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过曼殊河，天地便换了一番景象。
天是红的，地也是红的，就连河水，都会在卷起浪涛时，甩出一两副森森白骨。
空中的血气和杀气几乎凝成实质，伸手一抓，似乎就能握住一团粘稠的血。
沈媚烟来过魔渊，但还是被眼前的情况惊了一惊。
原因无他，那时候的魔渊恶虽恶，却也不似现在这样将恶都摆在了明面，简直就像未经开化的原始社会。
惊风的描述没有夸大其词，一落地，她就踩上了一个圆滚滚的骷髅脑袋。
没有刻意控制身体平衡，她摔倒在地，衣裙沾上了分不清是灰还是血的污渍，脸上满是惊惧。
“怕了？”视线中出现了一只长而有力的手，在玄黑护腕的映衬下愈发如玉温润。
沈媚烟借着他的力起身，搭手上去时还欲说还休地隔了层衣袖，面上的惊慌也多了几分少女的羞涩。
“这便是魔渊吗？”她朝惊风那边靠了靠，将自己藏在了对方的身后，像是这样就能避开魔渊的血雨狂风。
“嗯。”
身为一个魔修，惊风对魔渊并无太多感情——在没被魔尊带回来之前，他托身于一个修仙的小小宗门，可惜“天资不高”“悟性又差”，多年来修为囿于筑基，直到那人出现。
他说他的体质生来和仙门功法不契，若求长生，唯一的方法就是修魔。
至于他当时的选择……无足轻重，那人是高不可攀的渡劫期，而他不过是筑基期的小修，即便在一个小宗门都无太多存在感。
丹田被强行灌入魔气，与原本存蓄在其中的灵气相冲，清浊相抗迸发出的力量冲毁了他全身上下的所有经脉，让他痛不欲生。
可这远非结束。
经脉断了，那便重新接上。
于是他又在清醒的情况下，看着那人的手指伸进他的血肉，用最快捷也最粗暴的方式，将他的经脉重新接上。
所有的痛苦过后，他才成为魔宫的护法惊风。
没有给身侧的凡女太多眼神，他看向正前方，用温柔的嗓音问：“烟烟想去魔宫么。”
“魔宫？”和他挨得很近的少女疑惑地说，“魔宫是什么地方，是你们的皇宫吗？”
“正是。”
惊风性子谨慎，尽管曼殊河附近并无修仙门派，也不曾用过太过惹眼的赶路法宝，现下才从乾坤袋中取出了一艘灵舟，变大后约有三丈宽十丈长，船舱镂金镶银，很符合大众对魔修的基本认知。
纸醉金迷，骄奢无度。
没有理会身后身娇体弱的凡女，惊风自己先上了船舟，船首的几个魔力傀儡迎来上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主人。
“有一桩事要交付你们……”他正要嘱咐这几个傀儡照顾好从凡世带回来的少女，身后蓦然响起有人倒地的声音。
下意识的，他以为是有人暗中偷袭。
可当他回过头，空茫茫的一片红色中，除了不知何故倒在地上的凡女外，什么都没有。
空气中也没有陌生的魔气。
难道是被魔渊的恐怖景象吓晕了？
惊风皱着眉下了灵舟，将昏迷的女子抱了起来。
触碰到对方的身体时，他的眉间飞快掠过一丝不自在。
山村时有那几个下属，路上也是被其中的一个带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对方有亲密的接触。
既然要将这个凡女送给魔尊，那知道对方、接触过对方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何况他也不信任那几个仓促调到自己手下的修士。
离开山村不久，他便将他们杀死后丢入了一处山涧，全程都没有避着被吓得像小兔子一样的少女。
所以现在，他才要亲自来做这些事。
凡人的身体，柔软，脆弱，比水雾化作的云还要轻柔。
也更加易碎。
惊风没在她身上发现什么外伤，于是就遣了两个傀儡去启动灵舟，准备给她服下颗定气丹后再看看情况。
捧着丹瓶的傀儡生前是个凡人，目前的这具身体也残留了几缕过去的意识，在递过物品时扫了一眼女子的脸色，木木道：
“主人，这位姑娘，兴许，是，饿晕了。”
饿晕？
惊风一怔，这才想起这一路都在匆忙离开仙门的范围，的确没吃过几顿饭。
当然了，他和他那几个死去的部下早早地就辟了谷，所谓的吃饭也不过是服用几颗灵丹，回复损耗的灵气。
太早就引气入体、辟谷断欲，他完全忘记了凡人是必须要……饮水吃饭，一日三餐。
“舟上可有吃食？”
“回主人，没有。”
——怎么可能会有，这艘船从未上过凡人。
就算是未辟谷的修士，也都会自己带着食物。
让他想想，最近的魔修城池……离曼殊河有千里。
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惊风再次抱起麻烦的凡女，飞快往那座城池而去。
