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中丞府书房的窗棂,在案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沈疏一夜未眠,眼底覆着淡淡的青黑,却依旧身姿挺拔,指尖捏着那封暗卫传回的密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密信上字迹潦草,却字字惊心,谢烬所中之寒毒,源自一种西域奇花炼制的毒剂,唯有皇室秘库中藏有记载,而近期与西域商人有私下往来的,正是御史李嵩背后的靠山,当朝礼部尚书周显。
周显……沈疏眸色一沉,指尖将信纸捏得发皱。
此人早年便与谢家有隙,当年谢父遭构陷,周显便是推波助澜之人。
如今谢烬凯旋,他怕旧事重提,竟下此毒手,既想借通敌罪名除掉谢烬,又想用寒毒断绝他的生路,当真是狠辣至极。
更让沈疏心惊的是,暗卫查到,周显早已在诏狱布下后手,若三日内谢烬仍不认罪,便会伪造他“畏罪自杀”的假象,届时木已成舟,即便她查到真相,也无力回天。
必须尽快让谢烬离开诏狱。
这个念头在沈疏心中愈发坚定,可如何让他“名正言顺”地脱身,却需细细筹谋。
诏狱乃天子钦点关押之地,若无合理由头,擅自放人便是抗旨,不仅救不了谢烬,反而会将自己也拖入泥潭。
沈疏走到案前,铺开一张宣纸,笔尖饱蘸浓墨,却迟迟未曾落下。
她脑海中飞速盘算着,朝堂之上派系林立,周显党羽众多,若直接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
唯一的突破口,便是李嵩递上的那份“通敌证据”。
那些伪造的书信虽仿得逼真,却在印章上留了破绽,谢烬在北境所用兵符印章,边缘有一处细微的缺口,那是早年征战时被箭矢所损,而伪造书信上的印章,却是完好无损。
这一点,旁人或许不知,但沈疏却记得清清楚楚。
当年谢烬投军之初,她曾借弹劾他“擅离故土,私投军旅”之名,在奏章中详细描述过他的随身之物,其中便包括这枚有缺口的印章。
那时她不过是想借奏折将他的情况公之于众,让他在军中能被多几分关注,却没想到,如今竟成了救他的关键。
沈疏眼底闪过一丝精光,笔尖终于落下,在宣纸上写下一道弹劾奏章。
只是这一次,弹劾的并非谢烬,而是御史李嵩“滥用职权,伪造证据,构陷功臣”。
写罢,她又取来另一张纸,写下一封书信,派人快马送往大理寺卿手中。
大理寺卿与沈父曾是同窗挚友,为人正直,且与周显素有嫌隙,若能请他出面介入此案,便能名正言顺地拖延时间,同时借大理寺的力量,制衡周显的势力。
做完这些,沈疏又唤来心腹衙役,低声吩咐道:“你立刻去诏狱,告诉狱卒,从今日起,谢烬的饮食起居由本官亲自安排,任何人不得擅自接触,尤其是李御史派去的人,若有违抗,以妨碍审案论处。”
“是,大人。”衙役躬身应道,转身离去。
沈疏看着他的背影,心中稍定。
她必须将谢烬置于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才能确保他的安全,防止周显暗中下手。
只是这样一来,难免会引人非议,可事到如今,她已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日午时,朝堂之上,沈疏手持弹劾奏章,缓步走出朝臣之列,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响彻大殿:“陛下,臣有本奏,弹劾御史李嵩构陷功臣,伪造证据!”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百官纷纷侧目,看向沈疏,眼中满是惊愕。
谁都知道,沈疏与谢烬是死对头,五年间弹劾他八十一次,如今却突然为他出头,弹劾李嵩,这实在太过反常。
李嵩更是又惊又怒,连忙出列反驳:“沈大人此言差矣!谢烬通敌叛国,证据确凿,臣何来构陷之说?沈大人莫不是被谢烬蒙蔽,或是另有私心?”
“私心?”沈疏冷笑一声,目光锐利如刀,扫向李嵩,“李御史口中的‘确凿证据’,不过是伪造之物!谢烬在北境所用兵符印章,边缘有一处箭矢所损的缺口,这是军中众人皆知之事,而你递上的密信之上,印章完好无损,此等破绽,难道还不足以证明是伪造的吗?”
李嵩脸色一白,心中暗道不好。
他当初只想着模仿谢烬的字迹,却忘了这枚印章的细节,没想到竟被沈疏抓住了把柄。
“这……这或许是谢烬另有备用印章!”李嵩强自镇定,试图辩解。
“备用印章?”沈疏步步紧逼,“军中印章皆由兵部统一铸造,一式一份,何来备用之说?李御史若执意狡辩,可传北境军中将领作证,看他们是否知晓这枚印章的细节!”
