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移步至小榻上仰躺下,闭上双目,拿起一旁早就令下人准备好的用藤萝花浆浸泡过的水晶薄片敷在眼睛上。
贺汀对他说:“万侍郎有眼疾?”
逢棋胳膊动了动,抚了抚衣袖,“万侍郎这病好多年了,叫天行赤眼【1】,畏光,睁眼时间久了就会疼。”
“眼部热症,可先黄连、黄柏洗目,再以珍珠、冰片等研磨的药粉点涂于眼部。我看万侍郎像是长久都以水晶敷眼的样子,若是时间长了还根治不了,不妨试试内服药剂来缓解体内热毒。”贺汀道。
“多谢了。贺公子看着似乎很懂医术。”万侍郎闭目回他。
“略通皮毛。”
万羿听罢又笑了,“你很像我之前的认识的一个人。”
贺汀看着小榻上的人,目光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巧了,万侍郎也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
此时,香炉的香快要烧完了。
贺汀随手拈了瓣桌上花瓶里垂着的紫藤萝花,放到鼻尖处轻嗅,“藤萝花枝最应该攀架子,放在瓶中实在是暴殄天物。”
逢棋坦然一笑,“人不同,赏花的方式自然也不同。”
言外之意,贺汀听懂了。
他对着逢棋和万羿说:“殊途同归。”
“想必万侍郎已经想好了对策。”贺汀淡然道。
“史书记载盛帝有两子,世人也都以为盛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位是当时虞皇后所生的嫡长子一睿帝章晔,另一位是田美人所生的当今圣上一章暘(yǎn)。
只是在田美人早早离世,他在后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万羿换了两个新的水晶片敷眼睛,继而话锋一转,“可当时盛帝最受宠的颜夫人也曾诞下过一个皇子。”
“后宫之事,本就不能多说。不过这些我们还是知道的,颜夫人当时十分受宠,甚至威胁到了当时虞皇后的地位,据说那时都有传闻说盛帝要废掉虞皇后,改立颜夫人为皇后。”逢棋说道。
“我本就不太知晓前尘旧事,但我也曾听说过一些,颜夫人诞下皇子后,没过多久皇子便早夭了,颜夫人悲痛万分,一度消沉。”逢棋一点点回忆、搜索他知道的内幕。
“想来这也是为何后面盛帝会立颜夫人的甥女为公主吧。”贺汀说。
“颜夫人生下一子确实不假,但我知道,那个皇子并没有夭折。他不过是个怪胎罢了,盛帝怕此事传扬出去,有辱皇室颜面,便对外宣称那个皇子夭折了。”万羿觉得自己的双目灼痛感有所缓解,便取下水晶片,睁开了双眼。
“什么?”逢棋不可置信道,“这话可不能乱说,莫叫有心人听了去,圣上知晓了,我们就惨了。”
“你以为此事圣上不知?”万羿从小榻上坐起来,“盛帝那么宠爱颜夫人,怎么忍心把他们的孩子处置掉,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养罢了。”
“你怎的知晓?”逢棋问他。
万羿得意地哼笑:“我还知道更多你们不知道的呢。”
“我还知道,那个皇子如今就在安州。”
贺汀眸光转动,“先帝是封了不少远亲王和异姓王,到当今圣上即位后,削减的就不剩几个了,且都没有什么实权,只是个虚的称号罢了。而如今,安州就保留了一个远亲王——安平王。”
“不假,现存的这几位王,全部都是皇室的旁支,存在感不强。”
逢棋惊讶得瞪圆双眼,深吸一口气,“莫非这位安平王是·…”
“可他不是盛帝表兄的儿子吗?”
“对外当然要给他一个别的身份了,盛帝表兄早在他登上王位时便过世了,你想想他真有没有儿子谁能知道呢?”万羿说。
贺汀一直默默听着,脑子里疯狂地闪过千万种设想。
安平王若是颜夫人所生,那两代皇帝为何要留着他?贺汀沉思。
万羿为何会知道密使一事?
这两件事情或许有什么关联。
“怎么样?”万羿开口问他,“贺公子觉得这些事情够不够我们达成合作?”