-
沈媚烟醒来，头顶是黑色的纱帐。
虽然是纱，却一点光都透不进来，瞧仔细了才能看到在外面走动的黑影。
“姑娘。”察觉到床上的人醒了，先前提醒说她是饿晕的傀儡挤开帘帐，伸进来一个呆头呆脑的头：“吃饭。”
她昏睡了整整两天，期间惊风捏着鼻子给她灌下了一碗白粥。
灌之前还尝试过给她输送一些灵力，但从未接触过修炼的她身体异常排斥那些精纯的灵力，适得其反到差点爆体而亡。
麻烦，真的是天下绝无仅有的麻烦。
惊风被她折腾得够呛，而沈媚烟还打算继续折腾他几下。
“谢谢。”气若游丝地向脑门贴着个“三”的傀儡道谢，她伸手去接对方手中的瓷碗，也看清了里面盛的是稀粥。
有点智力但又不太高的傀儡，虽然知道她在说什么，身体里却没有设定好相应的回话，于是就呆滞地跪在原地，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摔了碗和食物。
身体无力，手腕也使不上劲，需要人喂食。它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可身为傀儡的它四肢比死人还僵硬，给病人喂饭这种事是做不来的。
“主人。”它捧起摔在锦被上的碗，来到了船舱中的另一间屋子。
片刻后，被傀儡扶起，后背靠着软垫的沈媚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护法大人的服务。
面上是忐忑的，是因为给救命恩人添了麻烦而不安的可怜白兔，心里却是得逞后也没露出尾巴的狡猾狐狸。
“既然饿得难受，路上为何不说？”惊风的脸色算不上好。
他无父无母，拜入仙门后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尊，从未亲手服侍过任何一人。
如今，却要低三下气地照顾一个凡人。
气不顺，手上的动作也快了几分，病恹恹的少女顿时就猛烈咳嗽了起来，好半天才止住。
麻烦，实实在在的麻烦。
要不是看在她的长相，还有她背景干净又天真的份上，早在她晕迷船下时，惊风就丢掉了这个大麻烦。
人也带上船了，住处也吩咐安排好了，自己还……这个时候再想着放弃，成本有些大。
“不想叨唠公子。”沈媚烟虚弱地说，唇色苍白如纸。
惊风清楚地看到，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像是下一秒便会哭出来。
哭倒也罢，只是他今日要给她……
应该将那群废物留一个，快到了魔宫再杀。
“这等小事，以后不必瞒着不说。”惊风道，语气是生硬的温柔，伪装得不太成功。
终于结束了这场折磨，他将碗勺扔给傀儡，又不怎么避讳地擦了擦手，让床上的凡女好好休息。
他们距离魔宫还有三四天的路程，而六个时辰后，他……还会再来看看他。
“给公子添麻烦了。”沈媚烟躺回了被窝，将柔软的锦被往上拉了几寸，遮住了自己那害羞的脸。
“烟烟会快写好起来。”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她说。
惊风又朝她笑了一下，表情规划得依旧不太成功。不过没关系，如今的沈媚烟，是一个对“救了自己性命还愿意将自己带回家”的恩人一见钟情的单纯女子。
无论对方做什么、说什么，无论对方有多过分，她都会将对方的行为自动美化，说服自己当一个傻乎乎的恋爱脑。
一生为情所困，事事以情为先。
这种事，沈媚烟过去只在话本和别人的身上看到过。
将自己的所有都托之他人，真是蠢透了也傻透了。
天地间，还有比己身更值得信赖的吗？
沈媚烟虽然合欢宗的妖女头头，但从未因情生迷。
不过，她也不是归一门那些不知转圜迂回的剑修。
她会为了情势暂时低头，也会为了保全性命，暂时地当一个柔弱不能自理的凡女。
何况，她还要借着眼前的这位魔宫护法，见到任务目标魔尊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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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初到魔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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