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克里普在与众人分开后准备前往东流湾港口,这块区域她并不常去,但也在她的空间移动范围内。虽然启明星侦探所说的双休日还没到,但她决定先去探查一下地区。
但在前往港口前,艾克里普先回了一趟事务所,并前往二楼的空间移动锚点地图,她准备顺便去一趟神脉医院。
当然,神脉医院所在的地区与东流湾港口完全不在一条路上,也就没有顺路一说。但对于艾克里普来说去哪都不过是眨几下眼就能抵达的位置,那在前往最终目的地前的路径上放一个小小的支线并顺手清掉,那就是顺便的事情。
神脉医院在院长被逮捕之后并没有陷入太大的动乱,部分员工被带走调查或被撤职,但很快就有新的员工顶上,就是不知这些新员工,尤其是那位院长,是否知道前任院长下马的真正原因就是了。艾克里普远远地看了一眼正在办公的新院长就离开了,她此行并不为此。
神脉医院附属孤儿院一如既往,红色砖房绿草地,与不远处的医院区域相差巨大。艾克里普隐身后潜入其中确认了一番,那些本被困在地下区域的儿童被安置在孤儿院内的房间,数量上没有差错。
那个人,对了,是叫银杉由卡,艾克里普从记忆中挖出了这个名字。实验室原本所在的位置现在空无一人,不知是准备放弃这片区域了还是准备后期再次利用,但毕竟仪器和素材都被销毁了,只剩下备份的数据,即使想做些什么也得重新再来。
对于艾克里普来说拥有被打倒后也能再次爬起来的人虽然是少见的,但也存在,好在无论多少次她都会毁灭这一切。
但既然银杉由卡不在这里,那还能是在哪里呢?艾克里普觉得既然那些孩童还活着,那银杉由卡应该也还活着,她想了想,前往孤儿院区域顶层的秘密办公室,果不其然,那里有个人。
这处空间不比之前来的时候干净多少,灰尘倒是扫去了,但物品并没有被整理的痕迹,甚至可以说更多更杂乱了,尤其是那办公桌上,书本文件夹纸张混在一起,中间勉强放下了一台电脑。
那人并不是银杉由卡的样貌,但艾克里普不会因此就认错人。
“你怎么在这?”艾克里普现出身影问。
“哦!”银杉由卡不免被吓了一跳,她迅速警惕地看向艾克里普,发现对方是谁之后松了口气,“所有知情人员都死了只有我活着岂不是很显眼,现在我的身份是孤儿院的新负责人,放心吧。”
说完,银杉由卡站起,这处空间内没有窗,空气沉闷,艾克里普并不喜欢这里,准备迅速结束对话后就离开。
“那些实验人员都死了?”艾克里普问。
“知情的都死了,我动手的,不知情的被带走了,现在大概在接受二次洗脑吧。”银杉由卡无所谓地说,她的语气里并没有对自己的作为带有任何情绪化的评价。
一部分人会为杀死同类感到无条件的愧疚,艾克里普知道银杉由卡并不是这其中的一员了。
“如果需要的话我也可以辩解一下我的行为。”银杉由卡说。
“…不用了,那些人不值得同情。”艾克里普说。
银杉由卡看了看艾克里普,将桌上的物品整理了一番之后从杂物底下翻出几叠订在一起的纸递给对方,艾克里普接过,上面是一些类似病历的信息。
“既然你来到这,那么孩子们你应该也都见过了,这里是所有人的身体情况报告。”银杉由卡说着又在桌上翻找了起来。
那些孩子的身体报告显示她们大部分都离健康太远了,身患残疾或特殊疾病的孩子生来就离这条线远一点,再加上营养不良,大多数看上去精神状态也都不太好。
但是都活着,艾克里普点了点头。
“博蒙走了后她的资产交给医院基金会打理,预算上暂时没有问题,问题在于院方的新通告。”银杉由卡说着递给艾克里普一张通知,“院方将减少接收率,也就是说不再无条件接收身患残疾的孤儿了。”
这些通知实际上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再公开,原因是前代院长死刑带来的社会舆论还没有过去,院方决定等媒体的视线不再聚焦于这里之后再说明情况。
艾克里普想了想,对方接收孤儿本就是在为人体实验准备素材,现在实验被停,素材的积累被叫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吧。
这是只有少数知情人士能了解的,而不知情的人会对此产生什么样的争论艾克里普可以想象,但不太愿意去思考。