“那你要我怎么帮你?”贺汀发现那朵小小的花已经被自己捻碎了,浅紫色的花汁沾染在他指尖。
“五日之后,公主的册封典礼上,会是很有意思的。”万羿擦干净沾在他面具上的花浆,顺带扶正了面具。
“届时,贺公子自然知晓该如何帮我了。”
三人的交谈在这之后就结束了,贺汀走出益香阁,在门口,他看到南冥宵的马车停在这里。
南冥宵掀开车帘,就那样看着贺汀。
贺汀被下蛊了一样,不知不觉走到他的车前。
南冥宵对他伸出手来。
贺汀搭上他的伸出的手,上了南冥宵的马车。
南冥宵的马车十分宽敞,主座上可以乘下好几人。
贺汀坐在他身边,心神不宁地开口,“你去皇宫了?”
南冥宵侧头垂目看着他,嗯了一声,“去见陛下了,恰巧路过这里。”
贺汀腹诽:恰巧路过怎会知晓自己在里面,还等自己出来?
不过他没多问这事,转而继续问南冥宵:“是为了赵太尉的事情?”
“赵太尉虽然言辞激烈了些,但他身担要职,怎可随意被停职呢?”南冥宵对他说。
“这话不假,兴许陛下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好了。”贺汀安慰他,他不敢告诉南冥宵自己也打算管这件事情。
“看你样子,是进行的不顺利吗?”贺汀看着南冥宵平静似静潭的眼睛,却能在里面读出一个信息:南冥宵不开心。
“陛下很生气,把替太尉求情的人都赶了回去,还有好些人因为替太尉求情也被革职或者贬黜了。”
“陛下也训斥你了?”
“算是吧。”
贺汀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只生硬地说:“五日之后,陛下册封公主的典礼上,也许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嗯。”南冥宵说着,“你是去益香阁见朋友了吗?”
“对,不过你不许调查我见了谁。”贺汀太了解南冥宵了,他对南冥宵说。
南冥宵一直就那样注视着他,眸光中可以看出一股深情的意味,他伸手想摸贺汀的头,被贺汀偏头躲开了。
南冥宵很淡地笑了一声,答应他,“好。’
“你有朋友总归是好的。”
贺汀有件积压在心里挺久的事情了,他犹豫再三还是声如细蚊般开口问了出来:“你父亲的那件事情·……”
南冥宵倾过身,把耳朵贴过去。
“怎么了?”
“嗯······就是,你父亲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贺汀赧然一笑,笑出了几分命苦的感觉,“之前答应和你一起查的,可最后,我却……”
贺汀有点说不下去了,他轻叹了一口气。南冥宵附过去的耳朵时,下垂的目光盯着贺汀张合的唇瓣,转头时和他距离过近,微凉的鼻尖擦过贺汀的脸颊。
贺汀很明显地怔愣了一瞬。
察觉到贺汀的僵硬,南冥宵与他拉开距离。
“你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这件事情本来就不是你必须要为我做的,况且,现在我知道你有更重要的事情。我父亲和北州的事情,我都会一点点查下去。”
南冥宵低低唤了声贺汀的名字,把贺汀紧紧攥着的双手打开。
“不要什么事情都自己抗,我可以给你分担的,我会用事实证明你是可以信任我的。”
“我·…”贺汀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最后他说:“你父亲那枚玉令牌上的第二个姓氏上的人,我找到了,启州亳化的江申。”
“是吗?”南冥宵并没有放开他的手,“你又以身入局了。”
“江老爷也很在意这件事,正好圣上如今不愿见到你们替太尉求情的人,你去亳化找他吧。你去了肯定会知道更多的事情。”贺汀对上他的视线。
“我过不了多久可能也要离开京都一段时间了,我们分头行动,总能找寻到事情的真相。”见南冥宵迟迟不回应他,贺汀捏了捏他握住自己的手指的虎口位置,“你在听吗?”
