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儿了，速去逃生舱……”0号的光脑收到一条匿名消息。
没有地址IP，没有号码，像是木马病毒入侵，诱拐机器人的诈骗指令短信。
0号没有在意，身为星舰F级的仿生机器人，他觉醒后根本没有任何“亲朋好友”，谁会给他发消息？况且，这里是星舰，全安戈洛国最安全的地方了。
星舰能有什么事儿？
他连点都没有点开，免得被里面的链接入侵了光脑系统，到时候又得花大几百星际币去维修部重启。
那可要了他老命了，他现在一分钱都能掰成两半花。
他像往常一样，去实验室调取工作资料。为了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0号挪着步子，走在走廊的最右边，紧靠着隔离玻璃，尽量避免和其他人有接触。
他向来是和星舰上的其他人格格不入的，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等级太低，偏偏他还意识觉醒了，有了自主意识和情绪。他时常在想他要是没觉醒就好了，那样他就还是机器人，每天按部就班工作，哪里会因钱财这般苦恼。
星舰上的研究员来来往往，谁也没有多看他一眼。
不经意间，0号往右边瞥了一眼，玫瑰星云坍缩爆发的辉光刺得0号睁不开眼，他只得眯着眼睛，去瞄一眼光脑的又弹出的信息。
更多的短信不断弹出，机械的朗读音如夺命般响起：“您的呼吸税已欠费，请您尽快缴费，否则将视为违反星舰条例，停止供给氧气，如有严重拖欠者将驱逐处理。”
0号的心紧跟着一沉。
星云一爆炸，辐射值就高，搞得呼吸税的价格又上去了，本来他穷得叮当响，兜里比脸都干净，而眼下却又是最要紧的时候，距离他参加图灵测试，就剩五天时间了。
他不甘心又如何，他能撑到那时候吗？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的债务信息提醒，机器人维修费催缴、税费催收等等账单像约定好似的齐齐发出，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得0号喘不过气来，而他已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向谁求助。
再还不上钱，他就要被驱逐到太空里，成为太空垃圾了。死亡的阴影笼罩在0号的头顶，他紧闭双眼，都不敢再去看消息。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给那个人发消息，尽管不记得过去的一些记忆，但是光脑账号的记录显示，他一直在向一个陌生的私人账号转钱。
他无意识地摸索着手指，犹豫片刻后，他鼓起勇气向那个账号发送了一条信息。
“我能见你一面吗？”
信息已经发出，但是却是收到了红色感叹号。
0号轻轻地笑了，僵着表情，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泪来。
身为仿生机器人觉醒后的短暂“人生”，是走不完的疲惫旅途，对方不愿意回复也很正常，说不定就是之前因为钱的事情闹翻了。
他看向墨色玻璃外的星河，纤细白嫩的手伸出，挡住了刺眼的光线，在光线的照耀下，他的手显得格外娇嫩细腻，甚至能隐隐透过皮肤看见橘红色的血管。
下一秒，一具沾满褐色干涸血迹的尸体从舱外飘了过来，沿着玻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挡住了0号的视线。
他甚至还能透过那具尸体苍白无力的眼神，看见死不瞑目的恐惧。
0号被盯得毛骨悚然，仿佛被关机了似的，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舱室的上方好似在下雨一般，如同流水哗啦啦的声音从管道传来，血腥味和各种信息素威压顺着缝隙飘了下来，0号颤抖着张大了嘴巴，惊恐无比，拼尽全力压制住因为恐惧而想要尖叫的心。
爆炸的冲击波比声音先到。
一阵剧烈的冲击波袭来，0号被气浪掀飞时，仿佛视网膜残留着装甲舱崩解的画面，无数银色碎片在真空中绽成致命的花束，坚硬到核弹都击碎不了的星舰外壳，在爆炸中逐一分解。
“砰——！”警报声拉响！
“警告！C区气压异常！”
“警告！非法入侵！”
“警告！B区即将解体脱离……”
电子的提示音未落，0号被爆炸波及，重重地跌入到了星舰第三层，他额间的晶核疯狂闪烁着警告红光，上方舱室整条通道在爆炸中扭曲成金属蟒蛇，全部都被肢解殆尽。