“管理好目前这些孩子。”艾克里普点了点头。
“自然,”银杉由卡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有另一个好消息。”
“什么?”艾克里普疑惑这人嘴里还能说什么好消息。
“跟我来吧,可能你会想看看。”银杉由卡走向电梯口,转身看向艾克里普,她也没怎么犹豫,跟了上去。
直通地下的电梯前往的目的地艾克里普并不陌生,但原本被关在那里的孩子现在都被安置好了,不知道银杉由卡会带她去看些什么。
电梯运行时二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银杉由卡几乎没有情绪表达,但艾克里普认为这样更好,她本就不擅长应对情绪化的人类。
门开了,熟悉的空旷走廊,银杉由卡走在前面,白色的长外套下摆随着步伐晃动。
走廊里没有人存在,也没有声音,直到银杉由卡走到最尽头的一间房间,内部的一处狭小的住所内,艾克里普隐约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蜷缩在床上,几乎没有起伏。
“这是什么?”艾克里普皱眉看向银杉由卡,对方并不意外这个疑问。
“禾草代目,”银杉由卡想了想补充道,“我处理监控的时候看见你的那位黑头发的朋友受伤了,是她动的手。”
银杉由卡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本平淡无波的表情在看向那处狭小的空间时产生了些许的变动,一些情绪泄露了出来,是期待,是疑虑,是鄙夷。在艾克里普眼里原本规整的人在这一刻被多种本来被隐藏起来的情绪包围,撕扯,扭曲着变成了她原本的模样。
这就是人类,人类就是这样的,艾克里普心想,没有再去看银杉由卡。
禾草代目没有起伏,但还活着,伤害过她的同伴的人没有被同情的资格,艾克里普没有犹豫。
“闭上眼。”艾克里普说。
银杉由卡知道这是在和自己说话,她没有犹豫就转过身去了。
漆黑的世界里,没有声音发出,大概过去了两三秒之后,艾克里普说话了。
“我之后再来。”
说完,银杉由卡转过身,但那里已经没有人了,狭小的空间内也不再有人影。
艾克里普从地下回到事务所,随即转移到东流湾附近。这处水湾来自东部的海洋,流经这里之后从中心湖运河一路抵达中心湖。途径多处小型泊船处和帆船停靠点,也架设了鱼梯,但最为显眼的还是那从这里往远处看层层叠叠的桥。
靠着河岸,各种各样的摊贩可以说是琳琅满目,也有各种公寓和办公室,总而言之,这是一处长长的人类聚集地,一直到东流湾港口才算结束。
东流湾港口有多个港区,在离岸不远处还设立了深水港,港口在几个世纪之前就已经建成并投入使用,无论何时都永远处于无比繁忙的运行中,工人随处可见,艾克里普远远看去各色集装箱和架子让这里看上去像是没有图案的拼图。
艾克里普停在一处红色大型货柜上,心想虽然启明星侦探说了要阻止那个姓天不渡的人从港口离开,但这里无论是集装箱还是船都太多了,每一处空间都有可能藏人,这里信息繁杂,若是那个人不挑环境只是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的话那真的很难被找到。
即使是挑环境,这里的各种大型豪华邮轮也很多吧,艾克里普忽然想起来启明星侦探说过那人是一个非常自我主义的老头,这样的人于情于理都会尽可能地选择一个环境优良的交通方式。
对于艾克里普来说大海捞针并非不可能,但她需要一些东西,例如一张照片,一些血液,或者其它带有个人气息的东西。但启明星并没有提供给她任何,只是说了句“这个人大概会从港口游轮离开”就将任务交给她们了。
“启明星侦探真是会难为人呢。”艾克里普这样说着,但也并没有叹气,这还不到需要她叹气的阶段。让那个人逃走就意味着让Evo里的那个幕后黑手留下卷土重来的机会,艾克里普并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是,艾克里普心想,她是这样想的,可启明星侦探又是为了什么理由如此想要这个人的命呢?
