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仪渐渐直起了身子:“什么事,你说。”
她依旧笑着,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相信;穆清风也不恼,只笑道:“把弟弟妹妹们接过去吧。”
雨声越发的清晰了。
何仪面色渐渐凝重起来。她轻声拒绝:“不好吧。”
“我毕竟在梁叔府上待了许多年,你和我认识……给别人知道了不好。”
“再说了,我自己的弟弟妹妹我自己清楚。突然富贵起来,他们自己也会心惊胆战。”
何仪两手交握放在桌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穷人乍富,不清楚别人怎样,起码何仪很难心如止水。知道穆清风身份的那一刻,何仪暴怒又恐惧,只想远远地躲着他、再也不要见到他——
五年,他把自己的身份瞒得滴水不漏,心机之深可见一斑;他身份又那么高,弄死她和弄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是,穆清风现在喜欢她,可他以后会不会变心?
即便他没有变心,吵架拌嘴总会有吧?那时候穆清风气急之下做出些什么,她又该怎么办?
她害怕。
要不是何芳还在穆清风手中,她一定会求穆清风放过她。
只是……
只是何芳的生死荣辱握在穆清风手中,穆清风又明显不会放过她,她掐他、凶他、用清白试探他,他却明摆着只要她。
也是,两人能不能在一起,从来都由不得她,从来都是穆清风说了算。
一股憋闷渐渐充斥着胸腔,何仪用力摁着手指,又被一只手分开。
穆清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握着她手坐在了她身边:“担心我?”
何仪嗯了一声,又被穆清风抱着坐在了腿上。
穆清风一下一下地摸着何仪的头:“放心,我自有安排。”
“妹妹们年纪不小了,过几年就要议亲了,总要让她们露露脸,这样她们未来的夫婿才会出色。”
“弟弟的功课也要操心。我本来想着把他送进国子监里去,又怕他忽然进去露怯,还是让他现在外头,找几个进士给他做夫子,倒也可以。”
“妹妹们也一样。我记得宫里有几个女官放出去了,年纪都大了,也没有成家,如今自己住着也闷得慌,经常被人请去教导女儿……把她们请过来,正好来教导妹妹。”
“人我找好了,下个月就送过来——看我做什么?我是你男人,自然应该和你一起照顾弟弟妹妹们。”
“……你让我做贺寿的衣服,是为了让我暴露在人前吧?”何仪蹙眉望着穆清风:“我送衣服,你大加赞赏,就此‘认识’了我,之后相知相识相许就水到渠成了,是不是?”
穆清风轻吻何仪额头:“是这样。咱们小仪就是聪明。”
雨还在下着,房顶上的雨水汇聚到一起,又顺着瓦当流了下来,滴滴答答。
何仪望着穆清风,看着他精光湛湛的眼睛,忽然抬手去揉搓他的头发。
上午他洗了澡,之后没有梳发髻,更没有束网巾,只是扎了个马尾披在肩头;眼见穆清风身后的头发毛燥起来,何仪闷闷赌气:“你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瞒着我。”
穆清风任她蹂躏自己的头发,只将何仪抱的更紧了些。他低低喟叹:“我也想把我的小仪接回家里安享富贵。可小仪不慕名利,从来都讨厌权贵,我也没办法。”
何仪感受着肩头的重量,想了想轻声道:“富贵谁不喜欢?我没你想象的那么高尚——”
“这正好,我位高权重,家中颇有些积蓄,”穆清风摸着何仪纤腰笑:“对了,咱家库房里好多绸缎首饰,挺多都是宫里出来的,你一定会喜欢。”
何仪爱美。自打认识何仪之后,穆清风就开始搜罗珠宝首饰了;那些首饰,有的是皇帝太后赏的,有的是底下人孝敬上来的,还有些是他见了喜欢、直接中途截下的。
上回他让柳玥送了三件礼物,里头的点翠衔珠凤钗、白玉飞鹤团佩都是他暗中截下的。
不过这事不能让何仪知道。这姑娘性子犟,又喜欢自食其力,知道东西是这么来的之后,肯定不会再收。
想着穆清风顺口解释:“你也知道,我姑姑是太后,她手里有好多宝贝,隔三岔五就赏我……”
“你瞧,我一个大男人,哪里用得着首饰了?收着积灰也不好,只能麻烦我的小仪受累戴着了。”
“……”何仪要说的话生生堵在喉头。她想让穆清风放过她,可穆清风定然不依……
何仪满怀愁绪地松了手。她推开了穆清风,拉了椅子坐在窗前看雨。
烟雨朦胧,柳色初新,风一吹,柳条随风而来,好似被风鼓起来的一匹绿缎子。
何仪两臂横搁在椅背上,心中愈发难过。
先前她忙着去探望何御史,回了家才发现,穆清风似乎在拿何御史威胁她留下来。
后来何仪不准穆清风来看她,穆清风先是让柳玥过来,又是石头,最后是他自己。
穆清风拿着何梦熊的军籍过来。
何仪心中的气愤害怕,就掺杂了太多的感激与欢喜。
穆清风喜欢她,愿意为了她违背规制做事。
穆清风护着她,她才会事事顺遂。
可是,万一穆清风变心了、后悔了呢?
