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未退时,阿梨总在洗衣间隙讲些趣事:老家槐树下捉蟋蟀、偷摘邻家杏子被狗追、娘教她绣第一朵并蒂莲时扎破了手指。这些琐碎的温暖,渐渐融化了槐别心头积年的冷霜。她开始学着回应阿梨的善意——替她补好破得见肉的袄子,教她如何将衣褶熨得笔直,甚至在罚跪时悄悄将草垫挪到阿梨膝下。
三月末,浣衣局来了批御用的牡丹纹锦袍,嬷嬷们如临大敌。槐别被分到了最繁复的两件,她日夜赶工,针线几乎要扎进指尖。那夜她伏案绣到三更,忽觉肩头一暖——阿梨裹着旧袄子凑过来,将半块热炭塞进她掌心。"偷摸从膳房灶膛里掏的,小心烫。"她冻红的鼻尖几乎贴上槐别的绣样,"你绣得真好看,比教坊司的绣娘还灵巧。"
槐别望着炭火映亮的牡丹纹,忽然落了泪。阿梨慌乱地擦她眼角:"怎的啦?是不是炭灰迷了眼?"槐别摇头,将炭塞进她手里:"你比我更需要暖。"两人挤在寒夜里,炭火渐熄,却生出比暖炭更烫的温度。
四月初,槐别终于将锦袍绣完。王嬷嬷验工时挑剔地翻看针脚,正欲发作,忽有内监来传——礼部尚书夫人亲自来取衣物。那夫人见了牡丹纹,竟赞不绝口,赏了浣衣局一匣银锞。嬷嬷们笑脸相迎时,槐别垂眸站在角落,阿梨却偷偷扯她袖子:"瞧,你的绣活多厉害!"
赏银分下来时,槐别竟也得了二两。她攥着碎银,第一件事便是去寻阿梨。两人躲在茅厕后头,槐别将银锞塞进阿梨补丁最多的袄袋:"给你补衣裳。"阿梨急得跺脚:"我衣裳破着暖和,你留着买药油!"推搡间,银锞滚落在地,两人竟像孩子般笑作一团。
春深时,浣衣局墙外的槐树抽了新芽。阿梨总扒在窗边张望,念叨着槐花何时开。槐别洗衣时,偶尔会嗅到一缕若有若无的槐香,仿佛枝头已缀满白花。那日她正晾衣,忽听廊外喧哗——新来的女役中竟有个疯癫的,撞翻了皂角缸,褐水泼了王嬷嬷一身。嬷嬷怒极,揪着那疯女役的头发便要杖责。
"嬷嬷饶她!是我撞翻的!"阿梨突然冲出人群,疯女役却挣扎着喊:"不关她事,是我自己..."混乱中,竹板再次落下,阿梨背上旧伤未愈,新痕叠旧疤,痛得她蜷在地上抽泣。槐别这次没有跪着,她猛地扑上去抱住嬷嬷的腿:"罚我!是我教她撞缸的!"廊下女役们惊呼,王嬷嬷被她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得踉跄。
杖责最终落在槐别身上,她却咬牙不吭一声。阿梨哭喊着要替她受罚,却被旁人按住。那日夜里,两人挤在通铺上,阿梨抚着她背上的伤,槐别却将药油全抹在她腕上:"你伤重。"阿梨呜咽着,将脸埋进她肩头:"槐妹妹,你变了...从前你像根冻住的冰柱子,现在会疼会怒了。"
槐香渐浓时,浣衣局墙外的槐树终于开了花。阿梨拖着伤腿,硬是拽着槐别溜到墙根,两人扒着砖缝往外瞧。白花如雪,香气顺着风钻进来,阿梨深吸一口,笑得呛咳:"果真香得醉人!"槐别望着她沾着槐花瓣的发梢,忽然觉出,这浣衣局的苦日子,竟也能生出甜来。
“我何时冷得如冰柱般?”
