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知寒收到医院的通知时,正在前往总部的路上。
三十五分钟后,他抵达医院走廊。
他站在0811的病房门口,隔着一扇被擦得锃亮的玻璃窗,看向正坐在病床上的那个人。
那人清瘦素白、温柔和静,正微微抬眸与护士低声讲话,依旧是那副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模样。
他想起电话里的通知:
“晏长官,您的爱人醒过来了。”
“他失忆了。”
虽然晏知寒自知自己也不是一个没有私心的圣人,但病房里那个从鬼门关里闯一遭又幸运地捡回一条命的男人,可真是一个满口谎言、助纣为虐、翻脸如翻书的大坏蛋。
一个,漂亮的,大坏蛋。
*
“许主任,病床高度可以吗?枕头呢?被子呢?不舒服您可一定跟我说!”
护士拉开窗帘,晴朗的阳光倾泻进病房里,洒在身上热乎乎的。
许辞君浅色的瞳仁在阳光直射下微微收缩,像是不大熟悉这般明亮的光线。他听见护士的声音收回视线,动作略有一丝迟缓,随即白净的脸上挂上一枚温和清透的微笑。
“都很好,不必忙了。”
那年轻护士小陀螺一样从床边转到床头,熟练麻利地换下新的点滴瓶,眼底带着止不住的仰慕与崇拜,亲热地说:
“哎呀您别不好意思,咱护士不就是干这个的吗?”
“您可是脑中心的科研大佬,这些年给我们多争取了多少福利呀。您是不知道,这几个月您病着,连我们神外都少发了不少奖金呢。”
“脑中心?”听着护士的话,许辞君插着输液针的手无意识地颤了颤,感觉一片茫然的脑海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护士像是这才想起他的状况,“哎呀”一声,随即又仰起笑脸说:“不就是失忆嘛,您可别灰心,咱在医院什么疑难杂症没遇见过?我对您有信心,您一定会想起来的!”
“加油,许主任!”
看着小护士对着他加油打气的样子,许辞君被这乐观精神感染到,不禁牵了牵唇角。
他的视线落在护士别在衣服上的胸牌,孟真,很好听的名字。正想说点什么,余光却在不经意间瞥到了门口,蓦地定住。
病房外站着一个身穿黑色大衣,戴着漆皮手套,身形格外挺拔突出的男人。
隔着玻璃窗,他仅能看见一个模糊不清的侧影。但就在看见这个侧影的一瞬间,他的心脏像被某种熟悉的力量攥住,突突跳了一下。
“那是谁?”他不自觉地问。
护士顺着他的视线往外望了一眼,随即扑哧笑出了声,捂着嘴,打趣儿从眼里跑出来:“您是不是觉得他长得特帅特迷人呀。”
……不是。
他是觉得这家伙看着就特麻烦。
虽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这人但求平安稳妥,绝不会主动招惹此类看起来就很麻烦的人物。
许辞君正想收回目光,就见那带给他格外不详预感的陌生人颔首告别医生,踏着黑靴,推门而入。
“晏老师来啦。”
孟真笑盈盈地跟陌生人打了个招呼,又回头朝他眨了眨眼,神情俏皮地说,“那我去查房啦,你们慢聊!”
被称为“晏老师”的男人面无波澜地大步迈进门,对孟真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人的气质与普通人相差甚远,明显不简单,但又没有寻常二代那副恨不得在全世界撒野的狂浮愚躁,气场极为克制与深沉,让人一眼探不出深浅。
直到那人走到他面前,许辞君才注意到这位晏先生手里还拿着个不足巴掌大的记事本。
那人看都未看他一眼,便翻开那小本子平淡地念道:
“医生说你是心理原因导致的解离性失忆。”
“好消息是没有生命危险、不用手术。坏消息是恢复时间从一天到一辈子不等,随缘。注意事项,多休息,别熬夜、别……”
等等,怎么就注意事项了?
许辞君一头雾水地面对着洪水一样朝他涌过来的信息,看着进门后只顾读笔记,连一句寒暄都没有的陌生人:“请问您是?”
