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见驰听他说完,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心里有些闷闷的,原先谢时谏对他说的那些话,现在想想,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他抿了抿唇,手心轻轻覆上了谢时谏白皙的手背。
隔壁的两人还在进行着对话,但重要的都已经说完了,剩下的都是些闲谈,两人毕竟还是合作关系,没必要真的搞得那么难看。
之前莫里森说的宴会厅里的向导没有向导素有些太绝对了,布拉德利倒也没那么有本事,把自己的府邸变成一所向导收容所……或者别的什么。
但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塔应该也是不会同意的。
这里没有向导素的向导还是比较少数的,绝大多数都是正常的向导,只不过精神力等级比较低。
可能是莫里森曾经把没有向导素的向导训练成贴身卫的原因,他对这方面会比较敏感。
只不过伏恩倒也乐见其成,他过程还算顺利地完成了一笔交易不是吗。
又过了片刻,隔壁的两人应该是谈完了……也有可能是内心都对彼此感到不耐烦了,虽然都各怀心思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但他们都是习惯了虚与委蛇的老狐狸,这种程度的不对付在他们这个层次还是比较少见的。
他们两人又客套地寒暄了两句,然后脚步声渐渐离休息室远去。
靳见驰听着他们的动静,判断出了他们各自的方向,正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他突然感受到他的袖子被拽了拽。
他一愣,低头一看,却正好对上了谢时谏黑白分明的眼神。
他看见谢时谏薄唇微动,“跟上他们。”
靳见驰脑子忽然没转过来,他愣愣问了一句,“跟谁?”
谢时谏一怔,他眨了眨眼,还真垂眸思考了起来,“……伏恩吧。”
闻言靳见驰将头探出盆栽和帘幕的遮挡,悄无声息地观察了下周围的环境,然后拉着谢时谏的手腕,迈步再次踏上了走廊的地毯。
他悄悄看了一眼谢时谏,还是忍不住道,“你还好吗?”
谢时谏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我没什么不好的。”
他话刚出口,前面的靳见驰忽然停下了脚步。
谢时谏怔了怔,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我担心你,”靳见驰开口,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叹息,“就像你担心我那样,你明白吗?”
谢时谏微微张了张嘴,不知道为什么,他眉眼间的意外,落在靳见驰眼里,竟然莫名让他难过。
靳见驰原本高大的身形此刻看上去竟然有些说不上来的落寞,像只耷拉着耳朵的老虎,跟他的精神体很像。
谢时谏望着他,突然就说不出来话了。
但同时,先前的所有意外的遭遇和难言的苦涩,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下咽了。
————
宴会厅灯火璀璨、觥筹交错,侍者们礼节地端着托盘上都酒杯,往渐渐稠密的人群中走去。
伏恩脚步未停,他的目的地显然也是那里。
所有不约而同来到这里的宾客,似乎都有着心照不宣的默契,仿佛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在这里相聚。
伏恩嘴角扬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当向导侍者为他拉开那扇繁复、沉重的双开大门时,他眼中的笑意彻底绽开。
与之同时,随着大门一起被释放的,还有宴会厅弥漫在空气里的、混杂着贪婪、兴奋和压抑**的浓厚的气味……这是不管五感敏锐的哨兵,抑或是情感敏锐的向导,都能够感受的、明了的感觉。
……浓郁得令人作呕。
靳见驰脚步顿了顿,他感觉自己的鼻子快要被熏麻木了,这些浓重的、裹挟着强烈感**彩的气味,就快把他的嗅觉逼疯了。
“你闻到了吗?”他蹙着眉低声问谢时谏,“这味道真够折磨人的。”
谢时谏的表情也并不好看,但他并不像是靳见驰那样因为五感而感到难受,而是那股复杂的、消极的、近乎罪恶的情感让他的内心像是收到攻讦般不安。
他没有说话,沉默的样子让靳见驰皱了皱眉,“你怎么了?”
“不舒服吗?”
