她本是极其专注地盯着秦适看,李大夫叫了她一声,直接把她吓得魂飞魄散,面色苍白。
“你怎的?病了?”
李大夫并不知道她此刻的心事,只半带疑惑地问了这么一句。云意十分不自然地走进铺子里,一手捂着胸口,经过的秦适用手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对着她微微摇头。
父女间的默契让云意收回了目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发了会儿呆,努力压制着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颤抖。
“我这几日总是睡不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么回答。
接下来的一整天里,云意都心不在焉地望着街道上的行人,李大夫以为她是在等庞其迹来,有心套话问了一嘴,却没得到肯定的答案,只换来云意紧锁的眉头和缄默。
后来云意再也没有见到秦适,只是在临近年底时等到了秦适的一封来信,还不是寄给她的,而是给贺老太太。信上说他今年落榜了,但是暂时在京城找了一份差事,除非考取功名,否则不会再回来。
“这也是好事,向来考取功名并非易事,我看你爹这次大概舟车劳顿,身体疲倦,这才没能发挥好。”贺老太太很从容地安慰她,转眼让丫头把信烧了,稍后与陆松夫妇提起此事时,夸大了话说秦适在考场上病倒了,这才误失良机。
云意垂头不言,原本清澈透亮的眼眸似被蒙上一层雾气般,连带着凑出勉强的笑意,整个人看上去病恹恹的样子。
“好了,明日一早就要动身回兴义老家,都散了,各自回去早点歇着吧。”
贺老太太一声令下,陆松巴不得赶紧离开,一溜烟跑远了。
贺老太太看着陆松的背影,露出慈祥的笑容来,“我这儿的板凳好像会烫到他的屁股一样,每次来都坐不踏实,没一会儿就要走。这么大年纪了还这般没轻没重的......”
刘玉徽知道他们母子情深,不拘礼节,便也跟着笑了笑,又拉着老太太的手说了几句好话才离去。云意眼看着人都走了,自己也起身准备走,却被老太太拦下。
“今夜就还是在这儿睡吧,你的屋子也还留着,我让人给你房里加一盆炭火。”
云意点点头,失魂落魄地往屋子走去。刚躺下没一会儿,老太太忽然又进来了,云意听到声响,头缩了一半在被子里,眼睛紧闭着不睁开。
老太太在床头坐下,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其实,你爹把你带来的那日,我就知道,他是要将你永远留下了。”
一双苍老的手不轻不重地替她掖了掖被子,云意听到一声叹息,接着又是长长的一段话:“孩子,你要记住,这世上啊,除了你自己,是没有人会对你感同身受的。哪怕是你最亲近的人,也做不到完美无缺的关怀。云意丫头,你的人生还很长,或许你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小姑娘家,没依没靠的很害怕。可我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
短暂的沉默之后,又是几声重重的呼吸交替,想来让贺老太太一口气说这么多,是有些费力。
“除了对你的祖母心怀愧疚之外,我敢拍着胸脯说,没有任何事情再能击垮我。所以你不要害怕,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陆洵是个可靠的孩子,我相信你们在一起一定会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小窝。”
贺老太太的声音越来越轻,云意只觉得喉咙堵得发酸,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顺着眼角往下流,一点一滴汇聚在枕头上,等她听到关门声时,伸手一摸才发现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人不能没有期盼,贺老太太一定知道她醒着,那番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可是从前,她认为自己是被秦适宠爱着的女儿,是带着幸福在等着秦适回来的,没想到这个爹一去不复返。后来她认为陆洵可以托付终身时,陆洵又离开了。
为什么,她的人生总是要等?
等待,真的有什么意义么?云意想不明白,但也不能再去细想。这些事只会让她越来越烦恼,而烦恼并不能给她带来任何益处。
于是她第一次选择要做一只缩头乌龟,抱紧自己躲回壳子里。
清早起来时,云意的眼睛还是不可避红了一圈。银烛特意在云意脸颊靠上的位置点了腮红,才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并不那么憔悴,反倒有几分俏皮感。
就连陆篱一见到她,也忍不住夸赞:“云意妹妹,你今日的妆容很好看。”转而又看向另一边,“银烛,你这是从哪家姑娘手里学来的?”
云意不好意思地讪笑一下,赶紧钻进了马车里,陆友早就在里面了,这会儿子半闭着眼睛,似乎没睡熟的样子。他余光中瞥见云意上来了,懒声打了个招呼:“你上错马车了。”
“......”
