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无数次穿行的旅者,令她最记忆深刻的,大概是一些只见过一面的短暂,自此之后,所有的景色都比不过一瞬惊鸿。
就是不曾得到的东西,才会令人千百倍的珍惜。
迷雾散开,季眠还觉得方才林清也同她交握时,仍有一丝温度残留。
她垂着眸,有些失神的望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之前被勾住的指节。
眼前是一片无垠的平原,丛生的杂草只有脚脖子那样高,被在这里居住的百姓日日修剪着,也时不时有牧民带着自己的羊进来吃草。
这是季眠早年间的生活,那段无忧无虑,被家人千娇百宠的日子。她爱自由,季霜迟也从不拘着她,让她跟随平民百姓一起玩乐。
季眠曾经以为一个人的一生就该是这样,起码她只知道自己的人生会是如此。她每日温习课业,了解一些稀奇古怪的趣事,晚一些就能够自行安排,她和自己的朋友们一起聚在山包,玩着各种有意思的游戏,玩累了,就一排斜躺在草地上,一起看着天边那一轮红日的起落。
傍晚清凉的风吹拂在脸上,没有烦恼的日子让人太过惬意。
常有一句话说,若我不曾见过阳光,我便不会期待它升起,可偏偏季眠见过了,所以在堕入泥潭,这样天翻地覆的落差几乎令她生不如死。
于是她也刻意的去忽略这些不好的记忆,可那些美好总在时光流转始终淡忘。
唯有痛苦历久弥新。
见她在发呆,面前的林清也有些不满,她伸出手在季眠的眼前晃动,拧着细长的眉。
“你是不是根本没听?”
季眠不记得了,或许这段记忆也并不存在,只是幻境中为了勾她沉沦的一些小把戏罢了。
“小冰块,你怎么还这么小?”
林清也一向对这个亲昵的外号颇有微词,于是她干脆也不用那劳什子敬称。
“季眠,我比你年长。”
林清也正想用季眠走神这件事向她发难,可眼前的人却先她一步有了动作。
季眠忽然冲上前,用一个紧紧的怀抱将她扣在怀里。季眠那时候还没开始长高,不过就算是长了最终也会比林清也要矮上一些。
她踮着脚,将整个头都置在林清也的颈窝。
林清也愣住一瞬,没有反抗,反应过来之后也是失了神。这个行为有些僭越,太没规矩。林清也这个刻板的小家伙,一般不会容忍和其她人之间的亲密接触。
她本该推开的,却没有。
大抵是因为这个是季眠,她下不去手,大抵又是因为季眠这个怀抱太紧太紧,紧到她手足无措。
季眠的呼吸很沉重,像是身上背负着一块巨石,攀登山峦,她累了,只是想靠在一边休息一下。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很想你。”
虽然你只是个幻觉,虽然当年的你不会听到季眠如今的呓语。
虽然季眠已经重复这个动作千千万万次。
都无所谓。
季眠要她听到,要她每一次都听到,就算是无底洞她也要进去填一填,这算不算是执念?
“哪个时候?殿下瞧着不太对劲,到底怎么了?”
“没关系……我抱着你,你抱着我,这也足够了。”
远方传来轻盈的笛声,断断续续,像是吹奏之人不太熟练的旋律,又像是这乐声被风声搅动,随着荡漾,在传播之中慢慢淡去。
季眠拥抱着眼前这人,像是此间天地再无她物。她贪婪的汲取着这一点温暖。
“你去过另一头吗?”
