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陆洵依约与齐雪贞一同去梁王府上，果然受到梁王青睐。
梁王是个不拘一格，不看出身的人，他看中陆洵沉着冷静，也认为他的才学不比那些士族子弟差，因此有心助他。
过了段日子，正是陆洵特意请齐雪贞上雁楼去给他祝寿，最后一道热菜被店小二送上，“齐了，二位吃好！”一个人身遮挡了一旁的烛光，在桌上投下来一片阴影。
“还吃呢？”李筝一手扣在陆洵面前的那副碗筷上，她用脚一勾板凳，拉开距离，自顾自坐下，完全当齐雪贞不在场的样子。
“寒山寺里死了一个书生。经官府调查后，发现是相府里的人买凶杀人。你猜，是谁下的手？”
她说完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陆洵看。好些日子没见面，他又清瘦不少。
她在告诉他：你的秘密，我发现了。而且，我还要看你痛苦的样子，我就是喜欢看你这样。
“这与我又有何干系。”陆洵尚且不能把这件事和自己联系起来，他错开李筝的手，招呼店小二又上了一副碗筷，“一起吃吗？我请客。就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吃的菜，合不合将军的胃口。”
“......”
李筝偏了偏头，龇牙笑笑又迅速收回表情。每次和陆洵对上，自己总是落入下风，不过，她余光瞥见了此刻坐立不安的齐雪贞。
齐雪贞给陆洵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赶紧走！
陆洵挑了挑眉眼，回他：不必。
在李筝把话说开之前，齐雪贞鼓起勇气说：“李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有什么话不能这里说。”李筝并不买账。
陆洵起身，将一双手按在桌上。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愠怒，这代表他很生气。“李将军，今日是齐兄生辰。你不请自来，我以为你和他有交情，没想到是专程来给我找麻烦。”
“找麻烦？”李筝哈哈一笑，也站起来，毫不胆怯地对上陆洵的目光，她不知所谓地说：“我可是来办好事。先前我说寒山寺死的那位书生，你猜最后牵藤摸瓜，查到了谁头上？就是你千方百计想见又见不到的那位方姨娘！”
“我听说你如今和梁王交情匪浅，而梁王的二女婿又是提刑，管了这宗命案。其实呢，一个穷酸书生而已，去寺庙私会有夫之妇，本也有错在先，知道了是要被打死的。这本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可惜，我父亲与太尉素来不和，而梁王和太尉又是一丘之貉。所以啊，这件事，我思来想去，好像也只有你能办到了。”
陆洵听李筝把话说完，齐雪贞已是双手扶额，他见缝插话：“贤弟，我有话与你说......”
待齐雪贞将那日遇到老裁缝的事说出，这宗命案才算有了个清晰的走向。
“原来是这样。原来那夜该死的是你啊！”李筝对那位书生并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有种看笑话的意味，她现在的语气听上去心情很好。如果有人踩着尸体跳舞还能高兴地笑出来，那个人一定是李筝。
陆洵沉默了很久，他说不出话来。
他的母亲想杀死他！为什么？
他顾不上理会齐雪贞愧疚的神情，也不想去看李筝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转身跑了出去。其实是齐雪贞救了他一命，若是当日他欣然赴约，死的一定是他。
可他宁愿死的是他。
呼啸的风在耳旁嗡嗡作响，陆洵一口气跑进狭窄的民巷，最终因为体力渐弱下去，跪倒在分岔路口的一棵树下。周边隐隐约约有人的说话声和远处时不时传来的狗吠，他一手撑在地面，大口喘着粗气。
李筝不紧不慢地从路口走过来，来到他身边，裙摆一转，单膝蹲下。
“真可怜。”她试图用手去掌控他的下巴，被他抬眼一瞪，那只手停顿在半空。
月光打在他的面无表情的脸上，照进他藏着泪光的眼中，那么无情却又是那么动人。
李筝就是被这种挣扎在痛苦里却又不甘堕落的模样勾住了心。她可真喜欢看陆洵失控的样子，比那些用尽了力气来讨她欢心的男人有趣多了。
齐雪贞也很快跟了过来，他把陆洵扶起来，第一句话就是“抱歉，我……”
“不必道歉。倒是我……答应了今夜为你庆生，却做了如此失礼之事。”
“不碍事，不碍事的。”
陆洵回身斜斜瞥了一眼李筝，像在看一个自己十分厌恶的人。“走吧，我们继续。”他对齐雪贞说。