云意只好又退了下去,她不想跟贺老太太坐一块儿,老太太爱点熏香,一会儿闷在车厢里一定很难受,左思右想,只好跟着陆篱一起上另一辆女眷的车。
柳姨娘见是她上来了,便赶着陆篱去陪老太太,还不忘叮嘱陆篱嘴巴要放甜一点儿。陆篱扮了个鬼脸跑下去,不一会儿又重新钻进来,气呼呼地说:“老太太想自己清净,不要我陪着呢!”
柳姨娘于是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云意,转脸对陆篱说:“哎呀,这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犯糊涂事,分不清是非好歹。你说我怎么好端端会把你支使开呢?其实这是难得团聚的机会,你还是留在我身边吧。”
云意知道柳姨娘这是故意在指桑骂槐,不过这点小讥小讽,她只当耳旁风过了。毕竟比起被熏香腌入味,她还是宁愿挤在这里。
柳姨娘见自己讨了口舌之快对方全然不接招,也顿感索然无味,便不再为难云意,她甚至悄咪咪观察过她,发现这个从一进陆家就给过她难堪的少女,似乎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心机深沉。
不一会儿,银烛忽然来找云意,说时夫人让她过去,云意下车时,柳姨娘斜着眼睛轻哼了一声。
原来是贺老太太苦于舟车劳顿,今年不想回兴义县了,但陆松尚有位高龄堂叔在世,因此他们年前都会去探望这位亲眷。既然老太太不去了,刘玉徽就自然也要留下陪着了,只是她方才出门前瞥见陆松搂着柳姨娘卿卿我我的,一下子心有不满,便想让云意替自己留下来陪老太太。
云意下去之后不久,柳姨娘趴在陆篱耳旁低声说:“瞧见没,这丫头精明着呢。依我看,待日后陆洵长大了继承家业,她必定是个狠角色。”
陆篱并不急于回答,只是在心里想,秦云意就算是与陆洵有婚约又怎样,还不是谁都能上来欺负一下?这其中的缘由,不外乎是父亲与母亲都各自有所偏心罢了。
若非有老太太做主,难道云意不会是和柳姨娘一样的身份么?或许连个正妻的位置都保不住。想到这里,她又觉得自己现在的境遇也比云意好不到哪儿去,不过是多了一层血亲关系在这里头罢了。
柳姨娘正想问陆篱怎么半晌不回话,刘玉徽忽然钻进了马车里,不一会儿,陆松一来看到里面已经挤了三人,刘玉徽笑着打趣他说:“还是女眷跟男眷分开坐吧,不然啊,这挂着几个香囊都掩盖不住男人身上的臭味儿。”
陆松不怀好意地看了一眼柳姨娘,但有刘玉徽在,她也不敢造次,只拿帕子掩面一笑,附和着说:“夫人说得在理。”
刘玉徽冷笑一声,微微闭上眼睛自不再理会他们。
她不开心了,谁也别想好过。
云意搀着贺老太太在门前目送马车行远,等看不见影儿了,老太太拉着她回到宅子里,两人一边走,老太太一边跟她解释,“兴义的那位堂叔,有陆家一半的家产。只是他当年幸得贵人相助,脱了商籍,跟在贵人身边伺候了一辈子,临老了回来养身体。”
“原来是这样。”
经过老太太这么一点拨,云意算是弄清楚了,所谓的探亲,不过是有利可图才动动身子。老太太又说:“本来我想带你去见见他。不过现在想想,还是等将来陆洵接手陆家生意了再去拜访也不迟。”
“都好。”云意点点头,心想:我现在的身份也不便前去,去了还不是遭人冷眼。这样留下来,倒也算因祸得福了。
就这么囫囵过了几日,云意总想起那日在街上碰到秦适,一颗温热的心渐渐冷下去。院子里的梅花开得很好,艳阳天,白雪地,红梅点缀。
这时银烛手里拿着一封信从外头快步走来,一见到云意便难掩笑意,“姑娘,你猜谁的信?”她还特意伸到云意眼前晃了晃。
信封上的字体云意一眼就认出来了,原本复杂黑暗的心情一下子被喜悦冲击得简单又明亮,她摊开手,银烛听话地将信往上一放,自笑着去忙别的事了。
云意走回房间,小心地拆开信,将完整的信封放在一旁。
信纸空荡,只有四个字: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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