这并不是意味着艾克里普在怀疑启明星,或者说对其的行为感到反感,她在这样思考时,是真心实意地想要了解为何一个孩子会如此迫切地想要了结一个贩毒的□□首领。
艾克里普一直将启明星视作为一个孩子,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外表,也因为她本身就是一个儿童,从骨骼,身体结构,到正常人难以明说的灵魂,亦或者说个人特征,都属于一个孩子。
这也是艾克里普愿意与启明星正面交谈的原因,大多数孩子都拥有一个纯洁的思想,这种纯洁的反义词是繁杂而不是邪恶,邪恶是人定义的,但繁杂或纯洁是艾克里普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就像她本质并不是人类一样,她眼里的人类也并不是人类想让别人看到的自己的模样。
银杉由卡就是典型的繁杂的成人,她将真正的自我层层叠叠包裹,显露出来的只是她想让别人看到的。但这样的伪装对艾克里普来说是拙劣的,她只是稍稍为之瞩目,那侵染在人间多年后畸形生长的人类根性就会跳出来污染她的视线里。
启明星或许会说谎或者隐瞒,但她并不复杂,她所表现出来的就是她真正的自己,这一点艾克里普看得一清二楚,哪怕她已经以这幅模样活了二十多年,插手□□纷争,甚至自顾自包庇实验体,但她本质上依旧是个孩子。
所以艾克里普认为启明星想要了结一个人性命的理由一定不是复杂的,只是出于某些原因她不愿意说,或者说还不能说而已。
艾克里普选择宽容地包容她,就像是包容一只鸟。
这个问题到了最后就会得到答案吧,艾克里普心想,启明星侦探一定会像是揭晓真相一样介绍自己的原因,就像她之前做的那样。即使这对她而言并不重要,但她会听的,就像是听一只不具备语言系统的鸟儿鸣叫。
那么先把这件事放到一边,艾克里普寻找到了游轮上客区的休息室,资讯站也在这里,此时这里的人并不多,大概是因为不久前刚有一艘停靠于此的游轮离开。
但即使是这样,码头附近的工人们是很好的情报来源,艾克里普找了个角落开始捕捉一些有用的对话,今天的时间还很长,若是能提前得到一些情报那她也不算白跑一趟。
声波的反射为艾克里普带回了一些画面和声音信息。
“明天就是时候了,你记得别跟在前面,别走太快。”一个有些驼背的年轻人这样说,声音很低,她与之对话的是个中年男人,那人正在戴不太合适的手套,什么也没有说。
“你真的觉得她们会听我们的吗?”一个坐着吃东西的青年说,他的背心很脏,与之对话的人似乎在翻看什么东西。
“我,我也不知道,会的话就好了。”那个人这样说着,合上了手里的记事本,上面记录着一些金额,标注着胰岛素的名字。
两个带着工帽的堆高机技师一边干活一边聊着没什么用的东西,其中部分对话透露出了信息。
“那些本来不就是垃圾吗?”站在台子上的人说。
“本来就是,要扔掉的东西不就是垃圾,而且这件事内部解决的话就不会有明天的事了。”正在抽烟的人说,“明天你去吗?”
