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他半跪在地上,如此卑微的剖白恳请,言辞不可谓不真挚,然李蕴如到底没法张口直接答应。
“你给我些时间罢,我也需要时间。”
他们之间,身份,性情……一切的一切,相差如此之大。
今日他心悦于你,可说尽动人的情话,可低头哄你,做尽承诺,然它日呢?
如今这个局面,他们两情相好是无妨,但来日若生了龃龉,这会成为梗在他们之间一根扎穿心底的刺。
往后他回过头来想,拿此说事,道我为你牺牲如此,忤逆父母,背弃家族,这世家儿郎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我只有你一人,你还想如何?
你逼我的!
那些都是你逼我的!
他说他自有大好的前程,娇妻美妾,富贵荣华……
都为她一人抛却。
那她当如何说?
人反驳不了,便低了一头,低一次就会有两次,三次……无数次。
她不是不信燕宁的承诺,只是他们都还这般年轻,正是风华正好的时候,未来的日子太长了,谁也不敢保证会发生什么事,会真可以就像现在一般,恩爱不疑的过完这一生。
她不是那赌馆的赌徒,不想拿自己的将来去赌。
她更没有筹码赌。
“好,我不逼你,我给你时间。”
燕宁坐起身,问:“要起来吗,我给你梳妆。”
“不用,这种事,唤舒云来做便好。”
燕宁道:“往后她有的是时间给你做这件事,今日不如便我来罢,当我为公主送行。”
“你知道了?”
他苦涩的笑:“这建康也算属燕家地界,公主遣散大半的仆婢,我不至于一点风都没收到。”
也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加急切,想同她见一面,说个清楚,告诉她那只是一时气话,她不用如此。
他想借此留下人,然今时今刻,他不做这般想了。
如果离开于她来说是件好事的话,自己可以暂时放手。
李蕴如是清楚燕家在世家,尤其在建康的地位声望的,却不曾想他耳目广到如此地步。
府上已无一他燕家之人,那些仆婢,她亦给足了银钱,短期之内,不会流动,透出风声去,可饶是这样,依旧逃不过他的眼睛。
在感叹燕家权势的同时,李蕴如更由心的生出一股惧意来。
她好像恍然明白父皇当时的那种无力感了。
自己拼尽全力,然比不上百年世家的倾轧。
他看似高高在上,实际想做的,得到的,是他们在底线范围内允许的。
谢家的败势或不一定是父皇为保爱女算计的结果,更似世家为自身利益,顺势而为罢……
他们都低估了世家的权势,误以为自己做了几年的天子,就有了跟其对抗的资本。
最后一败涂地。
母后说得没错。
那时候,他们确实该想的法子都想过了,到底无法有善果,若是有,也不至于拿兵权做交换,让燕家护自己的安危。
她拧眉,垂眸不语,燕宁看在心里不是滋味儿,他抬手抚了抚李蕴如的脸,道:“蕴如,我不会伤害你,对你做什么的,不要这般防备我,好吗?”
“嗯。”
她闷闷应声,道:“好,那你为我梳妆罢。”
“好。”
燕宁搀着她起来,又唤舒云打水进屋,给她绞了帕子,伺候她洗漱。
洗沐一番,近半个时辰后,两人走到梳妆台前。
铜镜中的人面容颇为憔悴,素衣披发,一双秋水剪瞳的眸子此刻犹如覆上了一层阴翳,不见昔日光彩。
那化不开的浓愁叫燕宁也跟着垂下了眼。
“郎君可还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公主笑过了吗?”
颂纪的话问住了他。
很久很久了。
自从卢老太君的生辰宴,宣帝的事在他们之间曝光,他就几乎没见她开怀笑过了,眉间的愁永远像现在这般化不开,且越来越重。
莅阳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宣帝跟贞元皇后最为爱重的小女儿,视若珠宝,从来都是活得肆意张扬,想哭便大声哭,想笑便大声笑,不用被半分世俗的规矩教养束着。
她是春日的牡丹,秋日的海棠,开得浓墨重彩,过得也当艳丽自在。
“我变丑了是吗?”李蕴如透过镜子看他,怅然的问:“没有,公主怎会丑呢?”
燕宁拿过桌上的梳篦,修长的指节慢条斯理的挑出一缕乌发,从上而下,一点点,动作温柔又细心周到给它捋顺,边通发边道:“公主只是太累了,会憔悴一些,没关系,时下便近春了,公主出去,多走走看看,心情好了,气色自然也会好了。”
“燕长君。”
“嗯,怎么了?”