“总觉得你心里有事不跟我说……”
“是啊,香得醉人。”槐别恍惚间想起从前和遂凄的日子,他给她荡秋千,给她做糕点,给她讲笑话。
“都到春天了,阿朗也该快回来了,咱们的苦日子终于要熬到头了。”风清梨此时的笑容仿佛比槐花还甜上百倍。
“嗯,今晚我去帮你打听打听,梨姐姐终于知道要等到朗侍卫了。”槐别想想也觉得不错,风清梨要是走了,就不用再过这种日子了,当个大娘子,与心爱之人执手偕老,相夫教子倒也安稳。可是自己……却从来逃不出去这个命运。
夜色如墨,浸透了整座宫城。檐角铜铃在风中轻颤,发出断续的细响,似有若无地悬在寂静里。浣衣局的院落早已熄了灯火,唯有廊下两盏昏黄的灯笼残存着微弱的光,被夜风揉碎成斑驳的影,投在石板地上。槐别蹲在井边,搓洗最后一件绸衣,指尖浸在冰凉的井水中,却烫得发颤。
她刻意将衣物留到子时,等掌事的姑姑睡熟,等巡夜的侍卫换岗。浣衣局西墙有道裂缝,是她用碎瓦片一点点磨出来的,恰好能容一人侧身通过。今夜月晦,云层厚得像棉絮,连星子也吝啬露面,正合她心意。
她将湿衣拧干,叠进竹篮,绕过回廊时,她屏住呼吸,听着远处更鼓第三响,心跳却比鼓点更快。宫墙上的槐树影婆娑,枝条如鬼魅的手指。
穿过裂缝时,裙裾被荆棘勾破,她咬住唇不吭声。御花园的西南角有座废弃的戏台,殿览曾说那里午夜无人。她提着竹篮蹑步前行,鞋底沾了青苔,每一步都滑得像踩在刀尖上。忽有巡灯的光束掠过,她慌忙躲进假山石后。
待到呼吸平稳,她终于摸到戏台残阶。褪色的朱漆门扉半掩,漏出一点烛光,如豆粒般悬在黑暗里。可殿览那日分别时说的话,总在耳畔烧:“主上,若我能寻个由头……”
她终是推门而入。烛影摇曳间,那人披散的黑发与素袍,像一团雾,笼在破窗投进的月光中。殿览正伏案写些什么,闻声抬头,眼中映着烛火,亮得灼人。
“主上。”
“殿览、观棋。”她走进屋内,又瞥见了在和巩筠下棋的允观棋。
“见过巩嫔。”槐别给巩筠行了礼。
“快些进来,此次会面,定是有所发现。”巩筠步履轻盈,一袭海棠红织金缠枝锦缎宫装曳地,裙裾上绣百蝶穿花,金线游走其间,恍若凤羽翩跹。
衣襟处以银丝勾勒云纹,缀着东海明珠,颗颗圆润如凝露,行走间流光溢彩,似将天际霞光裁作衣饰。云鬓高绾,插一支赤金累丝牡丹步摇,花瓣间嵌翡翠与红宝,随步履轻颤,流苏坠子摇曳生姿。
腰间系着缕缕宫绦,缀玉璎珞,玉佩相撞泠泠作响,更添几分雍容华贵。指尖戴掐丝珐琅护甲,朱红与金翠相映,连袖口暗绣的缠枝纹都透出皇家气度,真真似瑶台仙子谪落凡尘,教人不敢逼视。
“嗯。我前几日发现浣衣局里有试药窟。”槐别坐了下来。
“试药窟?宫里净是些腌臜东西。”巩筠一拳锤在了桌子上。
“他们…拿活人试药。”槐别在说出的时候还是觉得直犯恶心。
“活人试药?这个消息可千万别走漏了风声。”殿览握住了槐别的肩膀。
“晚了,浣衣局里有一个宫女叫素娥,她是太后的人,可她身上的腰牌,我认为她的身份不止浮于表象。太不过,我算是知道太后娘娘也是一方势力,五姐姐曾跟我说过,太后和陛下并非是亲母子。”槐别边说边往门外张望。
“这可……如何是好?”殿览焦急地看着允观棋。
“按兵不动,但浣衣局是留不得了。得派个人保护主上的安危,这事先不急,我先想想。”允观棋提笔写下,看完就烧。
“没事,我可以想个办法调到别的宫里去。”槐别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手语。
允观棋点点头。
“可这也不是长远之计,我得想办法安插几个在朝堂里的眼线。”巩筠说。
“这件事肯定不能由巩嫔娘娘来做,发现了就得落得个居心不良,结党营私的骂名,别到时候将命都搭进去了。”槐别向巩筠分析了利害。
“那如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受苦吗?还有,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一直按兵不动也不是个方法啊。”巩筠情绪一时有些激动。
“嗯,我如今是娘娘的暗棋,我的去处你不能插手,而有能力办到这种事的,只有执掌宫闱调动的胡太监了,此人油嘴滑舌,贪财好色,却也不是个好对付的。那就只能揪住他的错事,让他不得不放我离开浣衣局。”槐别好像下定了主意般,眼神坚定。
