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最大的不幸之一,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贺老太太本就因摔了一跤而只能卧病在床,身子也动弹不得。她因为陆松去世的消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竟在陆松走的当晚也病逝了。
那是云意第二次直面死亡,第一次是祖母去世,这一次是待自己如同祖母一般好的老太太。从前她总觉得自己内心已经足够强大,可以坦然面对这一切,但再一次经历这种伤痛,还是没有办法释怀。
她顶着一张哭得红肿的眼睛,与陆阔、陆友两个小辈一起跪在堂前和两位逝者做最后的告别。依照道士所言,她与陆松属相相克,是不能送最后一程的,所以只能站在门口目送护送棺木的人远去。
正此时,在家中做法的小道士趁着人几乎都出去了,悄咪咪挪到云意面前,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明日午时,清风道观。
“你是谁人?”云意拽住那个小道士,小道士也不急躁,只抖抖手臂,从云意手中扯下自己的衣袖,笑着回她:“姑娘,你父亲可是秦适?”
“是又如何?”
“那便对了。这是你父亲托我说的话。”
“家父的字迹不是这样。”云意很快识破了对方的伎俩,“你不说清楚,我不去。”
“嗨呀,这字是我写的,怕你忘了。”小道士摆摆手,将收好的包袱往身上一背,潇洒出门去了。他甚至没有多做解释,只赶紧要去做自己的事。
云意想跟上去,却被银烛拦下,“姑娘,夫人说了今天你不能出门。”
她似乎是被关在这座宅子里了。联想起此前在街道上的匆匆一瞥,云意又觉得那小道士的话也不是尽不可信。就这么带着疑惑到了第二日,偏凑巧李大夫今日要去道观上拿一些珍贵的药材,她也就顺道戴上帷帽跟着去了。
“你平日在铺子上都不遮掩,怎么去道观这样清净的地儿还要这样?”李大夫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这两日见到道士就发怵。”
这个理由不算很充分,但也令人无法反驳。联想到家中有人去世,抬棺前肯定请道士去了,云意害怕也理所当然。
“都是些装神弄鬼的把戏,信则有,不信则无。”李大夫说。
云意紧了紧下巴上绑着的绳索,不置可否。诚然她也不信这世上有鬼神,不然为什么她曾经不分昼夜地跪在田埂上对神明祈求,让祖母的病好起来,可最后祖母还是在村中大夫预言的那个时间之前走了?
她不信,可她也敬畏。她猜想或许只是自己的声音太渺小了,神明太忙了,听不到她的话。
这座道观很小,走两步路就到了后院。李大夫跟一位道长去看药材,那道长见到云意,像防贼一样瞪了她一眼,“外人就不必进来了!”
云意冷哼一声,她还不愿意去呢。
他们刚进去没多久,那天在陆家的那个小道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喂。你来了?”他靠在门边轻轻地笑了一声。
“还是很好奇吧,是谁要见你?走吧,跟我来,是你的至亲,你马上就知道了。”
“至亲?”云意低声呢喃了一句,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小道士回身催促她:“快点儿啊,浪费时间。”
“是哪位?”云意问。
“你......”小道士走回她身侧,凑到她耳旁低声说:“是你的——伯父。”
云意瞳孔一震。接着她看到小道士身后那扇圆拱门后面,有一个酷似他父亲长相的男人,坐着轮椅费力地朝这里过来。
小道士似乎是听到声音,转头见秦由自己出来了,赶紧上前去将他推了出来。
“此地不宜交谈,你与我去厢房里说吧。”秦由看着云意的目光很柔和,很慈祥。他的样子,好像秦适老了十几岁的样子。或许是亲缘关系,云意不知不觉就听了他的话,跟着他到了厢房。
屋门在小道士出去后被吱呀一声关上时,她才后怕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有些警惕地望着秦由。
“哈!”秦由干笑一声,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坐啊。坐,坐,小侄女。”他就在桌边,试图提起茶壶倒上一杯水,但茶壶砸在杯盏上,水洒了一桌子。
云意急忙走过去,将杯盏扶正,自己提起茶壶倒好两杯茶水,并将一杯稳稳放进了秦由掌心。“伯父。若是拿不稳,就先搁置在桌上,一会儿渴了小侄喂你。”云意将帷帽摘下,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
秦由忽然湿了眼眶。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料到的。没见这个侄女之前,他一直对当年秦适和继母二人逃往桂林无法释怀,认为他们做出了有辱门风之事。甚至于他今日叫云意来,也是想对她说出真相,好羞辱她,以泄当年的气。
但怎么会,一见到这个小姑娘,听她说话也软软糯糯的,他心里的气完全地没有了。
