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悬崖之上，那沉默的黑衣男子竟低低笑了一声。
这声轻笑如同赦令，影妖们顿时精神一振，如受鼓舞，它们飘起来，试图靠得更近些，继续未尽的蛊惑之词。
然而，那团始终悬在他们头顶的冰蓝色火焰猛然窜高，警告他们的僭越。
影妖又讪笑着退了回去。
“最后一个问题。”贺兰越淡淡道。
影妖们连连应承，屏息凝神。
“你们夺舍出去、潜入人世的的影，可有姓顾的？或者出去之后改姓顾的？把所有的名单、去向，都列给我。”
影妖们集体一愣。
这算什么问题？
又是砍头又是放火，折腾得它们魂飞魄散，就为了打听一个姓氏?
就这？就这？
它们心中疯狂腹诽，悬崖上冰蓝的光焰又一闪，影子立刻轮廓抖了三抖。
“马上！我们马上找！您别急！千万别急！”
惊恐万状地应承完，庞大的黑影再次炸开，犹如野草铺满窟洞，黑色的碎影摇曳缭动，整个窟内“嗡嗡嗡”声响成一片，嘈杂欲聋。
在一定距离之内，影妖的影与影间无需介质就可以传讯。它们就这样，以影传影，少顷之间潮水般的信息从幽深的地窟传向到天涯海角，又迅速回卷。
不过片刻，散开的影群重新聚合成内侍形状，它们巨大的身躯弯腰弓背，从指尖飘出一缕纤细的游丝，在空中横横绕绕如同蚕丝织锦，织出来一张记满名字与行踪的纸笺，恭敬地交给贺兰越。
纸张不大，不过寻常信笺大小，暗度陈仓几百年，符合条件的影总共只有这么几个。
贺兰越目光淡漠地扫过纸面，上面并没有他想看见的内容。
他神情没有丝毫波动，那人想来也不会出自这群卑贱低劣的小妖。这个结果，在他下水之前，就已有预料。
只不过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丝一毫来到面前的可能，让自己来日错憾。
贺兰越面色平静无波。下方的影妖却按捺不住，巨大的黑影在山崖底不安地搓动着手，期盼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几乎要凝成实质。
“您问的我们都答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们还能为您做更多事，鞍前马后，赴汤蹈火！您是元祖后裔，我们没办法侵染您分毫！您只要怜惜我们一只手，允许我们依附在上面，就可以把我们整个族群都带走、带出遗境……”
贺兰越看着他们，收起了掌中那团致命的冰焰，紧接着，右手腕轻轻一转，掌心朝下，手臂自然地向下一伸。
一瞬间，影妖们被狂喜席卷，它们喜不自禁地上飘，溢美之词不绝于口。“恭迎吾主！为您驱使，永世效忠！血□□魄，任您取用！！”
黑影婀娜轻旋，将自己缩小凝细，化作一道柔韧细长的细烟，勾勾绕绕，准备攀上未来主人的手指。
然而在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瞬间，它们猛然僵住。
一柄漆黑的唐刀出现在了贺兰越手中。
他向下伸出的手，不是为了收留他们，而是为了握刀！！
黑影尖嚎着后退，终于后知后觉——
这个恐怖的家伙，只说过回答问题就不再用那诡异的火焰，但从来没有承诺过不杀他们！！
……
水面微澜轻荡，贺兰越无声无息地破水而出。
笼罩在周身的避水诀瞬间散去，残留的水珠被一股无形的热力蒸腾，化作缕缕白雾缭绕升腾，衬得他挺拔的身姿更加冷冽与疏离。
顾云庭悠然坐在岸边的巨石上，一身蓝衣如水，在月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炉灰蜷在他膝头，睡得正酣，毛茸茸的小身子随着均匀的呼吸，在仙人蓝色的衣摆上一起一伏，像个柔软的白团子，睡得天塌不惊。
顾云庭柔和地注视着自水中出来的徒弟，只见贺兰越神情寥淡，玄衣微摆，带着一身未散的水汽与寒意迈步走了过来。来到顾云庭面前，手臂一抬，伸出了手。
然而这条指令的目标对象——
炉灰纹丝不动，小小的鼻尖微微翕动：zZz.........
贺兰越：......