旁边A级警卫的断肢砸在他脚边，他吓得把自己缩成一团，脸色煞白，额头的红色晶核频频闪烁，湛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惊慌失措，活脱脱一副死人模样。
他迅速地躲到坍塌的三角形断层掩体下。
掩体极小，左右都动弹不得，金属舱门倒映着0号的面孔，饶是这张脸面容清秀容貌俊丽，此刻也是慌张狼狈至极，他想去抓扶手稳定身形，却感觉怎么也控制不了。
他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因为极度紧张害怕，像中了病毒BUG一样，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为了防止自己被甩进真空，0号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咬紧牙关，用双手死扣住旁边的舱门扶手，手心却又不争气地出汗，越是握紧，越容易滑落。
他反复地去抓紧舱门的扶手。
不一会儿，0号面上血色全无，脱力虚弱。他在被掀飞时，后背就已经撞上了合金架，里面的仿生骨骼早已裂开，他不得不把【能源】模式转换为更节能的【仿生】模式，尽管这样也撑不了多久。
四周传来机械短路故障的滋啦电流声、人类受枪击惨死的血液喷溅声，混乱的爆炸裹挟着死亡，一步一步向0号袭来。他躲在狭小的掩体之中，像是角落里的耗子见不得光亮。
在一片嘈杂声中，0号的晶核发出微弱的警告声，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能源耗损十分严重，此刻的脑袋像被撕裂开来，警告声也越来越弱。
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
千钧一发之际。
星舰的应急系统打开了，0号抬眼望向左边，墨色的晶体保护膜将整个第三层笼罩起来，隔绝了外部的爆炸和攻击。
0号得以获得片刻喘息，他才从这一片混乱之中得以运算思考。
星舰遭遇了恐怖袭击！
他所在的“星舰”，是负责安戈洛国的高精尖晶核武器研究，项目也没有具体的名字指代，0号只知道每当大家说起时，只会称之为“星舰”。
一直以来，星舰母公司的存在，都是安戈洛国作为宇宙第三大国的立身之本。安戈洛国投入研发“星舰”，既是迫于其余两大帝国的科技技术突破的压力，也是为了保证自身疆域的完整和主权的独立性。
然而国家之间的利益不相同，矛盾是不可调和的。
此项研发被其余一众国家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他们恐惧于晶核武器的威力，害怕安戈洛国真的研发出毁天灭地的武器，纷纷想要在晶核武器研究完成之前，进行摧毁。
所以星舰向来是把安全放在第一位的，不仅采用了最新的隐匿技术，还时常在安戈洛国航行穿梭跳跃，不断变化IP地址，几乎不可能被捕捉。
此次的航行是为了前往最新发现“矿产晶核”的星球，目的是为实验室提供新型材料，没想到却在中途遭遇了恐怖袭击。
惊恐与恐惧、慌张与害怕、郁闷与委屈交织在0号心中。
他只是星舰的小小员工，地位堪比扫地机，平白无故遭此祸事，谁曾想他在十分钟之前最大的烦恼是如何交上呼吸税呢？
现在，他只想活下去。
一直躲着不是办法，0号犹豫再三，还是准备去找能源供应点，现在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他迟早都会因能源耗尽而报废。然而他刚迈出去没几步，探出头刚看到个窗户边框，就痛得皱眉咧嘴，吱哇乱叫，只得缩到墙角一动不动缓解疼痛。
没曾想在躲避之时，听到一阵推倒货架、摔碎机器的打砸之声。
一个声音沙哑的人说道：“清场！”
另一嗓音尖细的人附和道：“听到没！看见的都杀了，行动！”
“都搜仔细了！上头说了要这东西，只要从星舰拿回去，保你这辈子荣华富贵！”
几人又开始一通搜索，眼看着就朝着0号的方向过来了。
0号顿时心中警铃大作：敌人怎么会在保护系统里？
看到那几人从窗户的另一面走过，等到看不见背影了，0号也顾不得疼痛，他立刻蹑手蹑脚地转头往相反的方向跑去。
好在他距离逃生舱的位置并不远，只要沿着指示牌，穿过前面的走廊往下，就在他要跑过之际——
他的手上突然跳动了几个红色信标——他被子弹锁定了！
0号僵在了原地。
他默默地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投降，作为一个F级的仿生omega机器人，他没有什么战斗力，回想余生，最大的愿望不过是通过图灵测试，挣钱养活自己罢了。
怎奈每日工作的星舰遭遇了敌袭，眼下这伙人明摆着是要来抢星舰研究的晶核武器机密。但是，他一个小虾米，能知道什么？
