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颂纪没问为何,公主这般说,自然有她的道理。
李蕴如说到这儿,也没再言其它,又勉强吃了两口栗子糕,便回了屋。
她近来总觉得累得紧,做什么都没精神。
过后这些事,便都交由颂纪跟舒云来处理了。
二人连日的忙,先跟账房清点了一番库房里的东西,又查过这一段时间府上的各项支出收入账目,之后从里边拿出一部分钱帛出来,散给了大半的仆役,到年初七时,公主府上,除了两个收拾院子的和两个厨子外,也就剩下了一个账房和管家。
这个宅子,她不打算卖,也不租赁。
这是父皇留给她的念想,当初为了这一座公主府,可是不惜人力物力,这里边的一草一木,都是她的父母亲人对她爱意的展现。
纵使自己不在了,那也该留着。
所以她留了几个人下来,看护院子。
其它的东西,也不带走,只收拾一些方便携带的金丝细软和换洗的衣物。
不过落到那熏香时,舒云却是皱着眉,犯难了些许,她望着那檀香木里的翠竹瓷瓶问:“公主,这可要一块带走?”
李蕴如扫过去,正是成亲不久,燕宁送于她的第一个物什。
她当时嘴上说不值钱的东西,可却是用了近一年,若非此前遭遇崔婉的事,叫她失望至极,想来还是会一直用着的。
当初是因着不确定燕宁的心意放弃,如今他待自己算有心,这也是个可以留念的小物件,毕竟如今这府上,也就这么一样关于他的东西了。
“带着罢。”
到底夫妻一场,虽然再无缘分,可留些东西做个念想,也甚好。
李蕴如准备着离开建康的事宜,那头燕宁经过这几日的沉淀,也渐冷静了下来。
那日的事,确实是他做得有欠考量,如今她境地艰难,顾虑更多,他不该如此任性妄为,寒了她的心。
她身子骨近来不太好,消瘦许多,若为此再多思多伤,可真是他的罪过耶。
想到那日人枯瘦清减的模样,他心中悸动难安,便是一刻也坐不住,慌步来到县君府前。
不过吃了闭门羹,不仅人未见着,连大门都没能再进去。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
他换了法子,按照世家交往礼仪,先递书帖过去拜访,再上门,亦没有得到回复。
看来这一回,她真的被气到了。
时间转瞬而过,到了上元节。
街上彩灯琳琅,火树银花,热闹纷呈,漫天的孔明灯将幽幽的黑夜照得恍若白昼一般,上边写满了各式各样的美好祝词。
燕宁本没什么心思看这些灯会,却见天际的孔明灯时,心中有了主意。
他告别友人,下了樊楼,同陈敬生一块买了许许多多的孔明灯,再次来到县君府外。
……
李蕴如收拾完毕,身子骨也有些好转,没前段时日那么虚,本来今日该出去逛一逛,毕竟是在建康的最后一夜了,又逢佳节的,是该留下些回忆才是,可想到日前的事,她又没了心思,故一直未出,饭后便坐到了院中。
舒云跟颂纪为给她解闷子,还特意请了些戏班子和伶人舞姬过来,府上倒也难得热闹。
舞乐正酣之际,便见一盏孔明灯升到了空中,先是一个,又接着一个一个,数不尽一般,上边挂了些画,都是两个人,一男一女,或是站着的,或是跪着,或抚琴,或女郎抬手,作打人之状……画得并不细致,不过寥寥数笔勾了一个轮廓罢,可却是极为娇憨可爱,每一个灯画旁边,还搭着相应的词句。
很直白简单,每一个大意都是差不多,道自己知错,求人原谅,任其赏罚打骂都行。
画的最后落词:“愿夫人千秋喜乐,无病无忧,夫燕长君留。”
“是驸马爷。”舒云出声。
她声音颇为雀跃,实际李蕴如瞧着那一个个缓缓升空,点亮天际的孔明灯,心中亦同样有意动。
这些时日,他近乎每日过来求见,还十分规矩礼节,同素日与亲友那般,给送了拜帖,然她都未见,只当作不在,叫人将他打发了去。
一来二人刚闹过矛盾,生了嫌隙,见面尴尬,李蕴如不知该同他说什么,二来饶是道歉和好,那又如何,她一直说过,她跟燕宁的问题,并非在两人身上。
她也不想再逼他,求那一个不切实际的答案了。
所以没必要。
可不曾想他执着并有心至此,这么多的灯,画,题词……
他是费了多少的功夫,不言而喻。
“公主,可是要去请人进来?”