“讨厌我，又不能把我怎么样，真是好可怜。凶巴巴的小狗，我最喜欢了。”李筝拍拍手，在岔路口往和陆洵相反的方向走去，“我等着你摇尾乞怜的那天。陆洵，你总要来求我的……”她抿唇一笑，笑得自信得意。
*
雁楼。
“你真的没事吗？”
齐雪贞迟迟不敢动筷，只看陆洵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吃东西。
“没事。吃吧，今日是你生辰，我点了你最爱的酒。我们一醉方休！”
“不不……还是早些回吧。刚才回来时有几个雨点落在我脸上，我想一会儿要起风雨，我们没有带伞具，淋湿了这种阴晴不定的天很容易患病的。”
齐雪贞一反常态，连酒也不喝了。他不但送陆洵回去，还非要等他睡下以后才肯走。陆洵不喜欢和人相处，平时虽然也请人打扫屋子，但都是白天让人来，当面结钱。
他在生意场上可以与人相谈甚欢，人情世故从不吝啬，但别人一旦想靠近他，他只接受表面那一层的好，点到为止的关系，一定不透露有关自己的任何心思。
只是今夜，陆洵把睡着打呼的齐雪贞抬上了床，自己则扯了件狐裘大氅盖着，坐靠在椅子上半睁半闭着睡去。
夜深人静时，门外的风越来越大，吹得庭院大门上的茅草唰唰响。这一阵北风带着几阵倒春的寒冷穿越京城一路南下，抵达杭州城时带来了初夏的第一场暴雨。
云意站在屋檐下看雨，她的思绪随着抬头的动作一点点散开，仰视高空，好像有人在天上扯断了珠帘一样，滚落下这数不清的豆点雨珠。
“姑娘，你怎么自己起来了？李大夫不是交待过了，若是骤雨就别去了。天色尚早，还能睡个回笼觉。反正最近夫人忙着陆篱小姐的婚事，连三少爷睡到午后才起都睁只眼闭只眼呢。”银烛的声音一下子近一下子又远，她在屋子里忙活着，等走出门外时见云意还不动，便轻轻拉了她一把，“快去睡会儿吧，待到辰时我再叫你。”
云意转过身来，对银烛露出一个疲倦的笑容。“昨日送来的账目还未查对完，前面三本里错处频出，这最后一本还是早点对完，送到夫人那儿去，她向来以此为先，我不能误事。”
银烛摇头叹气道：“唉，天可怜见，姑娘这么尽心尽力为陆家做事。白天要去药铺帮忙，晚上又挑灯对账……方才我经过厨房，竟听见有几个碎嘴子在那儿议论陆洵少爷，说他在京城里逍遥快活，怕是早把姑娘给忘了！”
云意打趣说：“忘了就忘了吧，我在这里吃穿不愁，又不用伺候男人。这是很好的日子，神仙也羡慕不来。”
银烛听了这话初时想反驳，跟着云意进屋之后，越发觉得很有道理，最后竟也点点头，“如此说来，女子不要嫁人，找个富贵人家里做一辈子的事，也是不错呢。”
云意表示赞同：“嗯，大抵是这样的。我看夫人要操持着这么一个大家庭，分身乏术，只恨自己不能有三头六臂。可陆老爷呢，不出远门跑货，也还是早出晚归，当真没有半分心疼夫人的样子。”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说出这句话来，当即都捂嘴笑起来。
若不是刘玉徽太忙，也不会把事情分下来给云意做。原本以为也只是忙完这一阵就结束了，但也许是她做得太好，太认真，太仔细，反而越来越多的活落在了她身上。
就这样又过了小半年，云意已经对陆家在杭州城的生意相当熟悉，自然也隐约觉察到了陆松之前买下的那座戏楼有问题。
她有心调查清楚，拿了证据再告知刘玉徽，没想到第一步就受了陆松的阻。
“富贵险中求！自古经商哪个不是刀口舔血？这到嘴的肥肉，岂有丢弃的道理。”陆松唯利是图，吹胡子瞪眼地揪着云意发出警告。
良言难劝该死鬼。
云意坐在桥边，河道中平静水面倒映出她淡淡的愁容。晚饭时少有人在外面，她提早从药铺出来，一个人坐在这儿清净清净。
秦适隔着河道在对岸的一座阁楼上观察着云意的一举一动。她坐了很久，用袖口一点点拭去眼角的泪，后来勉强抬起头来，听到有人在喊她，急忙站起来寻找。
“姑娘，我找你许久，就猜到你肯定在这里。”
银烛打着打着一把油纸伞从岔口边的巷子出来，伞遮盖在云意头顶上，她的发丝已经被毛毛雨覆上，好像染了一层白霜般。
秦适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却放不下心来。
并不是他不愿意带云意走，实在是那日离别时，他在路上碰见了一个不该碰见的人。而且这个人从两父女到杭州城就暗中盯上了他们，尽管他已经油尽灯枯，却也让秦适伺候了他将近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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