“去,我们都去。”另一人说,“那些送东西的也会去。”
“她们?”抽烟的人语气有些意外,“她们不是这里的吧。”
“报警让整片区域的人都被罚了,不是这里是哪里?工会又不会给我们发钱,我们都是自愿的。”
“…也是。”那人的烟只剩个头了也没丢,“而且无人化改革在哪个行业都有发生。”
顺着这些话再次探查,艾克里普发现了更多的信息。
明天凌晨开始,港口劳动联合会计划了一次罢工,涉及整个城市的所有港口,同时部分交通运输业的工人也会参与进来。事情的起因是港口工业区的大面积无人化改革,自动化代替人工的趋势让很多人市区了工作。
根据以往的信息来看,艾克里普认为工人们的要求应该会是涨薪并缩短工时,这个要求已经提了很多次,但资方一直视而不见。
选择在明天爆发抗议罢工的导火索却是与之不太相关的另一件事。东流湾港口工业园区最南边是垃圾焚烧厂,不仅接受工业园区的垃圾处理与运输,还负责环保作业,外表看上去像个办公楼。
大概前天,一个监察员在巡逻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垃圾袋,里面是大量的皮质包,这个人报了警,部分负责人和工人被带走盘问后坦白是工人偷走本该被销毁的瑕疵品准备私下贩卖。
总之工厂管理人和工人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这件事牵扯本来不大,但正好就撞上了这里的工会负责人,讨论之后一次罢工就这么策划起来了。
“…所以这就是启明星侦探说的,唯一的机会。”艾克里普了然,这48小时内港口码头区会处于混乱之中,大部分服务中断,无论是货船还是游轮都难以在这48小时内正常运转。
但混乱即是阻碍也可以是掩护,就看如何利用了,或许罢工运动的发起人也想不到这48小时内会有这么一个急需服务的客户吧。
无论是资方还是工人们都有自己的不容易呢,艾克里普这样想着,觉得已经没什么内容可以发掘了,同时这场罢工运动的结果如何与她要做的事情关系不大。
之前启明星谈及,天不渡家族有在港区工业园建立制作Rp延伸化学产物作为商品的工厂,艾克里普想要找出这些工厂并销毁其中器械。
化工厂区就在垃圾焚烧厂北边不远处,有多个园区,标记为C-7湾港工业群,其中标注化学工业区的D1区块安全级别是黄色,上面还有橙色和红色,下方是蓝色和绿色。艾克里普目光一凝,发现这个区块离半开放工业外包区,也就是经常有学生来实习的区域很近。
艾克里普一路隐身往目的地,在不知道真正目标位置的情况下她决定先全都看一遍,在魔法加持下不会有能阻挡她动作的存在。
化工厂维修区,有人在工具箱上坐着聊天,艾克里普经过听见了谈话。
“诶,你刚才说那些灰桶里装的不是催化渣?那是啥?”年轻人好奇地问道,他的动作迟钝畏缩,但嘴停不下来。
“是啥都不能碰,你是没见过当年泄露,装卸的小工耳朵给烤了,赔了两百多个,最后不知道花不花的掉。”抽着烟的人声音冷嘲热讽。
“可是,”年轻人抿了抿嘴,声音犹豫带着一些期待,“可是我昨天看见个穿西装的,你说明天这件事…”
“那人我知道,来了很多次了。”抽烟的人声音冷漠,她说了这些后没有谈更多的东西。
“哎这个我知道,”另一个人擦着汗走过来加入谈话,“说是合同改了,补贴少了,还要裁员呢。”
这人说的大概和前面两个人说的不是一件事,但另外两个也顺势加入了她的话题。
“诶你说她们是不是疯了,现在闹罢工?”抽烟的人冷笑着说,“现在出头的都保不住工作,赌不赌?”
“可,可那些事情又不是我们的错。”年轻人语气哀怨,“我们没做什么,工资本来就低,上次隔壁区的那个人大白天倒了,半个小时后才有上面的人来看。”
“可不是,我之前也是,腿伤了也没个准信。”擦汗的人说。
艾克里普没再继续听,她经过三人时回头看了一眼。
白日下的阴影尤其地黑,工具箱上坐着的年轻人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新的消息,以至于他的眼珠都因那急迫而探出眼眶,脖子长长地伸着,但身体却因为畏惧责任感而缩着,卷着,恨不得将自己藏在壳里,如蜗牛般匍匐着。
那抽烟的工人将烟头踩在地上,踩下的力气带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恼怒,她的脑袋像是安康鱼吊在嘴前的诱饵那样高,肺腑里探出漆黑但软弱的憎恨,张牙舞爪却不敢在白日下伤人,她的傲慢与忌惮揉杂着,哪怕猎物上钩了也没力气去吞吃。
擦汗的毛巾已经发黑了,但那人却没有放下,哪怕她的头上已经没有液体存在了,妄想中的汗液一滴滴落在地上,在阴影中聚集成小型沼泽,对自我的无底线怜惜与对肯定的渴求让她在伤好了多年后依旧缠着绷带,一层层的布料下本完好的肉逐渐腐烂。
这就是人类的根性,若是用人的眼睛去看那就会看见皮肉,毛发和衣着吧。但艾克里普并没有一双人类的眼睛,她的眼球不具备成象或感光的作用,也不存在眼睑、结膜、泪器、眼肌及眼眶内筋膜和脂肪,需要时再说。人类看向她,她的表面存在什么,那就是她拥有的全部了。
她使用魔力接收外界信息并处理,原理类似声波,只是出于自身意愿,她的探查范围通常止步于人类可抵达的正常范围。
而她的内在人类是看不见的,但如果她愿意的话,观测者也能看见该看见的东西。
艾克里普看得到人类的根性,或者说本质,真我,本我,灵魄?成人的根性带有太多的人为装饰品,例如有意识地隐藏**,压抑创伤,用角色化的自我应对生活,这样的存在对艾克里普而言就像是人类眼里的奇美拉。
即使是害怕,艾克里普也会接受这样的人类,因为她才是保护者,保护者不应该去害怕被保护者吧?更何况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以她的视角看世界的存在了,要责怪谁以己度人的话那也得先看对象是不是人类吧?
