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总带着股黏腻的湿热。顾宁整理旧档时,指尖沾了些霉斑,是昨夜漏雨浸了竹简的缘故。他蹲在文书堆里翻找着,忽然摸到块边缘锋利的木牍,上面刻着“元狩二年河西战俘名册”几个字,墨迹已泛出陈旧的褐黄。
这是霍去病第一次出征河西时的战俘记录。顾宁记得史书记载,那次战役俘虏了匈奴王及以下数千人,其中不少贵族被带回长安安置。他随手翻开,目光却在某行字上顿住了——
“匈奴休屠王部阿古拉男年十六赐长安宅第元狩三年冬暴毙”
阿古拉?顾宁的心猛地一跳。他想起在浚稽山俘虏的匈奴士兵里,有人提到过这个名字,说他是休屠王最疼爱的幼子,当年降汉后颇受优待,怎么会“暴毙”?
“在看什么?”霍去病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刚从校场回来的汗味。他今日穿了身轻便的皮甲,额角还挂着汗珠,显然刚练完箭术。
顾宁把木牍递过去:“将军见过这个阿古拉吗?”
霍去病接过木牍,眉头微蹙:“有点印象。当年他降汉时还带着块金人(匈奴人祭祀的金制偶像),陛下挺喜欢他,赐了不少东西。后来听说染了急病,没几天就没了。”
“急病?”顾宁指着木牍边缘的小字,“这里写着‘暴毙于狱’,若是急病,怎会在狱中?”
霍去病的指尖划过那行小字,眸色沉了沉:“当年负责看管战俘的是京兆尹李敢。”
李敢?顾宁心里又是一震。李敢是李广之子,因父亲在漠北之战中迷路自刎而迁怒卫青,后来竟在狩猎时被霍去病射杀——这段公案在史书中语焉不详,如今看来,或许和这阿古拉之死有关联?
“我去查查李敢当年的卷宗。”顾宁站起身,袖口扫落了案上的竹简,哗啦啦散了一地。
霍去病按住他的肩膀:“别轻举妄动。李敢是九卿之一,又是将门之后,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看着顾宁眼里的急切,补充道,“我让人去查,你留在府里。”
顾宁知道他说得对。长安的水太深,稍有不慎就会被卷入漩涡。可他看着木牍上“暴毙”二字,总觉得背后藏着什么秘密——阿古拉的死,会不会和秋猎时的刺杀、丞相府的暗流有关?
三日后,疤脸士兵带回了消息。他缩在书房角落,压低声音道:“将军,顾先生,查到了。元狩三年冬,阿古拉确实被关在京兆狱,罪名是‘私通匈奴’,可没等审判就死了。当时的狱卒说,他死前见过李敢,还吵了一架。”
“私通匈奴?”顾宁追问,“有证据吗?”
“说是搜出了一封书信,可没人见过原件。”疤脸士兵挠了挠头,“更奇怪的是,当年经手此案的狱卒和文书,后来都辞了官,回了老家,现在全没了音讯。”
霍去病的指节叩在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李敢为什么要杀他?”
“或许……和那块金人有关?”顾宁想起史书中记载,霍去病缴获的匈奴祭天金人后来被供奉在甘泉宫,“阿古拉是休屠王之子,他或许知道金人里的秘密。”
霍去病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衣袍扫过案上的烛台,火星溅在地图上。他走到窗边,望着丞相府的方向——那里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丞相府最近和李敢走得很近。”霍去病的声音冷得像冰,“上个月,李敢的儿子还娶了丞相的侄女。”
线索忽然串了起来。顾宁的后背渗出冷汗:秋猎刺杀的幕后主使,会不会就是丞相?他利用李敢对卫青的怨恨,拉拢他为己用,而阿古拉的死,或许就是他们勾结的开端——一个握有匈奴秘密的战俘,成了他们清除异己的棋子。
“我们得找到那封所谓的‘私通书信’。”顾宁道,“还有当年的狱卒,只要找到一个,就能撬开缺口。”
霍去病点头,从墙上摘下佩剑:“我去趟京兆府。”
“不可!”顾宁拉住他,“现在去就是打草惊蛇。不如……从李敢的家仆入手?”