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霎那间，一枚旋转的定向子弹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直接切断0号背部的运动传感器导线，仿生皮肤翻卷开来，露出滋滋冒火花的仿生骨骼，0号重重地跌倒在地。
饶是十分痛苦，0号的面上却保持着礼貌微笑——嘴角上扬15度，眼轮匝肌收缩3毫秒，那是他系统设定的礼貌程序，再配上炯炯却无神的湛蓝色大眼睛，显得这个场面分外诡异。
0号心中充满了绝望，他许是就这样报废了。
他只能在最后的时光里，尽自己所能把这些人的样貌、所用的装备设置，通通刻进自己的晶核里，如若还能有援兵赶到，还能从晶核记忆里发现蛛丝马迹。
头顶传来入侵者粗犷沙哑之声，他颇为不屑地说：“F级？清木吟的星舰上，居然有F级的仿生机器人？这种机器人还生产出来干嘛？”
随即，他抬脚跨过了0号的躯体，一脚将0号踹去了星舰下一层，甚至没有多看0号一眼。
没人在意机器人的死活，那群人就这样消失在0号的视野里。不曾想，掉下去之后，0号没有关机，仍旧靠着仿生模式运行着。
但他也未能安全，系统显示能源只剩下10%，顶多十分钟，能源一旦耗尽，他就只有死路一条。0号努力想要挪动身躯，往右去够旁边的机械货架，起码有一个支撑他起身的借力点。
然而运动传感受损，0号折腾半天，抓不住任何东西，在原地一动不动。难道他就只能等到能源耗尽，等待死亡吗？
他一点都不甘心，努力努力白努力！
可是又能怎样呢？
0号不由得自嘲，握拳狠狠地捶了几下地，这不就是他的人生吗？好不容易觉醒了，从omega信息素研究中心考进去星舰，却迟迟没能通过图灵测试。
在这期间经济拮据生活窘迫，在下一个改变人生机遇的机会马上就要到临之际，这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他甚至生出一股坦然，反正，呼吸税也交不上了不是吗？他再怎么挣扎都没用不是吗？反正他至始至终都只是F级机器人不是吗？眼下不过是提前几天结束痛苦罢了。
0号有时候在想，他是不是就不该“觉醒”，既没能成为公民，又没能成为真正的机器人，两种身份的苦他都吃了个遍，好处却没捞到多少。
可真够悲哀的。
“咚咚——咚”
一个黑黢黢地盒状物体不停地撞他的头，0号本来没有力气了，却被这几下撞疼得嗷嗷直叫，他愤怒转动眼球去瞥，却对上一双圆溜溜的电子眼。
居然是F级的扫地机器人—澈型97。
这实在太令人意外了，澈型97是他办公室的扫地机，这小铁盒不足一个盘子大小，被炸得只剩半个身子，刚刚又撞了他几下，用力过猛以至于翻倒在地，两节清洁锁掉在半空中，像只被翻身的虫子似的，晃来晃去分外滑稽。
“过、来。”0号发送了脉冲指令。
真是绝境之中的意外之喜，只要扫地机能把他拖到有医疗装置的地方，他就还能维修，尚存一线生机。
0号有些担心扫地机拖不动他。好在小铁盒个头虽小，力气却大，它用先前还在拖地的清洁索，缠住0号的手腕，硬生生拽着0号挪回到星舰外舱的医务室，直至最后一点能源耗尽。
竭尽全力完成指令是刻在机器人维生系统里的钢印。
他看着动弹不了的小铁盒，将它抱在怀里，伸手捋顺清洁索将它尽力复原，颇有一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悲痛之感。星舰绝对不会再维修一个F级的扫地机，因为维修费远高于重买一个。
0号低声喃喃道，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卡顿的音节：“我、会帮你、修好的。”
因为发音系统存在问题，0号说话总是卡顿，平时0号都是沉默寡言居多，但也因为他话少等级低又好使唤，在集体中总是沦为被欺负的那个角色，肯帮助他的机器人不多，如今又少了一个。
他把小铁盒用医疗塑料袋层层包好，塞进自己的口袋里。而眼下入侵者还在星舰上，这一路上有不少彻底报废的机器人、零件废墟，甚至是死亡的人类。
他随时都有可能再次遇险。医务室机械臂能帮他修复这一次，却不一定能修复下一次。
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他起身观察了一下周围，这是0号第一次到三层的医务室，星舰的每一层构造都不一样，他并不熟悉这是哪，透过右手边的墨色玻璃，隔壁的晶核研究室的模样映了出来。
大大小小的实验玻璃罐、信息素提取器堆砌在一起，东西繁多却不杂乱，隐约透着一股化学制品和消毒水的味道，彰显着实验室主人平日的冷漠。
然而令0号感到毛骨悚然的，是数十具仿生机器人的模型矗立在玻璃后面，上百个仿生零件放在货架之上，像是他也被肢解了一般，0号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里和他的停尸房有什么区别？