所以魔法少女的存在对于艾克里普而言才是珍贵的,她们与她一样是独立于人类之外的,是不会改变的,是拥有同样的使命的。
这样想着,艾克里普脚步轻快了些。
化工厂建筑群内的工厂们结构都差不多,但找到目标并不难,艾克里普看着部分器械上属于Evo的商标,回想起启明星曾说过Evo的前任管理者科勒斯特也是靠化工厂起家,后来才转为专攻生物基因工程的。
想必这里的大部分员工也和实验室里那些外部实验人员一样,对内容并不知情。
化工厂内工人到处都是,现在显然不是一个动手的好时候,她想了想,开始在工程内寻找类似值勤表的东西。
保安室里有张贴着员工执勤时刻表,艾克里普看了看,发现除了保安室24小时开着以外,工厂内即使是半夜也有定时巡逻,如果需要动手处理器械和化合物的话就得避开人,不管是视线还是人身安全。
不知道这里的人会不会参与明天的罢工呢?艾克里普有些在意,便停在保安室的角落收集信息。
“换班,辛苦了。”保安室里来了新的员工,原本坐在监控前的那个人站起来拉伸了一下胳膊,她早就收拾好东西了。
“辛苦。”那人说着就准备离开了。
“诶,咱们明天要来不?”坐下的人开口问道。
“你想什么呢,”要走的人不耐烦地说,“没了这工作我下个月就得饿死,你自己想清楚吧。”说完就离开了。
“饿死”两个字大概是夸张化,但艾克里普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在态度上撒谎。
那个人是真的需要这个工作,就和这个工业区的大多数工人一样。
“…说得好像谁就不是一样。”坐下的人不屑地嘟囔着。
看来得另寻它法了,艾克里普想着,又忍不住开始思考一些别的东西。
例如,她在做的事情真的是在保护这座城市吗?这样的东西。
要做对的事情吗?应该牺牲一定利益去摧毁恶的存在吗?
应该衡量行为带来的最大幸福吗?维持现状是更好的选择吗?
做对的事情也会沾染罪恶吗?沾上伤害弱者的罪是不得不承受的痛苦吗?
并非出自邪念,而是不得不服从的恶也是恶吗?平庸而顺从的人该责问吗?
这样做之后那些人的困境也是我该去承担的吗?这是我的作为带来的困境吗?
我不得不做出选择吗?
艾克里普忽然就感受到了空前的迷茫,她以往从未面对过这种矛盾,以前一切都很简单的,魔物出现了的话就消灭,有人利用魔力的话也消灭就好,现在她面对的选择也是类似的吧,化工厂使用的原料含有魔力,那她要做要想的事情也就非常简单才对。
也就是“达到目标”需要的方法,而不是后果,她从不考虑后果,因为那不是她需要考虑的。
到底是有什么不同呢?艾克里普思索着,就好像若是没有一个合适的答案提供给她,她就做不到继续下去,可是,为什么?
她就这样站在原地,再次陷入了自己与自己无休止的争论。
不同的到底是什么?明明一切都是一样的吧,之前处理实验室就很简单不是吗?为什么这次就出现了问题呢?
我,不应该为这些后果负责的吧?我为什么要为工人的职业问题考虑?
你是这座城市的“守护者”吧?阿尔卡纳的戒律浮现了出来,提醒她不该使用对城市不利的手法去达成目的。
可是,可是我不这样做的话,这里的一切就会继续伤害这座城市,这只是简单的取舍而已,人不都是这样的吗?在这之后她们依旧会想办法活下去的。
人是这样的,可你是人类吗?艾克里普,你做不到吗?你又要失责了吗?