他记得李敢府上有个老管家,是从陇西老家跟着来的,据说最是嘴碎,或许能打听出些什么。霍去病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笑了:“你这脑子,不去当讼师可惜了。”
当夜,顾宁换上身粗布短打,跟着疤脸士兵混进了李府附近的巷子。月黑风高,正是探听消息的好时候。他们蹲在墙角,听着更夫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忽然看到个提着酒壶的老仆从侧门走出来,脚步踉跄,嘴里还哼着陇西小调。
“就是他。”疤脸士兵低声道。
顾宁走上前,装作醉汉撞了他一下,酒壶“哐当”落地。老仆骂骂咧咧地抬头,见顾宁塞过来一串钱,眼睛立刻亮了。
“老丈,借问个事。”顾宁压低声音,“听说府上藏着个宝贝?”
老仆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凑近道:“你说的是那个金盒子?去年冬天,大人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宝贝得紧,天天锁着。”
金盒子?顾宁心里一动:“什么样的盒子?”
“巴掌大,上面刻着狼头……”老仆的话没说完,忽然被巷口的动静惊得缩了缩脖子,“有人来了!我先走了!”
他慌慌张张地跑回李府,留下顾宁和疤脸士兵对视一眼——刻着狼头的金盒子,十有**和匈奴金人有关,说不定里面就藏着阿古拉的“罪证”。
回到将军府时,霍去病正在灯下看地图。顾宁把听到的消息一说,他立刻用朱砂笔在李府的位置画了个圈:“今夜就去。”
“太冒险了!”顾宁道,“李府肯定有护卫。”
“越是冒险,越有可能是真的。”霍去病的眼里闪着锐光,“阿古拉的死,秋猎的刺杀,说不定都和这盒子有关。我们必须拿到它。”
三更时分,三人翻墙潜入李府。月光透过窗棂,照得庭院里的石榴树影影绰绰。李敢的书房在东侧,门口守着两个护卫,正打着哈欠打瞌睡。
霍去病比了个手势,疤脸士兵立刻掷出块石子,引开了护卫的注意力。他和顾宁趁机溜进书房,只见案上果然放着个金盒子,狼头雕刻栩栩如生,眼睛是用绿松石镶嵌的。
“找到了!”顾宁刚想伸手去拿,却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大人,您回来了?”是老仆的声音。
霍去病迅速把金盒子塞进顾宁怀里:“你先走,我断后!”
顾宁刚翻出后墙,就听到府里传来打斗声。他回头望去,只见霍去病的身影在火光中闪动,狼尾剑的寒光划破夜色。他攥紧怀里的金盒子,心脏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这个盒子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值得他们如此冒险?
回到将军府,顾宁颤抖着打开金盒子。里面没有书信,只有半块断裂的金人碎片,上面刻着几行匈奴文,还有一张泛黄的纸条,是用汉隶写的:“金人中藏有匈奴王庭布防图,阿古拉已知晓,速除之。”
字迹潦草,却透着股狠戾。顾宁认出,这和秋猎刺杀现场留下的箭羽上的字迹,有几分相似。
原来如此。阿古拉根本不是私通匈奴,而是知道了金人里的秘密,才被灭口。而幕后主使,很可能就是那个想要布防图、又想除掉霍去病的人——丞相!
“顾宁!”霍去病冲了进来,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袖管往下滴,“拿到了吗?”
顾宁举起金人碎片,声音因激动而发颤:“拿到了。我们找到证据了。”
霍去病看着碎片上的匈奴文,又看了看那张纸条,琥珀色的眸子里燃起怒火:“丞相……好手段!”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窗棂,像无数只手指在催促。顾宁知道,拿到证据只是开始,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整个朝堂的暗流,是一场比漠北之战更凶险的较量。
可他看着霍去病眼里的坚定,忽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
因为他们站在一起,手里握着真相,心里装着正义。
这场仗,他们必须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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