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掉自己的武功吗?
裴惜玉的意识逐渐朦胧起来,随着裴父的话飘向她的记忆中。
她还记得在她六岁那年,母亲叮嘱她一定要好好学习诗词歌赋,以便将来相夫教子。
那个时候的她还不知道,未来的她要面对什么。
作为裴家长子,裴怀玉理所当然的开始练武,裴惜玉对此很感兴趣,但父亲从来没有试着教过她。
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那个时候的她和母亲想的一样,认为女人就应该寻得如意郎君,而后相夫教子。
但父亲不教,不代表她不学,裴惜玉总是在哥哥练功的时候,悄悄趴在院墙上,学习追风枪的一招一式。
直到某天哥哥发现了这个秘密,于是这件事就成了他们两个人的秘密。
在父亲不在的时候,裴惜玉就跟着裴怀玉学,她当得起一句天赋异禀,尽管没有得到系统的教学,但她的武艺比起裴怀玉来是分毫不差。
可惜秘密总是会被戳穿的,裴父得知了这件事之后,产生了一个全新的念头。于是裴惜玉也得到了和裴怀玉一起练武的资格。
但裴惜玉从来不后悔这一切。
尽管她为了能离开裴家付出了那样代价,但比起最开始的、母亲设想的相夫教子,她宁愿出去闯荡江湖。
裴惜玉忽然觉得有些讽刺。
这些年纵然她对父亲有许多怨恨,但身为人女,她也不可避免的在想,或许父亲只是有他自己的苦衷,做女儿的应该体谅他。
可惜这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种种迹象都在告诉她,她的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好好对待她这个女儿。
追风枪是他们裴家的家传绝学,是啊,但这一切和她裴惜玉有什么关系呢?
她真的算是裴家人吗?
没有人教她,一切都是她照着哥哥的样子学下来的,她当然是聪明的,也是勤奋的。每当哥哥出现错误之时,父亲便会教导他,这个时候在后面偷看的裴惜玉便会立刻改正。
父亲本来就不关心她,再加上于追风枪一事上她并没有任何错漏,所以父亲不在意她好像也成了理所当然。
在那之后的日子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她和哥哥一样,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吃饭、睡觉、练武,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她十八岁那年。
哥哥获得了离家闯荡的资格,而她没有。
最开始的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每每哥哥归家之时,带回来一些酒与故事,那便是她最羡慕裴怀玉的时候。
所以其实在父亲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欣喜,尽管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会死,但比起安稳却又不明不白地待在裴家,她更想出去,去感受一下兄长口中的江湖。
可人总是贪心的。
最开始的她,只想着要是能学武就好了;之后的她又想着,要是能出去闯荡江湖就好了;等到真正踏进了这江湖,她又觉得,要是能以自己的名字活下去就好了。
她是人,不是裴家的傀儡,也不是谁的替身,有这些想法很正常。
但她现在看开了,活了这三十年,她想要的好像都得到了。
她学了追风枪,而且耍得很漂亮;她闯荡过江湖,即使在其中受过伤;她想要以自己的名字活下去,现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她叫裴惜玉。
好像就算废掉这一身武功也了无遗憾了。
“好啊,那就还给你。”
说完这句,裴惜玉飞身上前,不知从何人腰间掠过一把剑,向她右手的手筋挑去。
她的速度太快,场上的人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元嫦曦在慌乱中大喊了一声:“不要——”
但似乎还是晚了一步。
“铮——”
林净不知是不是早有预料,在裴惜玉抬手的瞬间,他手中那柄折扇向裴惜玉掷去,裴惜玉手中剑应声而落,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惜才、爱才乃人之常情,裴惜玉的追风枪可不比她哥哥的差,若是真就废掉这双手,多么令人惋惜。
折扇晃晃悠悠又飞回林净的手里,此刻场上众人不约而同的想:“本以为扇子这种武器华而不实,想不到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还是很有用的。”
扇子本就比一般武器轻,刚才这样,若是换了把剑,估计都飞不过去,保不齐还会伤到旁人。
元嫦曦没有想到裴惜玉真的会答应那样无理的请求,她更没有想到,裴惜玉还动手得这么快。
她早已飞奔向裴惜玉,扶住对方的同时向林净撇去感激的一眼。
林净却只是微微向元嫦曦摇了摇头,他并不预备认下这个人情,裴惜玉不仅仅对元嫦曦来说重要,对他们而言同样是珍贵的友人。
裴惜玉颓然站在原地,双手下垂,目光也只是盯着地面的石子。
她刚才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勇气被林净这一扇子打碎了——破罐破摔这种事,若是被人阻拦之后,便很难再有刚才的决心了。
此刻的她变得更贪心,她不想废掉她这将近二十年来的心血。
良久,裴惜玉终于开口,一字一句说得很慢,但却很坚定:“我不会废掉我的武功的,你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要求我这么做。”
裴父抬起手,指向裴惜玉,怒道:“什么叫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我是你爹!”