不是的,之前我已经做到过很多次了,我只是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不一样,有哪里不一样了,人类为何如此脆弱呢?我明明只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而已,我是在守护这座城市不是吗?
哪里不一样呢?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快想出来吧,想出来就好了,那个致命的分差点在哪里,那个让你如此痛苦的轨道分叉点在哪里?是什么促使你去选择,是什么强迫你成为了审判者?你不该是这样的吧,你不过是一个保护者而已吧。
我。
保安室的椅子摇动着,因溢出的魔力开始颤抖,坐在椅子上的人不适地扭了扭脖子。
“…要不是这里的工资高,谁会来这种地方工作啊。”那人语气不屑地自说自话,“要是能早点升职就好了,无论是贩卖的还是包装的都比这值钱,这玩意真赚钱啊。”
“…你说什么?”
“谁?什么?!”那人被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刚想站起来环顾四周,就被从背后出现的巨大压力压倒在地,脸朝下的那种。
“…你说的,是rp衍生物,对吗?”艾克里普问。
“什么?我不知道,你是谁?!”那人惊恐交加,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
艾克里普想了想。
“你说的‘这玩意’是指毒品,对吗?”艾克里普问,“这个工厂里的人都知道制品是什么,并在知情的情况下在这里工作,对吗?”
那人身体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艾克里普看不见他的脸,但那互相缠绕的丑陋本我从他本仔细包装好的角色中洋溢,膨胀,肥大,直到整个暴露出来覆盖在表面上。
“我,我们,你是警察?”那人颤抖着想转头,却怎么都动不了。
“…回答我的问题。”艾克里普厌恶而急迫地追问,她施加了魔力,那人的器官几乎要压上骨骼了。
“我们只是想挣钱吃饭!”那人承受不住这种异常的痛苦,叫喊出声,“你以为我们是唯一这样做的?我们——”
接下来的艾克里普没有去听了,她得到了答案,也终于找到了出错的那一点到底是什么,并惊喜地发现错误被修复了。
是正确性啊。
因为犯错而愧疚过的孩子,大多知道正确性是多么令人上瘾的存在吧。
谁都犯过错吧,没错,谁都犯过错。打碎花瓶也好,不小心弄脏衣服也好,不小心惹到别的孩子让她们哭泣也好。谁都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害怕惩罚过吧。
有的时候会有这样的安慰:“没关系的。”但这个是不会有用的吧,有关系的,花瓶的价值昂贵,衣服得拜托有力气的护工洗,别的孩子哭了会有她们的家长前来责问,错误与责任之间的关系。
但这时,若是有正确性出现,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花瓶实际上是假货,打碎了才发现赝品的痕迹,衣服被弄脏本就是护工的错,她忘记摁住伤口让血迹沾上了白衣服,是别的孩子先动手的,有人看见了。
不需要多余的装饰物,不需要多余的解释,正确如此纯白无辜,如此美丽。
同理,若是处理化工厂会让工人失业,但若是工人们本身就有错呢?这些人在明知化工厂在制作毒品的情况下还依旧为了高薪而选择避而不谈并参与其中,但不对其后果负责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没错,这样就好,这样就够了,这样的话最后无论如何,她的任务都算是完成了,因为她已经尽力了。
对吧?艾克里普问道,当然,她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答。
那人察觉到本来压在自己身上的未知力量一瞬间就消失了,他过了好一会才心惊胆战地缓慢爬起来,下一瞬间,火警响了。
刺耳的警铃本身就是为了让人感到不适而设计的,尖刺般的声音划破工厂的空间,每一处区域的工人在吓了一跳之后就迅速放下了手里的工作,有的开始往外跑,有的慢悠悠地走着。
艾克里普的魔力蔓延到整个化工厂的每个角落,她看到大部分人都离开之后就开始销毁器械和素材,所有东西都飞快地化为黑灰,一点一点地消失,直到什么都不剩下,就像是时间倒带,一切都即将回到最开始的时候。
黑灰卷曲,像是火焰,放这把火的艾克里普站在最里面等待一切结束。
她的内心并没有如完成那样的平静,反而依旧对于什么耿耿于怀着,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看着眼前的一切,又深信这一定不重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