“胡参?既然贪财好色,那不妨找找贪的数目,贪的东西,他倒台之后,若是能在宫里推上一个自己的心腹,也算是个眼线。”巩筠敲了敲棋子。
“险,我们初入宫闱,不知他背后的人,怎可以身犯险?”允观棋用手比划着。
“观棋说了什么?”巩筠问。
“没什么,她就是说太险了。”殿览也学过手语。
“嗯……我此行前来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问那些上个月去戍边的侍卫何时能够回来?”槐别想起了风清梨。
“我前些日子确实听说了此事,可未曾听闻他们回来的消息。”巩筠思索之后给出了答复。
“陛下尚且根基不稳,理应派人戍边,可戍边派的却不是将士,而是侍卫,这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什么。”槐别其实在听到这个消息时,就已经察觉到不对,直到他们还没回来。这不禁让人猜测,他们此行是否是虚为戍边,实为行秘密之事。可为什么一个月还没回来?就像是人间蒸发,忽然消失不见了。
“殷王…殷王,是大皇子。”巩筠猛地站起。
“陛下的宠妃,贺氏所出,贵妃娘娘家的势力可是陛下灭国的大功臣。”说起这个,槐别下意识地咬紧了牙关。
“还没回来,估计是回不来了。”允观棋写下。
“算了,此事不在我们范畴之内,还是不管了,免得跟人结仇,把命都搭进去。”殿览叹了口气。
“也只能如此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消息吧。我尽量调到聚云宫附近来,这样也方便交流。”槐别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总是想出宫看看,以她的武功,还算是凑活,但要和皇子们养的杀手比的话,简直是不堪一击。
槐别聊了很久,一时晚归,她想着这么晚浣衣局里的嬷嬷应该都已经睡下了,只要脚步轻些,就不会被发现。槐别正想着接下来的计划,结果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到。
只见充满积水与尘灰的青石板阶上,风清梨倚着房柱,手中抱着一块桂花糖糕,眼神恹恹的,看起来不像是清醒着。
“梨姐姐,你怎么了?大半夜的,小心冻坏了身子。”槐别第一时间冲到她眼前。
“你说你去打探阿朗的消息,我在这儿等你的消息,怕你饿坏了肚子,所以中午在厨房里藏了一块糖糕,你快尝尝,甜吗?要是好吃的话,我下次还给你带。”
“梨姐姐,月侍卫过些时日应该便能回来,你可别冻坏了,冻坏了身子,他回来定会心疼的。”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她希望风清梨能如愿以偿,这日子太苦,她熬了三年,也该放她出去做一只自由自在的鸟,翱翔在天地间,或是栖息于山野里,这都是好归处。
“那就好,希望阿朗能早日归来,也不知我亲手给他绣的香囊可还好吗?我的针线活明明不好,他还硬夸着我。咳,真是,睁着眼说瞎话,惯会哄我开心。”风清梨的眼睛里又有稀碎的星光,晕着她的笑容,一同沉醉在月色里,不知长短,不知深浅,不知底蕴。
相比较来说,槐别睡的就不太安稳。
每天一闭上眼睛,都是血……都是父母宠溺的脸庞和恶人丑恶的嘴脸。
她觉得这种感觉真得很奇妙,幼时她过着金枝玉叶,养尊处优的生活,因而基本上不做梦,要做也是好梦,从来不会惊醒,可自从发生了这些惨案,她有时也不禁怀疑起自己来。
渌憬遗,难不成你就是个灾星?因为你,父母惨死,因为你,王朝覆灭,因为你,满门被屠。
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的是,她甚至未满豆蔻,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娃。
能活下去,实属不易了,但俗话说得好:“厄运皆常象,非是登云梯。”
憬遗一年内list:
1:从浣衣局调出来
2:探查药桩一事
3:踩点准备偷溜出宫
4:照顾好自己的朋友
5:找他复仇
question:“他”是谁?无奖竞猜哈
不行了,不能上传了,我得存一点。[眼镜][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