顾云庭见状，唇角勾起。他双手托住炉灰身体，将小东西整个提起来，雪貂软绵绵地悬起，四肢下垂，依旧沉浸在梦乡。
顾云庭捏起它两只软乎乎的前爪，朝它那面无表情的主人挥了挥：“睡了～”
“……”
贺兰越的目光从那只被拎着、毫无反应的白团子，缓缓移到顾云庭带着浅笑的脸上。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眼睑微微向下垂落，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被拎动的不适终于让雪貂小小的身体开始苏醒，在仙人手间动来动去，顾云庭感受到掌心的蠕动，低头去看乌溜溜小豆眼只睁开了一条缝的炉灰。
忽然，一道极致的黑闯入顾云庭视野，刀尖离他睫毛不过三寸。
顾云庭一愣。
炉灰被人捏两下就动刀，贺兰越在外面脾气这么暴？
他还未做出反应，那墨玉般的刀尖之上却毫无预兆地喷出一簇黑焰，那焰无声燃烧着，形态飘忽不定，边缘微微摇曳，宛如一只被人用剑脊平托，正在燃烧着翅膀的黑色蝴蝶。
“要吗？”
“……”顾云庭微微侧身，让那无声燃烧的黑焰不再近得快要戳到脸上，温和的目光从焰影移向贺兰越，“这是？”
“煞气。”贺兰越言简意赅。
煞气并非天然可用的灵材，不能直接从妖兽或邪物剥取下来，需要特殊法门才可炼化提取。书里，贺兰越铸本命法宝就用了四段千年妖物的煞气，顾云庭想着，问道：“阿妹自己不用？”
“品阶不够。”贺兰越淡淡。
闻言顾云庭不由想笑，品阶不够所以送人，怎么这么诚实。
此时，炉灰已经完全清醒过来，豆豆眼直勾勾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漆黑刀尖，小身体都僵住了。顾云庭并未低头看它，目光依旧落在贺兰越身上，手却自然地托住炉灰长长的尾巴，将它僵直的小身体盘成一团拢在手心，轻轻揉捏着安抚，“可不是人人都像阿妹……”
原本静静喷吐着黑焰的刀尖倏地一晃。
笑语的仙人眼眸一眨，从善如流：“不像贤弟一般有炼化煞气的能力。”
贺兰越不置一词。
“要给不如给我‘山神’尸骸上的所有灵材，之前我们也是这样说好的。”顾云庭顿了顿，语气染上点促狭，“贤弟若是想感谢我，不如打倒‘山神’后，你替我剥皮拆骨，再分门别类整理好送给我。”
贺兰越静静垂视着他，不发一言，半晌，手腕一翻收刀入戒。空出来的手向炉灰一招，让这个睡得不知道家在哪儿的小东西赶紧跳回来。
他眼神淡漠移开：“你去找何胜。”
*
窗扇被人轻轻敲了敲。
何胜迷迷糊糊睁开惺忪的睡眼，脑子还有些发蒙，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他迷瞪了一下，翻个身打算继续睡，却又听见旁边的窗扇响起“笃笃笃”三声。
何胜一下子精神，翻身起来推大窗页的缝隙，手在身旁偷偷按着放在枕边的桃木剑。
只见朦胧月下立着一道窈窕身影，他面容清丽温婉，但那一身蓝衣在月色下有种别样的幽渺。
那张脸很熟悉，何胜却只敢松半口气，他默了默，开口道：“……你是人是鬼？”
“……”
顾云庭笑容不变，屈指一弹，一颗小冰球砸精准到何胜脑门上。
“嗷！”何胜痛呼一声，连揉自己额头，“疼！”
“现在我是人是鬼？”顾云庭眼睛半弯，气定神闲看着窗内少年呲牙咧嘴。
何胜揉着发红的额角，撇撇嘴：“大概不是鬼。”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干嘛，你不睡觉吗？”何胜止不住嘴，“而且，我也没告诉过你我住哪家啊，你怎么找过来的？”
他边嘟囔疑问，边低头去找刚刚那颗砸了自己后不知道滚到哪里去的冰球。
顾云庭在窗外含笑不语——当然是用神识一间一间扫过来的，先前他目送何胜回家，但是山路曲折，小径一拐就不知道他进了哪家门户，于是只好在这条路上挨家挨户探查过来。幸甚何胜自己独睡一间房，很方便他敲窗秘话。
屋内少年摸了半天终于摸到了自己想找的东西，他举起那块冰冷坚硬的小东西，满脸都是困惑：“现在都四月多了，你从哪里搞来的冰块？”
“这个嘛……你猜？”
“？”何胜一脸你逗我的表情。
顾云庭不再逗他，笑着抬起手臂，“你不是想找仙人吗？”
话音既落，一角晶莹剔透的冰棱在仙人手掌上空转瞬成型，悬浮在半空，缓缓旋转。
何胜眼睛一下子瞪大，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到窗框上。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想去碰那捧悬浮的冰棱，却又不敢真正触到。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顾云庭，舌头结结巴巴：“你、你！”
他想起这几日对方与他温言细语的交谈，自己还猜测过他可能是练武的世家公子哥儿。如今一看，月下那道含笑的身影是那般雍容华贵、气度超然！
他竟然就是仙人！仙人竟在他身边！他果然有仙缘！
