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风素来是个称职的好上司。他给钱给的大方,也不耍锦衣卫指挥使的威风,心腹们私底下都叫他穆哥。
钟平是穆清风心腹,自然知道穆清风同何仪的关系;可惜俩人认识三年、穆清风硬生生熬到了二十岁,两人居然还没成婚,看得钟平都替他着急。
穆清风垂眼望着手中的茶杯,难得笑着开了口:“这回的事情了了,我们就成婚。”
“这么快?!——”钟平大喜过望地喊了出来,见穆清风不悦,又迅速压低了声音。他凑近了穆清风笑:“穆哥总算舍得把嫂子娶回家了?”
“是,”穆清风忍不住笑,笑完了又沉声吩咐:“我的身份,她现在还不知道;你们都给我精神点,别被她发现了,不然我饶不了你!”
钟平明摆着不信,只笑道:“穆哥要是收拾我们,我们就抱着嫂子的腿哭——对了,穆哥,你今天怎么不在里头陪嫂子,反倒和我在外面喝茶呢?”
穆清风心道人家一家团聚,他怎么好进去呢?但这事又不愿意和钟平说,因此只不作声地喝着茶。等时间差不多到了正午、手下也把饭菜买回来了,穆清风才提着食盒进了院子。
穆清风自告奋勇地去摆菜。他正要将最后一道乌鸡汤摆到餐桌上时,忽然被个孩子抱住了腿:“哥哥抱!”
他掐着点进来,饭馆的小厮也是掐着时间来送菜,这会儿汤还热着呢。被孩子一抱,穆清风忙将汤盆送远了些,鸡汤却还是倾在了穆清风手指上,烫得他手指发红。他忙叫何仪:“小仪,快抱走她!”
何仪怕鸡汤烫到孩子,忙半哄半强地把人抱走了——这人是陶月的女儿,今年才五岁,有个龙凤胎的哥哥;这会儿被强行抱走,忽地一瘪嘴哭了出来。
何仪有些头大——要是她弟弟妹妹,她肯定直接吼过去了;可这是陶月孩子,她没法吼啊;好在陶月立刻过来了。她没好气地把人抱在了怀里:“哭哭哭,哭什么哭?闭嘴,吃饭!”
穆清风刚刚放好鸡汤就听见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有些尴尬;却见陶月笑:“没事,我在外头都看见了,是这孩子去抱你……对不住。”
穆清风忙说哪里,何仪便递了块帕子过来:“擦擦手——估摸着是你这身衣裳好看,她看上了,所以来抱你。”
说着何仪一愣:“清风,你这是什么料子?瞧着不错啊。”
穆清风擦手的动作一顿,心中不住喊糟。
皇帝没那么信任他是真,但他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有个做太后的姑姑,吃穿用度自然有人帮他打理;这回他住在客栈里,让人给他送衣裳过来,没注意居然是件绸缎衣裳。
虽说穆清风从不在意这些东西,但想来料子不错;穆清风正要将事情糊弄过去,忽然被何仪抓住了胳膊。
准确的说,是衣袖;何仪两手抓着他袖子摸了老半天,才望着穆清风迟疑道:“这是……库锦?”
何仪有些不敢信。
何仪替梁从训做衣裳的时候,见过一种特别漂亮的锦缎。她花心思打听了,知道那缎子是库锦,是从南京进贡来的,专供达官贵人们使用;后来梁从训以为她喜欢,还送了她几匹,所以她认得库锦。
可穆清风怎么能用得起库锦呢?
何仪愈发疑惑,又拽着穆清风衣袖看了起来——
质地细密,上头有暗花纹,触手丝滑坚韧,确实是库锦。
何仪百思不得其解,又看向了穆清风,却见他满脸都是惊讶的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料子。”
“这料子……是陛下赏的。”
“先前射柳,我表现不错,陛下就赏了我们每人一匹锦缎、十两银子。”
“各种这样那样的比赛又挺多的,哪次我们都能得到些赏赐。”
“许是专门用来赏人的缘故,那些缎子都是一样的。”
“这回要见你,我特地找人用那缎子做了身衣裳,就穿着来见你了。”
“库锦……是南京的料子吗?”