陌生人连眼皮都没抬,视他如无物般顿也不顿地接着念:“别激动、别受刺激。从明天起可以恢复正常饮食,医院……”
许辞君不禁蹙起眉心:“这位先生,您要再这样自说自话,我……”
“你就要报警了。”
那陌生人截住他尚未说完的话,这才停下翻页的动作,抬眸不紧不慢地瞥了他一眼。
“七年前,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我也是这句话。”
许辞君与那人四目相对。
病房里相当安静,带着消毒水味的空调冷风吹在身上,凉滋滋的。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毫无波澜,除了冷漠、克制、与疏离之外,再没有任何其它的东西。陌生人就这样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十数秒后淡淡说道:
“许辞君,我是你老公。”
“什么?”许辞君顿时傻在了原地。
那自称是他老公的男人却只是瞥了他一眼,很快垂下眼帘继续道:“医院每天供三次餐食,额外加钱也能送进病房。这是订餐和护工电话。”
说罢,陌生人从本子里抽出两张名片,递给了他。
许辞君并没有看那几张递过来的卡片,目光依旧直勾勾地盯着陌生人,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
“你刚说,你说你是我的什么?”
那人见他没接,便把纸条摆在床头柜上,语气平淡地说:“我是你老公,也就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和现在的合法配偶。如果这些词你都不太理解,住院部楼下有报刊亭,可以花二十五买本《新华字典》。”
许辞君错愕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
“我是……同性恋吗?”
那陌生人回看他,面无表情,语气欠揍:
“我是,女的吗?”
……
所以他不仅喜欢男人,他还偏偏审美奇葩地喜欢一个根本不会好好讲话的混蛋。
许辞君看着那张冷淡到没有温度的、明显对他充满了意见的脸,颇有些头疼地想,以前的他是安稳日子过腻了,就喜欢自己给自己找罪受?
那陌生人淡淡睨了他一眼,像是也看出他很难消化这个信息,垂眸露出个不知是习惯还是失望的眼神,冷笑一下。
“接受不了就算了,当我不存在吧。”
说罢,那人把小本子也摆在床头,转身欲走。
“你等一下!”
许辞君从病床上蹦下来,差点儿把输液杆都给绊倒。
他一把扯住那自称是他老公的家伙,一贯温和从容的语气罕见地带上了急切,蹙眉道:“什么算了?这种事还有算了的!?”
陌生人的脚步顿住,目光在他们紧紧相握的手上停留一瞬,又重新抬眼看他:
“许辞君,我们就要离婚了。”
许辞君一愣。
他松开陌生人,缓缓坐回病床上,这才真正读懂对方语气里的冷淡。
他想他曾在医院工作,必定见过许多因病痛而破碎的家庭。
常言道,久病床前无孝子,日复一日地照顾病人的困难和痛苦远超估量,谁活在这世上都有不得已的难处,既然人家已经决定了知难而退,他就不想再站在道德高点上,居高临下地勉强任何人。
许辞君久久看着那副陌生的冷淡轮廓,勾唇笑了笑:
“好。你起草手续吧,我同意。”
陌生人仍是平淡而冷漠地看着他,伸手扶稳那根摇摇晃晃的输液杆,淡淡道:
“你误会了。”
“三个月前,你留下一封离婚协议书,离家出走。两周后,你约我在民政局见面。”
说到这里,陌生人顿了顿,一直毫无波澜的眼底浮过一抹他看不懂的冷笑,“但那天你没来。从街道监控上看,你在去离婚的路上过于雀跃与开心,以至于不小心摔进井里,还顺便碰坏了脑袋。”
“所以,是我该说同意。”
说完,那男人对他伸出一只手,这才想起要自我介绍,“晏知寒,你未来的前夫。”
许辞君闻言一懵,一下子扑面而来的信息量太大了,他怔怔地看着晏知寒,嘴唇动了动,轻声问:
“为什么?”
而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问的是那个问题的为什么。
约莫过了有小半分钟,打一进门就表现得无比冷漠的晏知寒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半晌,直到他被看得颇有些不太自在了,才淡淡地说:
“不知道。”
“你提离婚的时候,没有告诉我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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