舒云看人似有些动容,不如之前那般决绝,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李蕴如静默片刻,仍然是否定。
“不必了,你出去与他说,心意收到了,叫他往后别再做这些费力不讨好的事了。”
唉。
舒云脸色败落几分,应声道:“是。”
经这一遭,李蕴如忽然也没了听曲看舞的心思,便起身离座,回了房。
可孤灯凄影,最易忆从前。
她自嫁燕家来,多数时间居着公主府,燕宁亦是,二人常于此朝夕相对,他在那琉璃窗前持书精读,在那梳妆台前,与她画眉点妆……
便是随意一样物件,好像都能找到与他相关的记忆。
本来很多被刻意遗忘的事,又忽而清晰起来。
她无睡意,也无倦意,便唤人送了两盅陈酿过来,打算再饮一饮。
酒是颂纪亲自送过来的,她也索性叫人留下了。
“陪我一块喝几杯罢。”
她斟了一杯酒递过去给人,颂纪接过,并不扭捏作态,坐了下来,将斟的酒仰脖喝尽。
大抵是今夜上元佳节,万家灯火集聚,总惹人多思,她不由想起过往种种来。
人笑道:“我记得你初到上京时,连酒都不会吃,不过碰一点,便两颊生红,浑然不知所以了,可如今啊,已然可以像那些江湖人一般豪饮,脸不红心不跳的。”
她和颂纪的头一遭见面,是在宫宴上,她坐在高台之上,享受万千追捧,人是献艺的乐人,芝兰玉树的模样,在一众人里尤为出挑。
李蕴如记住了他。
不过同样记住他的人,并非她一个。
席宴后半场,父皇跟母后离去,没了主君在场,大家也便肆意自然了些许,有个侍郎喝多了,便没了规矩,嚷着唤他伺候,逼他吃酒。
那侍郎是来自谢家的。
那会儿的谢家,还不是今时今日这般地位尴尬,在世家之中,比于燕家更甚。
何况叫一个乐人助兴这种事,本不过常见,亦无人指摘什么,大家都起着哄叫他喝。
颂纪不愿,推让之间,酒洒了人一身,当场原本是热闹喧嚣的宴会静了下来。
侍郎变了脸,道:“真是好有风骨一人呐。”
他拾起人那一双抚琴的手,夸道:“这手也漂亮,犹如玉瓷般,莹润生香,我喜欢,留下了。”
说罢侍郎跟旁的小厮会过意,便押着颂纪出去,刀欲落下的时候,李蕴如在宴上丢了只簪子,带人折返。
就这么救下了人。
那侍郎不得结果,气得中场离了席。
父皇母后道她闯了祸,这得罪谢家,怕是将来不好过。
那时她并不懂什么得罪不得罪的。
一个不过**岁的黄口小儿,她只知道,手很重要,命也很重要。
她在乡下的时候,见过好多这样的事,刀落下,全是血,人没了,亲人哭得肝肠寸断,一个好好的家,便分崩离析了。
就是她跟几个姐姐兄长,也曾几次面临着生死之关。
她并不愿意见那般场景,故想了,便做了。
二人说如此,但也未对她多有怪责,默认了她的做法,还将他特赐给了自己,做教养师傅。
自此颂纪便一直留在她身边了。
他跟舒云差不多是前后脚进的府,若非几年前,人自请离京,也当会是她的陪嫁之一,随着一块过来建康。
若是那般,她那一年,日子当好过些许,至少还是有相熟的人在身边,可以说说话,哭一哭,闹一闹的。
像现在这样。
她忽感慨道:“若是你当日没走便好了。”
颂纪望着她,昏黄的光映着女郎有些泛着薄红的脸,记忆也不由飞到好远以前。
他也曾富贵过,出身宗亲,虽为旁系,却也是与荣有焉,又为家中嫡子,备受爱重,要什么有什么,可是一朝天地变,他这个宗亲贵族,也成了他人手中泥尘。
不甘心啊!