“早知道这料子这么好,我就不穿了,就该留给你用。”
何仪愣了片刻,忍不住笑了。
拿皇帝赏的贵重衣料做了衣裳,只为了来见她……
她想说这么贵重的衣料,应该留在重要的场合穿;又觉得人家巴巴地穿了过来,她要是说不准又太伤人了。正琢磨怎么说比较合适,就听到了陶月的笑声:“成了成了,吃饭吧,我都快饿死了。”
饭桌上女多男少,只有穆清风一个大男人,排座位时有些尴尬;最后穆清风被何仪和赵朗夹在了中间,陶月便忍不住地笑,笑得何仪连吃饭的心思都没了。
吃完了饭,陶月她们要去午睡,何仪与穆清风又坐到了槐树底下,商量着继父的事情。
“别慌,”穆清风拉过何仪的手,见她食指上的指甲有些毛躁,便用手指轻轻地抚过她的指甲:“万事有我在,别担心。”
“好好爱护指甲,否则还怎么劈丝线啊。”
穆清风这么一说,何仪也放松下来。她有个毛病:一紧张就扣指甲,偏生她又离不开指甲,食指便遭了殃。又听穆清风问:“他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你进去睡一会儿?”
何仪摇头。这回算计继父事小,算计知县事大,她慌得饭都吃不下去了,又怎么能睡得着觉呢?
先前吃饭时,穆清风就看出何仪紧张了;这会儿他蛮体贴:“下午见他,需不需要我在旁边陪着你?”
“要不,我在隔壁屋子待着,万一有什么事情,我也能立刻赶到?”
何仪眉头紧皱,慢慢摇了摇头:“别了。就在这里,还能出了什么事?”
她和继父之间有些事情,恐怕不好让穆清风知道。
穆清风也干脆地答应了。他四下看了看,见没有人,别扭地别过了头去,声音轻得很不自在:“要不,你靠在我身上眯会儿?”
何仪望着他侧脸——饶是他皮肤黑,也能看出片红晕来——一时间笑了:“算了,我睡不着。”
“咱们还是说说报案的事情吧。”
何仪与继父大眼瞪小眼。
继父来的时间刚刚好,与穆清风估计的一点不差;这会儿俩人把赵朗叫了出去,一语不发地望着对方。
这屋子不大,有床榻有桌椅,但也仅此而已;继父在椅子上头坐着,何仪后背紧紧靠着窗台,恨不能穿墙而过,一直躲到院子外头去。
最后还是继父先开了口:“小仪把小朗接过来了?”
何仪垂头看着窗台:“以后小朗住在这里,你要多少钱,开个价。”
继父也是个爽利人,干脆地给出了价格:“二百两,我以后再也不找小朗。”
何仪心说她信继父才有鬼,又感慨穆清风果然神通广大,连继父欠了多少钱都清楚。
二百两银子不少,够十户五口之间舒舒服服地过上一年。何仪听见这数字便惊住了,当即抬头瞪着他:“二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之前你把我卖给那痨鬼冲喜,也就收了人家五十两银子。”
“二百两?你把我们姐弟一块儿卖了都换不来!”
“也不多啊,”继父十分地体谅何仪:“你给人做一件衣裳就十两银子,每月给人家做两件衣裳,一年到头你还能剩下四十两银子,除去小朗读书的开销、喜姐儿爱姐儿买衣裳的花用,你还能落下十几两银子呢,怎么就掏不起了?”
何仪当时就被气笑了:“那我还该谢谢您啊?”
“倒也不用,”继父面上的笑容堪称慈爱:“你岁数也大了,也得留点钱给自己攒嫁妆。”
何仪被他气得脑门子疼。虽然一早知道这人没脸没皮,但万万没想到这人能无耻到这种地步。
前几年她做衣裳确实是十两银子一件,可那些衣裳清一色满是刺绣,她一个月也未必能做出来一件;后来遇见了穆清风,穆清风就把自己的俸禄全交给了她,还说要她少做些衣裳,把梁从训的衣裳做完就成了。
何仪答应了,可她缺钱,梁从训府上一月三两的银子不够她花销,回头照样接活儿;怕穆清风知道,她还特意趁着他不在的时候做。
结果还是被穆清风给发现了,气得穆清风提了一百两的雪花银砸到她面前,恶狠狠地说买了她一年的私活儿。
她面上挂不住,看都没看银子就跑了,之后一直躲着穆清风。
穆清风气了两三天,两三天里天天堵着她,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何仪也和他怄气,只当看不见穆清风;直到她去看赵朗,穆清风往她手里塞了个东西。
(1)库锦:即南京云锦。云锦是清代叫法,明代叫库锦暗花缎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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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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