李嵩一时语塞,冷汗顺着额头滑落。
他知道,北境将领大多是谢烬的部下,若真要传他们作证,定然不会帮着自己。
圣上眉头深锁,看向沈疏:“沈中丞,你所言当真?”
“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沈疏躬身道,“谢烬征战五年,为我大靖立下赫赫战功,若仅凭几封伪造的密信,便定他通敌叛国之罪,恐寒了边关将士的心!臣恳请陛下,让大理寺介入此案,与臣一同复核证据,查明真相!”
就在这时,大理寺卿也出列奏道:“陛下,沈中丞所言极是。
谢烬一案事关重大,且疑点重重,确实需要仔细核查。
臣愿与沈中丞一同审案,还功臣一个清白!”
圣上沉吟片刻,看向殿中神色各异的百官,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他知道,周显势力庞大,但若真的冤杀功臣,确实会动摇军心。
且沈疏与谢烬是死对头,如今却为他出头,想必所言非虚。
“准奏!”圣上沉声道,“即日起,谢烬一案交由沈疏与大理寺卿共同审理,务必查明真相,不得有误!”
“臣遵旨!”沈疏与大理寺卿一同躬身领旨。
沈疏抬起头,目光越过重重人影,看向殿外,心中悄悄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终于成功了。
退朝之后,沈疏并未回府,而是直接前往大理寺,与大理寺卿一同复核证据。
有了大理寺的介入,周显的势力便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干预,审案进度也快了许多。
两人逐一核对李嵩递上的证据,果然发现了更多破绽:所谓的“证人”,竟是周显府上的家奴;密信上的墨迹,也是近期才染上的,并非北境征战之时所写。
“周显此举,当真是胆大包天!”大理寺卿怒拍案几,“竟敢伪造证据,构陷功臣,若不严惩,国法何在?”
沈疏神色平静,心中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她知道,这些破绽只是冰山一角,周显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阴谋。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让谢烬离开诏狱。
“大理寺卿,”沈疏开口道,“如今证据已表明谢烬是被构陷,只是周显势力庞大,若继续将谢烬关押在诏狱,恐遭不测。
不如以‘证据不足,暂予释放,听候传讯’为由,将他放出诏狱。”
大理寺卿沉吟道:“可谢烬是天子钦点关押之人,若无陛下旨意,擅自释放,恐不妥。”
“陛下已命你我共同审理此案,我们便有临机处置之权,”沈疏道,“且我们可以对外宣称,将谢烬‘暂押’于中丞府,以便随时传讯复核。
这样既不算擅自释放,又能确保他的安全,一举两得。”
大理寺卿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此法可行。
沈中丞心思缜密,考虑周全,便依你所言。”
当日傍晚,沈疏便带着大理寺的文书,前往诏狱接谢烬。
诏狱的牢房依旧阴暗潮湿,谢烬正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来人是沈疏,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了那份桀骜与戒备。
“你怎么来了?”谢烬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气力。
“接你出去。”沈疏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大理寺已复核证据,证实你是被构陷,陛下允许你暂予释放,听候传讯。”
谢烬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能离开这暗无天日的诏狱。
他看着沈疏,眼中满是疑惑:“是你做的?”
沈疏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淡淡道:“本官只是在尽审案之责。
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谢烬站起身,身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寒毒也时不时地发作,让他浑身发冷。
他看着沈疏清冷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知道沈疏到底是为了什么,是真的在尽审案之责,还是另有图谋?但不可否认,是她让自己离开了诏狱。
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跟上了沈疏的脚步。
走出牢房,阳光透过诏狱的大门洒进来,刺得谢烬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明媚的阳光了,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恍如隔世之感。
沈疏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站在门口,微微仰头看着天空,脸上带着一丝茫然与释然,心中微微一动。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烬,褪去了战场上的桀骜,卸下了诏狱中的防备,像一个终于挣脱了枷锁的孩子。
“走吧。”沈疏的声音柔和了几分,“中丞府已为你备好了住处,还有太医随时待命。”
谢烬回过神,看向沈疏:“为何要将我带回中丞府?”
“你如今仍是待审之人,需随时听候传讯,”沈疏道,“将你安置在中丞府,最为方便。
且……”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且只有在她身边,才能缓解你的寒毒。
谢烬似乎猜到了她未说完的话,脸色微微一沉。
他自然记得,只有触碰沈疏,才能缓解体内的寒毒。
将他带回中丞府,难道是想让他一直依赖她?
骄傲如他,怎能忍受这样的屈辱?