不说别人,继父早年也很疼爱她,后来还不是把她卖给痨鬼换钱?
何仪愈发烦躁,忽然一阵嘈杂,身边却多了个人。
穆清风拉着椅子到她身边,和她肩并肩坐着;这回他坐得很规矩,眼睛直直望着窗外,小声问她:“小仪害怕我,嫌弃我名声太差,对不对?”
明知故问。
何仪没吭声,却听穆清风声音里带了笑:“我刀也,但为人操使耳——何姑娘,这话是谁说的?”
何仪肩背慢慢矮了下去。她下巴搁在了手臂上,一语不发地闭上了眼。
她说的。她说锦衣卫指挥使不好相处,要穆清风离他远点,穆清风连连反驳,她就想了想,说出了这段话。
可是……
可是当时她也不知道穆清风就是那锦衣卫指挥使啊!
穆清风沉沉叹息:“小仪,你就一点不信我?”
这是不得到回复不罢休了。
何仪又睁开眼睛看着窗外的柳树。她闷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么?”
不等穆清风回答,何仪一连串说了出来:“因为你和我一样没有父母。我看中你孤身一人、家境贫寒,想着我能赚钱,就能死死拿捏着你,就算你有什么坏心思,也不敢真的做出坏事来。”
“可现在你身份这么高,我当然不开心了。”
“旁的不说,我夫君只能有我一个女人。可你身份那么高,你能做到吗?”
“但凡当官的,哪个不是妻妾成群莺莺燕燕?”
“——何芳算吗?”穆清风转头望着何仪,忽地笑了:“何芳今年四十三岁,夫人刘氏是他恩师的女儿,一十五岁归于何门,二十多年来,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何芳别说纳妾了,狎妓都不去,下了朝就回家陪着夫人孩子,朝野之人颇为佩服。”
“我叫人查过了,何芳确实没有碰过别的女人。”
“当然,你要说他只和夫人有关系,倒也不对——何芳未婚妻是刘夫人的姐姐,只是那位刘姑娘早早病逝,才轮到了这位小刘夫人。”
“小仪觉得,他算不算洁身自好呢?”
回到京城后,穆清风立刻找人查了何芳,连何芳小时候和人打架、结果被抓破脸、好几天不愿意出门的事情都查出来了。
穆清风越查越佩服。这人又事关何仪,他当即便将何芳生平都记了下来,如今果然用到了。
何仪一时间沉默下来。
何芳……居然没有小妾吗?
她还真不知道。她只是感激何芳,并不想打探他的私事,一时间给穆清风问住了。
穆清风声音提高了些:“我记着呢,咱们小仪眼里揉不得沙子,我既然娶了小仪,就该恪守夫道、守身如玉……小仪看上我,这是我的福分,我可一定要有自知之明啊~”
穆清风尾调扬起,何仪不禁笑出声来。
以前她只当穆清风是个普普通通的护卫,她长得漂亮、赚钱又多,一门心思地给他立规矩。方才的话……全是之前她说过的。
笑完了,何仪心中也没那么闷了。她纳闷地歪头望着穆清风:“你为什么要假装护卫呢?”
穆清风眼睛微微转动。
这该怎么说呢?
说他打小看尽人情冷暖,喜欢何仪就要何仪更喜欢他,于是一再贬低自己、好让她来哄自己?
倘若何仪真的喜欢他也就罢了,可何仪肯跟他,明摆着是权衡利弊后的结果。他这样说了,何仪只会更烦他吧?
穆清风苦笑:“你为什么讨厌权贵?”
“我不算权贵,可名声比那些权贵糟糕多了。”
居然是因为她吗?
何仪想了想道:“殉葬……好多人都这么做,我不想死,所以想离他们远远的——穆清风你松手!”
“不松。”穆清风又将何仪抱进怀中。他皱眉认真道:“没有了。”
“皇帝废了人殉的规矩,李阁老写的遗诏,我亲手研的墨,千真万确,半点也做不了假。”
何仪满脸的不敢置信,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是天子近臣,可能还真的做过这件事。
只是……
只是这种大人物就在自己身边,一脸正经地说皇帝阁老们的事情……何仪先是心惊肉跳,又渐渐觉得好笑。
穆清风只当她还在害怕。他满眼疼惜,握着她手轻轻暖着:“你瞧,英庙老爷驾崩,就没有嫔妃殉葬,对不对?”
何仪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抽到一半又陡然回握住他的手。她满脸认真:“清风,你能不能帮我一件事?”
话刚出口,何仪复又满心忐忑,穆清风用力捏了捏她的手:“要我做什么?直说就是。”
“我这把刀,握在你的手中。”
何仪心跳如捶,面上也带了红晕。她依旧不敢置信,又强调了一遍:“清风,你可能会为难——”
“若非难事,怎能显出我这把刀的锋利?”穆清风笑着轻咬何仪的手:“看不起你男人?”
“什么事?快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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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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