“我没有父亲。”裴惜玉无比平静,和旁边躁怒的裴父形成了鲜明对比。
好,好一个我没有父亲!
裴父从来没有想过裴惜玉竟然敢说出这样的话,这是在挑衅他的威严:“裴惜玉你给我记住,今日不是你不认我这个爹!而是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我现在就要为裴家清理门户!”
江叙拊掌而笑,从人群中走了出来:“伯父,您这话说的可奇怪,若是您没有裴惜玉这个女儿,又何来替裴家清理门户一说?”
裴父看到江叙,心中的愤怒更上一层楼。
他是知道江书言的,也听过他那些离开家庭投身江湖的故事,他知道江书言和裴怀玉是好友,可他非常不赞同这段关系,若不是看在如故门的面子上,他定然不可能同意他们来往。
这个江湖中横空出世的天才消失了很久,他本以为他死了,心中还松了一口气,可现在为什么他会在这里,甚至还帮着自己的女儿说话?
可惜现在根本没有人站在裴父这边,他所作所为所言所行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这样的情况在江书言开口之后更甚,江湖人就是这样简单,武力决定一切。
“我是一个独立的人,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也不是你的附庸。”裴惜玉像是放下了一切的样子,目光如水,只是看向裴父的方向,却没有落在他身上,“这里不欢迎你,不送。”
其实裴惜玉这么说是逾矩了,元嫦曦才是百花楼的主人,但此刻没有人在意这样的细节,否则明天大江南北的话本又要换一个故事写了。
“不行!你不废了自己的武功,今天这件事情不能了!”裴父大喝一声,几乎要和来赶他的人打在一起。
“我说了这和你没关系,我是跟我哥哥学的。”裴惜玉不卑不亢地回应着。
“你自诩是一个独立的人,不肯承认我这个父亲,那你又为何要依靠你的母亲、兄长,甚至是这些所谓的朋友?”
裴惜玉轻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很有趣的笑话一般,然后逐渐变成大笑:“你怕是疯了不成?我说我是一个独立的人,重点不是在于独立,而是在于人。”
“但你的哥哥是我的儿子,这一点你没有办法否认。”裴父像是抓到了裴惜玉的把柄一般死咬着不放。
“不——”声音的主人听上去相当虚弱。但他的音量却足以让全场人都听到:“我不是你的儿子,我只有母亲和妹妹,我的追风枪确实由你所授,若你想要,我即刻便可以废了自身武功。”
——是裴怀玉,但他怎么会在这里?
事实上,裴怀玉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想离开裴家,但裴父不允许,甚至将他关在祠堂里,打了一天一夜,这也是他现在如此虚弱的原因。
尽管如此,在得知裴父赶往百花宴的时候,裴怀玉还是想办法逃了出来。
好歹是让他赶上了。
看到安然无恙的裴惜玉以及那个多年未见的江书言,裴怀玉重重地松了口气,却是再也支撑不住,单膝一跪就要栽倒在地。
江书言匆匆奔向裴怀玉,将他扶起,又惊又喜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我的妹妹,以及……我的故交。”
裴父没有想到裴怀玉会出现在这里,更没有想到他会说出断绝父子关系这样的话,裴怀玉自出生以来便是他的骄傲,从小到大这个儿子就没有让他多操过一点心,可他现在竟然说他不是自己的儿子,甚至宁愿废了一身功夫。
——裴惜玉那个死丫头究竟给他们灌了什么**汤?
这场伦理大戏到现在已经相当精彩,在裴怀玉出现之后更甚,没有人知道这些消息传出去之后,会变成什么样的传奇,或是口口相传,或是留在话本之中。
但所有人都会知道,这次故事的主角名叫——裴惜玉。
写到这里突然有有些话想说。
其实最开始想写这本文的时候,就是想从不同的角度表达我对父权社会的厌恶,不仅仅是女性,我认为男性也是在承受父权压迫的,只不过大部分的男性会选择PUA自己,接着熬成父亲,然后压迫下一代。(没有为任何性别辩解的意思,仅阐述个人观点)
换句话说,我觉得父权压迫的是人,而不是男人或者女人。(当然这仅仅是我个人看法,欢迎讨论,但不接受无脑指责)
总之江叙就这么诞生了。
在创作过程中也诞生了其他被父权压迫的角色,像裴惜玉,元嫦曦,文彦其实也都是,好像只有林净没怎么体现,但在这样一个背景下,大家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痛苦。
我想人性是很复杂的,所以这些角色在面对类似情况的时候,可能表现不是一样的,但他们的核心思想不会变,或许我现在笔力还不够,但我希望在后续的创作中,我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思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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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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