“不必了,”谢烬冷冷道,“我自有去处,不劳沈大人费心。”
说完,他转身便要离开。
可刚走两步,一股刺骨的寒意便猛地袭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谢烬的身体瞬间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几乎要栽倒在地。
沈疏心中一紧,连忙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胳膊。
温润的暖意顺着胳膊蔓延开来,刺骨的寒意瞬间消退了大半。
谢烬靠在沈疏的身上,呼吸渐渐平稳,心中却满是屈辱与无奈。
他终究还是逃不掉,终究还是要依赖这个死对头。
“你以为你现在能去哪里?”沈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周显不会放过你,你若离开我的身边,不出半日,便会要么死于寒毒,要么死于他的追杀。”
谢烬沉默了,他知道沈疏说的是事实。
他如今身中寒毒,又被周显视为眼中钉,若独自离开,确实是死路一条。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屈辱,”沈疏的声音放得更柔,“但为了活下去,为了给谢家平反,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等真相查明,你若想离开,我绝不阻拦。”
谢烬看着沈疏的眼睛,她的眼中没有嘲讽,没有得意,只有一丝淡淡的坚定与心疼。
这一刻,他心中的戒备与敌意,似乎消散了一些。
或许,沈疏真的只是想帮他?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屈辱与不甘,点了点头:“好,我跟你走。”
沈疏松了一口气,扶着他的胳膊,缓缓向诏狱外走去。
坐在前往中丞府的马车里,车厢内铺着柔软的锦垫,还放着一个暖炉,可谢烬依旧觉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向沈疏靠近了一些。
沈疏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靠近,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微弱寒意,心中微微一动。
她没有避开,而是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
“谢谢。”谢烬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别扭。
沈疏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脸,看向窗外。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车轮滚动的“轱辘”声,以及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沈疏的心中,此刻正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将谢烬带回中丞府,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这样一来,她既能随时保护他,又能名正言顺地为他缓解寒毒,还能借着“监视”的名义,将他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这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让她既觉得羞耻,又无法控制。
她知道,自己对谢烬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正常的界限,变得越来越危险,越来越疯狂。
可她就是放不下,舍不得,不愿意让他离开自己的身边。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救他,只是为了帮他平反,等一切结束,她便会放他走。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马车很快便到了中丞府。
沈疏扶着谢烬下了马车,将他安置在府中一处僻静的院落里。
院落布置得简洁雅致,暖炉早已烧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这里是你的住处,”沈疏道,“太医已经为你准备好了压制寒毒的汤药,每日三餐也会有人送来。
若无要事,尽量不要外出,以免遭遇不测。”
谢烬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看着这个陌生的院落,心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住进死对头的府邸,还要依赖她才能活下去。
“你好好休息,”沈疏道,“若寒毒发作,派人去书房通知我便可。”
说完,她便转身想要离开。
“沈疏。”谢烬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沈疏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何事?”
“为什么要帮我?”谢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想要从她的眼中找到答案,“你我是死对头,你弹劾了我八十一次,按道理,你应该巴不得我死才对。”
沈疏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看着谢烬眼中的疑惑与探究,心中满是酸涩。
她多想告诉他,她从来都不想弹劾他,她只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他留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让他能平安地活下去。
她多想告诉他,她对他的感情,早已不是简单的恩怨,而是深入骨髓的偏执与深情。
可她不能。
她是沈疏,是中丞,是他的死对头。
这些话,一旦说出口,便是万劫不复。
“本官已经说过,只是在尽审案之责,”沈疏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谢家是被构陷的,真相不能被掩盖。
你若再胡思乱想,便请离开中丞府,自生自灭。”
说完,她便转身快步离开了院落,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看着沈疏仓促离去的背影,谢烬的眼中满是疑惑。
他能感受到,沈疏刚才的情绪有了波动,她的冷漠,更像是一种掩饰。
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谢烬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汤药,一饮而尽。
汤药苦涩,却带着一丝温润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让他体内的寒毒缓解了几分。
他看着窗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他一定要尽快查明真相,为谢家平反。
同时,他也要弄清楚,沈疏到底为什么要帮他,她的心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而此刻的书房里,沈疏正靠在门框上,大口地喘着气。
刚才谢烬的目光,太过锐利,太过探究,几乎要将她的伪装彻底撕碎。
她知道,纸终究包不住火。
总有一天,谢烬会知道真相,会知道她对他的那份偏执深情。
只是她不知道,当那一天到来时,他会是愤怒,是厌恶,还是……接受?
沈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纷乱情绪。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必须尽快查明周显的罪证,为谢烬彻底洗刷冤屈,让他能真正地自由。
她走到案前,拿起暗卫传回的另一封密信。
密信上说,周显近期与废太子余党有所勾结,似乎在密谋着什么。
废太子余党?
沈疏眸色一沉。
事情,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
若周显真的与废太子余党勾结,那么谢烬的案子,便不仅仅是私人恩怨那么简单,而是牵扯到了谋反大案。
这对谢烬来说,既是危机,也是转机。
若能查明周显与废太子余党的勾结,不仅能为谢家平反,还能立下大功,彻底摆脱罪臣之子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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