季眠向着山包的另一边,她们所处的位置偏低一些,远远看过去,也就只能看到绵延的山峦上,丛生的青草,偶尔还能看到瞧见几朵漂亮的野花。
“那里被封上了,不准去的。”
林清也淡淡瞥了一眼,收回视线,担心眼前这小家伙会生出些不得了的想法,立马攥紧了她的手掌。
“殿下也不要想着过去。”
“我不会去的。”
林清也没有去过那边,也就是说在这幻境之中,或许也并不是现实里面的过去,这时候的林清也还没有接触到妖兽的血,季眠亦然,她们都还只是普通人,像寻常孩童一般憧憬着璀璨的未来。
林清也对她也总是如此,敬重大于友情,她总是将君臣分的很清楚。季眠不喜欢,所以到后来,也没这个必要再维持这个称呼了。
“林清也,我想去林府瞧瞧。”
在杀死她们之前,季眠几乎记不住多少人的名字,这些人就这样凭空被抹去了痕迹,被当成不能诉之于口的秘密,季眠离开暗室之后,花费了很长一段时间去搜集这些人的生平,去了解林氏族人的姓氏容貌,所有人都可以忘记她们,但她不可以。
到了季眠这一代皇权之威已经没有那么重了,季眠更像是一个寻常人家里的小姑娘,前来造访自己的友人。
那么多次,这还是季眠第一次来到林府。林氏一族根深源远,光是主脉就能够塞满一个院子,更别说还有许许多多的旁系分支。
林府比她想象中要大上不少,朱红的院门,像是刚刚才涂上了一层染料,显得这红有些过分鲜艳。
一打开门,迎上来两位有些年纪了的妇人。
季眠认得她们的脸,登时便僵在了门口,一步也动弹不得。在她眼中,那些人的脸上攀满了红色如藤蔓一般的血丝,那些东西紧紧地缠绕着,盘踞着,一点一点将她们体内的血液抽干。
季眠几乎是立刻就冷汗涔涔,不管过了多少次,她还是无法面对这些人的脸,就算以前只是凭借一些手段绘制出她们的脸,对着那一幅幅的画像,她都难以自抑地作呕,无她,只是因为她们每个人的死状都过分凄惨。
那还是季眠第一次歇斯底里,完全失去理智地发疯,清醒之后她什么都不记得,只看到了遍地残骸。
有些人的肚子甚至被生生剖开,露出了里面的脏器,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还有不少渗出来的液体,那时候的季眠已经懵住了,她看了看眼前的一切,控制不住的收回视线,想要寻找一个好一些的落点,却又看清了自己的手,看清了自己的身体。
黑谳就是那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手中,后来她才知道,黑谳是焚天剑的实验品之一,能够发挥千分之一的作用,里面也注入了一丝妖兽的灵智,就如它强劲的力量,它自然也有极大的弊端,若是一朝失足,不经意落入这东西设计的幻觉里,就极有可能被夺去意识,成为傀儡。
季眠身上萦绕着一股不散的黑烟,尤其是右手,握着黑谳的那只右手上最为浓郁。
她大概也能猜到什么,恐惧着将手中的黑谳扔下,便见到了自己身上原本的颜色。
血,全都是血,不知道多少人的血,粘腻的触感在掌间流淌,她曾经还安慰过自己,好歹拥有了超出常人的能力,可如今这一切像一个催命符,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这些人,都是自己杀的。
虽然已经面目全非,可她还是认出了其中的几个,这些都是林清也的家人,而那个昏倒在地的人,那个同样也倒在血泊里的人,是林清也。
在她完全回忆之前,在她完全被心魔侵蚀之前,有人先一步看出她的异样。
林清也看着季眠站定在原地,一言不发,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却令人心惊。林清也不知道季眠为什么会这样,可未知的恐惧还是敌不过下意识的反应。
林清也上去牵她的手。
这才将她从怔愣之中拉扯出来。
“我想走,带我去躲起来,好吗?”
躲起来,躲到哪里,天涯海角吗?这个世界无边无际,她从未走到尽头,哪里能够让她躲起来不去承担这一切?
她全都记得,不论多少次,她都无法完全忘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刻进了骨头里面,她有想过逃避,可逃来逃去,最后有人代替她做了这件事。
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的爱人在眼前烟消云散。
不可以。
于是她也试过带着她一起逃,没有用的。全都没有用,一直逃就永远都不会结束,她曾经试过去习惯这样奔走的日子,只要一直在循环,她们就能一直在一起。
可总会有结束的一日。离生序日益壮大,已经快要生长到无需轮回就能够抵抗世界法则的地步了。
错一步,就来不及了。
她们也逃不了。
季眠真的累了,好累好累,这么多次的轮回,她一直在寻找着一个能够根除病灶的方法,可没有,根本就没有这个办法。
就算是挽回了前辈的生命,得到了古籍,也还是找不到办法。
就完全就是一场死局。
而在幻境里,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抱着她的少女仍有温度,她骑着一匹马,将季眠护在怀中,一路北上,也不回头。
林清也什么也不问,只要季眠开了口,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她好傻。
季眠熨帖着身前的温暖,眼泪止不住地下落。这时候的她还没有失去面部的表情,可她早就不会了。做什么都是僵硬的。
林清也似是看出她的难处,沉默着替她拭泪。
“天涯海角,我陪你去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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