他恨那个新主,若非他闹事,也不至于今日境地。
人几经周转,被送进了宫,到了宫宴,他有了念头,可还没来得及出手,宣帝走了,他落入了世家手中。
权贵爱豢养姬妾娈童,他自是清楚的,所见所闻叫他立时意识到当时的处境。
在他以为自己人生便如此之时,眼前之人出现了。
她一身红裙,犹如红鹳一般艳丽夺目,人就这么走到自己跟前,居高临下的扫了他一眼,倨傲的对那些人说:“他,我喜欢,要了。”
他就这么被人带走了。
她救了他,可他一点也不感激她。
如若没有她父皇,自己根本轮不上她来做这个好人,她的拯救,于他来说,更像一种羞辱。
他留在人身边,曲意逢迎的讨好,不过是为了寻一个一击即中的机会罢。
可一直没这个机会吗?
其实不然,他有好多次的机会……然到底什么时候心境变了,他自己也没发现。
或是在她一次次笑语嫣然的让他弹琴取乐,大言不惭说讨好她,她就给人请个官来做之时,也或是她哭着喊着夫子留的课业太难,逼着他给人写的时候,亦或是她跟宣帝父女情深,嬉笑打闹之间,都潜移默化的影响了他。
分不清了。
白驹过隙,岁月悠长却又转瞬即逝。
他开始淡忘了留在她身边是为了什么,并开始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希冀,可不敢说,一旦挑明,他知道,或许便在无这样的机会,他只能借着民间那些嘴,在心中暗暗地勾勒着不属于他那个未来。
原以为日子会一直这般过下去,可某一日,宣帝跟贞元皇后找到了他。
告诉他,时局将变,自己给公主找了一门亲,那是个风华万千的世家郎君,仙姿玉容,品行端正,与公主最是相配,亦能保全她的安危。
“先生待莅阳之心,我等都懂,所以我想先生也当会希望,她这一生顺遂无忧罢。”
他的存在,会影响她的亲事,影响她的名声。
没有哪个世家郎君能容自己的未来妻子,同另一个男人那般亲近,还传出那种流言的。
“先生应比谁都明白,这动荡之下的影响,男子尚无法保全自己,何况是一个女郎。”
那时他才清楚,这对帝后并非自己所想的那般愚蠢,更不是攀附世家求富贵的人。
自己这么多年的隐藏谋算,早被知晓,不过心存仁厚,没有拆穿罢。
他没有争取什么,也清楚争取无用,应下了话,翌日同李蕴如请了辞。
当夜,二人也是这般对饮,她喝了很多,醉得意识不清,抱着他哭,道:“颂纪你别走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我不会再让你帮我写课业,不会偷懒了,我也会好好的学那些琴的,你别走。”
她说了许多,却唯独没有对他的一点旁生心思。
那时他便清楚,这么多年,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罢,公主少年人心性,待他亲近,与待舒云等无异,可他生了其它的心来,会乱了她的姻缘。
贞元皇后说得无错,他比谁都明白这朝局变故的影响,他不希望莅阳如此,经历他所经历的。
他没应,走了,半年后,就传来她嫁与燕家嫡子的消息。
其实颂纪没告诉她,人出嫁那日,他也在,他在高楼上,看她和驸马,游过十里花街。
公主明媚娇俏,艳若牡丹,驸马金质玉相,灼灼风流,二人郎才女貌,堪当绝配。
他们算准了一切,却唯独忽略了公主的想法,低估了她的性情。
下一章周四晚上十一点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道歉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