南冥宵迟缓地回答:“在听,知道了。”
随即南冥宵放开他的手。
贺汀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己又哪句话惹得他不开心了。
南冥宵转回头去,看着前方。
“时间还早,你要不要去我的府上看看。”
怕贺汀说出拒绝的话来,他继续补充道:“你送我的那棵银杏快枯死了。”
说罢他自嘲地笑笑,喃喃道:“可能我什么都养不好吧,也什么都留不住。”
不知道为什么贺汀觉得他说这话的时候是有点委屈的。
贺汀只得张口说好。
到了将军府,副将黄衡也在,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倏地看到自家少主身边的人,不由得顿住脚步,很识趣地先退下了。
院子里那棵不算粗壮的秃树孤零零地伫立着。
在万物生长的时节,它仍然固执地收着芽包,丝毫不肯展露。
上贺汀惆怅道:“怎么会这样呢?”
南冥宵伸手摸了摸树干,“陛下命我搬到这个新府邸时,迁移它时我不再身边,它被挖断了一条根。”
南冥宵仍记得皇帝五次三番催促他更换新府邸,最后在一次南冥宵外出执行军务时,命人给他更换了府邸,南冥宵接到消息时,无法赶回来,只得嘱托管家看顾着那棵银杏树,等到他回来自己再亲自看着移。
谁曾想,皇帝派来的人说,皇上要求他们看着搬,院中那棵树也得一并搬走,不能耽搁,不然怕皇上怪罪他们。
管家拦不住就只能依着他们搬了,不幸的是,树也被不小心挖断了根。
“南冥宵,别担心,我看到他的芽孢发绿了,兴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抽叶了。”
“你会怪我吗?”
“才不会,而且看样子你已经为它治理过了,我相信它,也想相信你。”
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响,叮咚叮咚的声音听着都不似往日那样沉闷了,入耳清脆。
南冥宵伸手取出一个东西递给贺汀,贺汀看清那是一枚玉扳指。“五年前在舒州你送给一枚玉佩,原谅我到现在才回礼。”南冥宵递到他手中,温柔地对他说着。
“这是找大师祈过福,保平安的。贺汀我希望你平安顺遂。”
“你也是。”贺汀握住那枚扳指,回望着他。
离开南冥宵的府邸之后,贺汀去了丞相府。
管宗瞻才送走一批找他商议政事的人,看到贺汀也不意外。
他说:“五日之后,就是公主的册封典礼了。圣上对这件事挺重视,倒时候你我都仔细着,别出什么差错。”
“我也要出席吗?”贺汀问道。
“眼下赵逵得罪了陛下,他的同党也都收到牵连。这是我们扩展势力的好时机,我也不会让你白跟着我的。”
管宗瞻其实是怕贺汀跟着他有段时间了,还没有得到一官半职,怕他坐不住,做出些什么自己控制不住的事情来。
虽然说他们二人是挑明了互为利用的关系,但管宗瞻不能真的容许出现任何威胁。他喜欢掌控别人,改变别人轨迹的生活。况且,贺汀,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
管宗瞻不敢赌把这样一个有着大威胁的隐患带到朝廷是不是个正确的决定,但宣天下贤士觐见那日,皇上明显对他产生兴趣。
本来就是想借着皇后寿宴,来亲自探一探他的。只是突然出了太尉忤逆龙颜这个插曲,所以对于贺汀这件事,皇上也就先放一边去了。
管宗瞻虽知道贺汀目前是心怀自己的盘算的,但他又岂能错过这样一个可以进一步掌控大权的好时机?
所以,他一定要把原本就让皇帝产生兴趣的贺汀更进一步地送到皇帝跟前。
只有这样,他才能更方便地行事。
“安州旱灾严重,陛下如今正忙的焦头烂额,等到那时,我会向皇帝推荐你的。”
贺汀摸索着手指上那枚玉扳指,它仿佛还在适应自己的体温,透露着丝丝凉意。
五日,很快便过去了。转眼间就来到了公主的册封典礼上。
太常--郎礼继为皇后寿宴主持宗庙祭祀一事后,又接着担任了此次公主的册封仪式的主理人。鸿胪寺卿颜偲轩为礼赞官。
柳萱云被册封公主的这个仪式非常庄重,有很大原因是他们需要这个公主,有了她,一些事情才好继续推进。
皇帝封她为定宁公主,正式把她写入皇家宗册里。
【1】天行赤眼是中医术语,西医称为“急性传染性结膜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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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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