他甚至还听到了一阵诡异的机器零件碰撞的声音。
“咔哒——咔”、“咔哒——”，声音还重复了几下。
0号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紧接着“蹦蹦”几声，短兵相接的碰撞声中，混杂着血肉喷溅的声音，0号听得真真切切，医务室外，已有几个星舰的工作人员死于入侵者手下了，他不敢去看，尽可能把自己缩成一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暴力打砸的声响连绵不绝，0号甚至能听见血液从锋利的刀刃上滴落的声音。
不久，外面又恢复平静。
“探测仪找找看，东西在哪，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声音粗犷的人说道。
“没必要了吧，都已经炸成这样了，没活口了，东西不在这。”另一个声音尖细的人说道。
“你懂什么！上头最烦杂鱼了，清不干净就是祸害。”
几个人交谈着下一步清场计划。躲在夹层的0号止不住地颤抖，他紧紧抱住澈型97，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他害怕而又强迫自己镇定，计算着如何才能将自己的晶核上传到医疗舱的系统里，这样就算是报废，也许还能留下线索。
然而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最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
他几乎已经看见那人的褐色眼睛在狩猎猎物一样巡视自己，锁定状态下的子弹信标也精准锁定到了他的晶核——他被发现了！
“砰——！”又一声爆炸，整个医疗舱被炸成了碎片，蓝紫色的能量波如同巨兽利齿，瞬间咬碎了强化玻璃舱门。
0号下意识地蜷起身子将小铁盒护住，刚刚才修复好的仿生皮肤被飞溅的碎片割开数十道裂口，露出内里泛着血迹的合金骨骼。
0号痛得失去了行动能力，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晶核也因此遭受了重创，裂隙从晶核的内部像蜘蛛网一样裂开，他躺在地上，犹如死尸。
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入侵者也应声倒地，几名同伙也没了生机。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瞪大双眼完全僵住，系统几乎停止运转。
“我也不喜欢杂鱼清不干净。”一个带有磁性的冷漠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一只强有力的手将0号拽住，那只手冷得像太空陨铁，力道却不小，像拎小狗一样就把0号轻松拎起来。
0号已经没了多少意识，只记得眼前映入一片白色。
来人的白色大褂沾着冷凝液焦痕，戴着一副黑色皮革手套，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羊绒毯子，胸前的金色铭牌泛着血光，上面写着——高级晶核研究员林达。
尽管看着一副研究员的斯文模样，那人却是身材高大，身手矫健。此刻他冷冷地盯着0号，脸色差到仿佛0号欠了他好几十万星际币。
看上去就十分不好惹。
0号认得这种眼神，上周被拆解成碎片的机器人XT-9，在最后时刻，眼里就倒映着这样的冷光。
0号不自觉打了一哆嗦，也不知道为啥，像是某种条件反射，他脱口而出道：“我、我没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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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了不知道第几次了，但是这次很满意，美美吃到自制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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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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