“听闻当年,伯父为往事所困,不能自已,时常失去理智,故而与父亲和祖母走散了。云意想,如今父亲应当是在伯父跟前陪着,他没有亲自带我到您面前来,恐怕也是在等待时机。”云意试探着说了这些话,她观察着秦由的反应,想弄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无缘无故避开秦适把她叫过来,一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秦由缓缓道:“他的确在这道观里陪了我两年。我与他约定,只要他不走,我就不会把这件事说出来。”
云意眼眸一亮。她能察觉到这件事和自己的身世相关,刻意被隐瞒的年纪,以及这位看上去并不是患了疯症的伯父。
许是云意的目光太过探究,秦由一时间有些难堪,他那双浑浊的眼珠飞快地动了几下,双唇张了张,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其实,我只是气他们当年丢下我。若是再给我些时间,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们在一起。”他说完这句话,反而不敢看云意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个漏网,生命如同细沙在快速地从缝隙里流逝,好像现在不说出这些原谅的话,就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来。其实在他自己下床,到院子里坐上轮椅时就已经明白,自己快不行了。
云意听完话身体一颤,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她重新戴上了斗笠,想遮盖自己的慌张,她好像明白过来这些年来,自己的父亲和......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在骗她!并不是京城容不下秦家人,也并不是大伯疯了,而是他们自私地逃离了这一切。
只不过,他们不想把错误延续在云意身上。又或者,秦适一直想回到京城,所以他身上不能够有任何污点。
长久的沉默过后,云意抽泣了一声,带着哭腔问:“我是爹爹的累赘吗?”
“不......不!”秦由大喊一声,从轮椅上跌倒在地上。小道士从外面冲了进来,秦由瞪大了眼珠,气息已经非常孱弱。
“你对他说了什么?”小道士扫了云意一眼,带了几分怨恨,“他快死了你不知道么?你还说话刺激他。他不过想见见自己的亲侄女,你父亲是个没心肝的,一直拦着他,我实在看不过去,你们这些人......唉!”
秦由被小道士拖到床上躺着,院子里忽然传来脚步声,有人在门口放下了背篓。云意回过头,只看到秦适一言不发盯着自己。他的眼中有震怒,转而变成了一种惶恐。
“快来呀!他要咽气了!”小道士高声喊着。
秦适连忙跑到了屋子里,跪在了床榻前抓住秦由的手。秦由费力地瞪着云意,而后目光落在秦适脸上。
仅有不舍,再无其他。
那只手紧紧抓了秦适一下,最终如同断了的弦啪嗒一下失去了所有力量。秦适将脸埋在那只手上,呜咽地哭起来。
“兄长,兄长啊!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
云意站在一侧,过了好一会儿,她挪动了已经有些僵硬的身体,俯身拍拍秦适的后背,“父亲,节哀。”
其实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本能地送上安慰。
秦适哭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云意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小道士说李大夫那边已经谈完了,还是他将云意送出去的。
“他们在房里谈了什么?她离开时有没有同你说什么?”秦适揪住小道士的衣领问。
小道士撇撇嘴,梗着脖子说:“我怎会知道?”
秦适一把推开了小道士。
“不过,她出院子时问我,为何你兄长能让我这么听话,我就如实跟她说了,这个道观是你兄长出钱盖的。”
正往外走的秦适转过身来,一脸愁容,“你说什么?”
看来这件事他也不知道。小道士退到门边,手扒拉在门板上,探出一只脑袋来:“我且去跟吴观主说秦施主已经逝世。”
“他既能出钱盖了这个道观,难道就没有留下钱财予我?”秦适又上前一步问那小道士。
小道士摇头笑笑,正这时吴道长从外头走进来,看起来是已经在外头听了一会儿两人的对话,他对秦适说:“秦施主来时就说过要葬在此地,位置都已选好。你与我们将丧事办妥了,也速速下山去吧。”
秦适听后又气又伤心,他这个糊涂大哥,都尽做一些糊涂事。就算再怎么怨恨他,也要留些银两给他上京用吧?这下他还怎么去赶考!若是不回去,又怎么能完成父亲的遗愿,给秦家正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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