谢时谏摇了摇头,“不是。”
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但一起还跟平常没有太大区别。
靳见驰看着他的模样,突然产生了些犹豫。
他眉头蹙得很紧,明知谢时谏不可能会同意,但他还是问了出来,“要不我们回去吧,这里……”
或许根本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值得他们去探寻,甚至不惜付出代价。
就像靳见驰明白谢时谏的态度一样,谢时谏也能理解靳见驰的想法。
他没有出言反驳对方,只是轻声道,“都到这里了,我们总该去看看。”
他黝黑的眼眸微微敛着,眉眼间一片安静,就算靳见驰还是有些坚持自己的想法,在垂眸看到他神情的一瞬间,内心也不免动摇。
年少时冷淡的少年最终还是变成了一副他不算熟悉,但却又并不陌生的模样。
分别十多年间的曲折在把同一个人变出不同的模样,像是酒和茶,在时间的洗礼下变得更加醇厚,眉目间淡然的少年,也因为命运可笑的考验,踏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靳见驰早该知道的,其实一直在改变的,从来都不只他一个人。
命运的安排从不允许他们止步,而他的选择,从来都跟妥协没有关系。
宴会上的气氛慢慢推向**,人群中的视线紧紧盯着大厅中间的高台,眼神中的觊觎和渴望毫不掩饰地随着狂妄的精神力向远处四散开来。
空气中的音乐声逐渐被人群的话音淹没,此起彼伏的带着迫不及待的语气从四周鱼贯而来,像是潮水搬将高台包围。
繁华的灯光下,人群的兴致非但没有随着精力的流逝而感到阑珊,反而慢慢激动,眼神里逐渐亮起诡谲的微光。
这群怀有秘密和目的的人,在**的簇拥下,慢慢迷失了理智,肉眼可见地变得癫狂。
靳见驰的视线始终盯着伏恩,他其实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宴会,也没有他原先表现得对那个所谓的实验那么上心。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不是从离开赫里星开始,也不是从来到圣所开始——从最初、他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开始,就决定了他是这样一个人。
他不确定他这是否叫做自私,也不确定谢时谏会不会介意这样的人生,但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担忧,因为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更加包容。
或者说……只要谢时谏愿意包容他,什么就都没那么重要了。
其实,他还挺满意他们现在的现状的。
只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来,他并不确定谢时谏会不会喜欢听。
但这种只有他们两个,谁都没办法插进去他们之间的感觉很让他……着迷。
他喜欢这种……只能依赖彼此的感觉。
靳见驰将他的视线放在了伏恩身上,对方的背脊很挺拔,制服笔挺,背影看上去说不上来的落拓,带着独属于研究院副院长的……意气风发。
靳见驰扯了扯嘴角。
如果达米安在现场的话,他应该不会给伏恩什么太高的评价,尽管他的文学素养也并不允许就是了,但每一次总是意外地很贴切。
非要重新定义的话,达米安应该会评价上一句……
小人得志。
可伏恩没那么蠢,他也压根不会表现得那么明显,但很显然,他就快达成他的目的了。
如果莫里森和他对付一点的话,他们两个现在应该举着酒杯面对面地微笑着庆祝成功了。
不过这也许也是莫里森为数不多值得称赞的地方了……至少他是真心看不惯伏恩的。
伏恩走上前,高台上立马走下来一个人,恭敬地对他弯了弯腰。
“院长大人。”
他脸上的笑容非常明显的谄媚,带着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的讨好。
但伏恩这次竟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按照他平时对外表现出的那种行事准则,他肯定会淡然着脸,云淡风轻地轻声责备。
但这一次,他提起嘴角,和声慰问道,“辛苦了。”
那人也是非常地识时务,见伏恩肯给他面子,他也毫不客气地顺着台阶爬了下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院长大人。”
八竿子还打不着的称呼,倒是被他们在嘴上说的格外顺口。
像是早就迫不及待这么做了一样。
那人微微低着头,语气里也不知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骄傲,“我们都知道,这一天我们也期待很久了。”
伏恩闻言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了些,他那么多年的筹谋,终于在林绍先死后,迎来了最终的终章。
那人向伏恩问过好后,就又重新回到了高台上。
他衣冠楚楚地站在台上,文质彬彬地向台下的人群微微颔首示意。
台下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似乎之前的每一个瞬间,都是在等待这个时刻的到来。
谢时谏站在靳见驰身旁,他们两人隐在角落里,他静静地顺着人群的视线望向高台上。
台上的那个人不算陌生,但也说不上多熟悉,他们只在一些特别的宴会上见过几面,那人甚至没有在首都星的任何一个部门任职过,只是瓦伦家的一个代表家族在宴会上对外交涉不算多的一个家族长老而已。
但今天,他作为这个宴会最核心部分的发言人,站在了这个高台的最中央,甚至站在了伏恩的身边,代表瓦伦家向研究院奉上一颗诚挚合作的真心。
不论是研究院,还是那五个主要的家族……真的在一次次地刷新首都星的下限,刷新所有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谢时谏静静地望向瓦伦家的代表人,那个正准备对着台下人群侃侃而谈的、研究院真挚的“合作商”。
“各位,”他嘴角含笑,对着台下轻轻莞尔,“很高兴,大家今天能够在这里相聚。”
“我们都明白,”他提着嘴角,“今天发生的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这将是一场伟大的解放,解放所有为星系而战却始终备受精神海折磨的光辉的哨兵们——”
“从前的一切,是人类发展至今最不公的变化,那些为了公理奋斗哨兵们,不该因为精神海的掣肘变成被精神海奴役的奴隶,他们应该获得自由——”
“而今天,瓦伦家为远道而来致力于解放精神海的各位提供了宝贵的机会!”
他突然转身,将手臂一抬,指尖指向高台边上的伏恩,“研究院愿意倾尽全力,为这场伟大的变革贡献自己的力量!”
台下的视线瞬间顺着他指尖指向的方向看了过去——
伏恩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言笑晏晏地对上了人群统一的目光。
他缓缓地抬起手,将掌心靠拢,不紧不慢地鼓了两下掌。
而人群在他的带领下,竟然真的开始三三两两从四面八方响起了稀稀落落的掌声。
逐渐的,那掌声慢慢变得整齐、甚至愈发响亮,宛如潮水般排山倒海地向中央的高台席卷而去——
“……”
靳见驰看着这滑稽到有些令人叹为观止的画面,沉默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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