无与伦比的激动淹没了何胜，前几日那些“你呀小爷啊”的浑话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他换上敬称脱口而出：“仙人！我、我可以拜您为师吗！我之前就自己琢磨过一些道法口诀！我学东西很快的！真的！您要是肯收我，我一定日夜苦修，绝不偷懒！求您了！”
他双手扒着窗柩，眼神充满渴盼。
顾云庭垂了垂眼，眸底滑过可怜，但温和的语气分外坚定：“我可以给你两三样护身的法宝，但不能带你修仙。”
“为何？”何胜脸上的狂喜凝固，但失落一下他立刻又急急忙忙道，“我不要法宝！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跟着您修炼就好！我可以给您打扫洞府！端茶倒水！劈柴烧火！做什么都行！”
他生怕顾云庭拒绝，情急之下直接喊道：“师父！”
但顾云庭没有应他，只是再次道：“我不能收你。”
这句话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泼下，何胜被巨大的失落包围。
“并非你资质不好，也非你心志不坚，”顾云庭声音沉缓，十分有耐心，“只是，你是‘凡人’。你或许以为凡人只是没有仙法的人，事实远非如此。凡人，是天生没有‘灵根’的人。没有灵根，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纵有通天之志，也绝无可能踏入仙途。”
他顿了顿，用了一个更直白的比喻：“‘灵根’乃天生，并非‘悟性’、‘慧根’此类虚比。它就像人的手脚，生下来有便有，没有便没有。一个手脚残缺之人，难道还能活着活着，突然长出新的手脚来吗？”
“我今夜专程来找你，就是为了告诉你此事。”顾云庭看着少年黯淡下去的眼眸，放声温缓，“我们算是有缘，所以不忍心看你为了无望的仙缘浪费大好光阴，甚至以身犯险。我可以赠你几件法宝，护你和你家人平安。回家吧，回到亲人身边，好好孝敬他们，安安稳稳地做个好孩子，别再四处漂泊让他们日夜悬心。好不好？”
“我不信！不可能！”何胜猛地抬头，声音声音陡然拔高。
他忽如其来的激动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刺耳。
顾云庭抬起的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安静。
何胜领会意思，但又像委屈的小狗缠了上去。“你是仙人，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肯定有别的路可以走……”
少年眼睛里闪烁着不死心，顾云庭却斩钉截铁打破他的幻想：“没有办法。”
“你若实在不信，我可以把基础的引气心法告诉你，你拿回家去修炼。若你当真有灵根，自行修炼也可入道。若是不能，就好好地侍奉父母。”顾云庭取出下午准备好的册子递给他。
何胜接过那本泛着微光的册子，却再感觉不到方才的激动。他胡乱翻看了两下，只觉得上面的文字和图形，跟他之前花大价钱从江湖骗子手里买来的所谓“仙法秘籍”也看不出什么分别。
“况且，”顾云庭看着他赌气又不信任的样子，再度开口，“修仙一道，远非你想象中那般逍遥自在，其中凶险万分，白骨累累。想想你的家人，他们都在盼着你回去，嗯？”
何胜紧紧攥着那本看不懂的心法册子，低着头，嘴唇抿得发白，不言不语，无声抗议。
“我走了。”顾云庭轻声道，转身欲行。
“等等！”何胜猛地抬头，声音急促，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去哪儿？”
他问完才意识到自己的急切，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吞了口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
顾云庭脚步微顿，侧过身。月光勾勒出他清隽的侧脸，他微微一笑。
“打山神。”
这章的小越对影妖belike：我从来不杀女人和小孩。
影妖：大人圣明！！
贺兰越：（拔刀）可惜你的妻子不是小孩，你的儿子也不是女人。
（虽然完全不是一回事[抱拳]）
又晚了又没踩上点真的不好意思orz明天（7.29周二）会继续更的，不会多隔一天。
下章开始打山神，打山神就掉马[好运莲莲]
不过无存稿纯现码，我也不太能确定字数，可能打一章，也可能打两章[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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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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