“没事。”
她心思晃了,此时此刻的人太好,画面太过温馨,让她有那么一瞬好像忘了隔在他们之间的阻碍,然还好只是一瞬……
李蕴如没说,燕宁也没问,二人便这么静默着梳完了妆。
今日他给她化的,是额黄半月妆,不过并未像那些世家贵妇那般,大面积突出额黄来,只在额上和眼角处勾勒了细细小小的半月,用以晕开的胭脂红部分金箔做的,颇为俏皮活泼,发型梳的是未出阁女儿家的发髻样式,三千青丝拢于发顶,又选出部分,做以盘出灵蛇的样儿,人手没有舒云的巧,那灵蛇做得并非十分灵动,不过却也不冗余,尤其再搭上额前两缕特意留出的短须,便意趣生动起来,是活脱脱的少女模样。
两人望镜,心思大同。
他们都在镜中窥见了少女时期的李蕴如。
然而这仅仅过去的……不过两年有余。
若是可以……
没有这个若是……
唉,到底是造化弄人啊!
——
梳妆好,两人出了屋,走到厅前,厨房的人早已备好了早膳,燕宁陪着,又用了一些,不过她胃口不好,也吃得不多。
早膳过,便要启程,舒云跟颂纪早早的将马车准备好,东西也都收拾齐全,就等着人可以便出发了,不过燕宁道再等等,人若有心想拦,他们也走不了,故李蕴如并没有拒绝。
约莫等了有半个时辰,但见府外,陈敬生驾着一辆马车来,另一旁还有两个拿着刀的扈从。
是燕宁的护卫。
一个名唤守义,一个名叫守成。
两人还带上了一匹骏马,满身毛发呈棕灰色,油光水亮,一看就被主人养得极好,马前脑袋上有一撮白毛,不偏不倚,于正中间……
是燕宁的马惊雾。
几人在府门前停下,便见马车上下来一个梳着高马尾髻的少女,她一身绛红的简装,腰间挂着一个大大的白色芙蕖荷包,里边鼓鼓囊囊的,装满了东西。
“这是……”
李蕴如不常回燕家,同燕家诸多人其实少有交道,但还是认得出来,这是燕家的大小姐燕笙。
燕宁一母同胞的妹妹。
两人关系还算近,她是燕家人里除了燕宁外,少有对她态度好,真诚当人是公主,是嫂子对待的。
“哥,嫂子。”
人从马车上跳下来,三步做两步的蹦到二人面前。
“嗯。”燕宁点头,问:“东西带来了吗?”
“带了。”
燕笙从自己的随身荷包中掏出一个勾着青竹样式,约莫有一指长小包递给燕宁,人又将它交给李蕴如。
“这是什么?”
燕宁道:“我的私人印信,你带着它,过境需要之时可拿出来,地方州域的官员,当会不敢不给你脸面,还能任意调动地方钱庄的资金,作为体己钱。”
“出门在外,最要紧的便是这银子,不可亏待了自己。”
“那他们……?”李蕴如指了指惊雾和那两个护卫。
燕宁道:“他们会同你一块前去,保证你的安危。”
“还有我,还有我!”
燕笙招手,“我也会同你一块去的。”
“……”
听到这话的李蕴如并无欢喜感,脸瞬间沉下来“燕长君,你这是何意?”
说着放手,可却是在她身边安排这般多的人,那她这离开与否,又有何意义?
李蕴如并非针对燕笙,她只是不喜欢自己的一举一动都由不得自己做主,被人时刻盯着的感觉,那太过憋屈了!
她亦不想,再同燕家的人,有什么牵扯。
至少目前,一点不想!
她没掩饰自己半分不满情绪,在场所有人被她骤然的变脸吓住,一时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燕宁也有一瞬发懵,但到底夫妻一载,朝夕相对的,还是对人有几分了解的,旋即明白过来她为何突然恼羞成怒。
他敛声静气,好言好语道:“莅阳你听我说,我并没有其它意思,只是外边艰险,谁也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我知道你有自己的人,亦有能力护好自己,可我不能因你有这个能力,就忘记了自己该要保护你的责任……”
说到这儿,燕宁有几分黯然起来,他怅然说:“过去是我没护好你,才致今时今日,你我这般局面,每每想起,我都甚为后悔,我不想再后悔一次,至于阿笙……”
他抬眸扫过自己的妹妹,人说道:“我有不得已必须让她跟你走的理由,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不能说完全可以,但会尽自己所能护好你们。”
李蕴如沉默不语。
燕笙接话:“公主嫂嫂,你就让我随你一道去罢,我定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