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吸满墨汁的海绵，压在城市的上空。
谢臻的公寓里，只有显示器散发着冰冷的白光，照亮他专注的侧脸。
键盘清脆的敲击声是这片寂静中唯一的旋律，每一个字符的跃出，都像是一次精准的外科手术，剖开名为“剧本”的脓疮。
他将那段优化后的“逃生代码”——如今的《Rewrite System》APP——开源协议连同源码，一并上传到了全球最大的程序员社区。
这还不够。
他紧接着在自己的“情感自由档案馆”中，发布了一篇长达万字的檄文，标题锋利如刀——《论情感操控的隐蔽形态：从系统规训到私人神话》。
这篇文章如同一枚重磅炸弹，在深夜的网络世界引爆。
谢臻没有控诉，没有煽情，他用自己最擅长的逻辑语言，将顾晟过去所有监控、脑补、自我攻略的行为，冷静地拆解成一个个可分析的案例。
他甚至没有提顾晟的名字，只是用“一个典型的、构建了‘私人神话’的掌控者”来代指。
他在文章的结尾写道：“他收集你散落一地的生活碎片，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拼成一个他内心深处渴望的你的样子。
他以为这是守护，是深情，殊不知这是一种最高级别的傲慢。
爱不是单方面的数据采集与建模，不是用自己的想象去定义对方的灵魂。
真正的连接，是给予对方随时推翻你心中画像的权利，是允许你的世界，被另一个真实的存在，搅得天翻地覆。”
这篇文章的传播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它不再是圈地自萌的八卦，而是像病毒一样侵入了社会学、心理学的讨论区，甚至有知名大学的社会学教授深夜转发，称其为“数字时代亲密关系异化的绝佳样本”。
评论区彻底沸腾了。
“天啊，这说的不就是我那个控制狂前男友吗？他连我每天喝几杯水都要管！”
“我哭了，原来我不是不够好，只是活成了他剧本里的‘女主角’，一旦出戏就要被惩罚。”
“所以‘私人神话’的意思是，他爱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他想象中‘爱着他的我’？这太扎心了！”
而在这片滔天巨浪中，一条最不起眼的留言，却像定海神针，瞬间压过了所有喧嚣。
时间，凌晨三点。
点赞者ID：GS。
留言内容：“你说得对。我以前以为我在守护你，其实我在囚禁你。”
谢臻看到这条留言时，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
他甚至能想象出顾晟在按下发送键时的样子——在晟煊集团顶层那间空旷冰冷的办公室里，对着满屏的数据和分析报告，第一次承认，他所有的精密计算，都输给了一颗活生生的人心。
几乎是同时，顾晟的电话打了过来，没有通过助理，是他那个私人号码。
“我在江边，想见你。”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是熬了整夜，“我一个人，没带保镖，也没戴表。”
没戴那块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百达翡丽，这是一个姿态。
一个卸下所有身份，只作为“顾晟”本人而来的姿态。
谢臻沉默了片刻，说：“地址。”
江边的风带着水汽，吹得人发冷。
顾晟就站在一盏昏黄的路灯下，高大的身影被拉得很长，显得有些单薄。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风衣，没有了平日里那种生人勿近的压迫感，反而像个在等人的普通青年。
看到谢臻走近，他眼底闪过一丝紧张，随即递过来一个素色的牛皮纸信封。
“这是我重写的信。”他低声说，“你可以回去再看，不用现在给我答案。”
谢臻接过，信封的质感很粗糙，带着手工纸特有的纹理，里面的信纸似乎有些厚度。
他下意识地问：“为什么不让人打印？”
这个问题似乎让顾晟放松了一点，他甚至露出一个极浅的、近乎自嘲的笑：
“因为打印出来的东西太完美，没有温度。而且……手写的时候，万一错一个字，就不是我想说的话了，得全部重来。
这能让我记得，说正确的话，有多难。”
远处邮轮的汽笛声悠悠传来，路灯的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像一簇熄灭了很久的星火，正颤颤巍巍地，试图重新燃起。
那一刻，谢臻忽然觉得，这个偏执到骨子里的脑补帝，或许……或许真的在用一种笨拙到可笑的方式，学习如何“正常地喜欢一个人”。
回到公寓，谢臻反锁上门，靠在门板上站了很久，才走到书桌前，拆开了那封信。
信纸只有一页，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却带着一种刻意放慢速度的拘谨。
内容极短，只有两句话。
“我不再猜你想说什么，也不再替你做决定。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从你愿意告诉我的第一个字开始。”
没有署名。
但在信纸的背面，却用双面胶，小心地贴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照片上，两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小男孩，正兴奋地坐在老旧的台式电脑前，高高地击掌庆祝。
电脑屏幕上，一行像素字清晰可见——“‘逃生代码’V1.0，通关成功！”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不疼，却酸涩得厉害。
谢臻在桌前坐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
他终于拿起桌上那块画素描用的蓝色橡皮，翻开那个被他用来记录系统任务的本子。
在某一页，他曾用铅笔写下“本集完”，又在旁边用极小的字标注了一行属于自己的判词：“他永远不会懂。”
现在，他用橡皮，将那行小字，一点一点，轻轻地擦掉了。
不留一丝痕迹。
第二天上午，谢臻破天荒地主动致电了顾家老宅。
“季叔，是我。”他的声音平静无波，“我想请您帮个忙，整理一下……
我小时候和顾晟在老宅这边所有相关的物品，特别是那些电子设备和笔记。我想拿回来。”
电话那头的季叔似乎愣了一下，随即答应得很快：“好的，谢少爷，我马上去办。”
顿了顿，老管家又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其实，有样东西，我一直替您留着。是您母亲当年交代的，她说，‘等小臻真正自由那天，再交给他’。”
谢臻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没有追问是什么，那会显得他急不可耐。
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届时我去取。”
当晚，例行检查“退休进度”的谢臻，在登录系统账户时，看到了让他都为之一怔的画面。
就在他发布那篇长文并获得顾晟回应的瞬间，一笔巨额的违约金抵扣额度被瞬间结算了。
【系统通告：检测到宿主触发“高密度情感自主声明”系列事件，对核心剧情人物（顾晟）产生颠覆性认知重塑。
奖励“提前退休”额度4年。】
原本遥遥无期的退休目标，此刻进度条猛地向前窜了一大截，剩余时间，赫然只剩下最后1年。
一年。
他本该欣喜若狂，这曾是他唯一的追求。
可此刻，他却只是盯着那个数字，眼神里没有狂喜，反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出神与恍惚。
片刻后，他关掉系统界面，在自己的“情感自由档案馆”里，新建了一个文档。
他敲下标题：《信任协议v3.0草案》。
光标闪烁，他写下第一条规则：“第一条：允许对方犯错，也允许自己心动。”
写完，他停顿了几秒，指尖悬在键盘上，最终，像是一种对自己的妥协，他又补上了一句括号里的备注。
（如果非要选个共犯……也许可以是他。）
窗外的月光，穿过玻璃，温柔地洒落在他肩上，也照亮了角落里那台被他拆解又复原的、复刻版的米白色老电脑。
那是他和顾晟少年时友谊的唯一见证，在黑暗中静静矗立，像一个忠实的守望者。
谢臻的目光落在它黑色的屏幕上，忽然想起一件事。
自从他将这台电脑从顾晟的“藏品室”里带回来，除了检查内部结构，他还一次都没有给它通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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