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乐羽生在缺了车前灯的黑色轿车副驾驶上坐着,感到忐忑不安。
原因有多个,魔法的效果还存在,有乐千奈对自己说的话作何感想,后续又会如何对她,现在她又准备做什么?一想到这一连串问题的的后续问题有乐羽生就恨不得抢过方向盘直接开车一头扎进东流湾里,反正那个里面人应该挺多的吧?
车辆忽然一个急转弯,避开了莫名其妙冲向她们的无人汽车,说是其主人离开前忘了拉手刹也是合理的,但有乐羽生知道这大概率是有乐千实使用的魔法在起作用。
“安全带系好,抓好把手。”驾驶座上的司机冷静地吩咐道,“我不怎么开这种轻飘飘的车,你自己注意着点吧。”
“…是的,请不用担心我。”有乐羽生从窗边移开自己的脸,抬手抓住了车顶把手。
司机没有回应,她熟练地挂档并把胳膊搭在副驾驶座位边上眯起眼睛回头确认后方情况,并在维持这个动作的情况下单手转起方向盘,车辆在原地画了个圈,轮胎与摩擦力共鸣,随后在那一脚踩在油门上之后冲向远方。
在这个情况下,有乐羽生非常难以忽视这位司机胸口处的大面积纹身,那西装布料从肩膀开衩一路到肚脐眼,描绘着各式各样教堂穹顶的黑色花纹就这样在她的余光中晃动着。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有乐羽生在想她应该在之前把自己现在的想法与那个惊天大消息一起打包放送的。毕竟这样开车实在是帅气又实用。
与此同时,这样的纹身也说明了对方的身份,而将对方的身份放在有乐千奈之前与其交谈的态度的一旁作为对比的话,有乐羽生就没办法继续思考之前的事情了。
“那个,阿姨,您好。”有乐羽生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与母亲交好的人士,小心翼翼地在对方开车的情况下打扰道。
“顾问可不见得乐意看到你这样称呼我,不过这是你们的家务事。”司机目不斜视,只隔着眼镜用余光观察了一眼副驾驶上的高中生,“什么事?”
有乐羽生的内心即紧张又混乱,但现在却是是唯一的,可以问这个问题的机会。
“你们是来这里做什么的?”有乐羽生急迫地问,“母亲她,她之后会怎么做?”
有乐羽生实在是太在意“她的母亲在这一整件事中处于什么位置”这一问题的答案了,是与启明星相似的与幕后之事相关的知情人士?还是说只是单纯地将整件事看作为牟利的棋盘,并参与其中以趁乱取走一些什么的淘金者?
而她又对于“魔法”相关的一切知道多少。
“看有乐千实那个样子,你大概也并非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司机目不斜视,“我能说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顾问她是一个以利益为目标的人,一直都是。”
这件事有乐羽生当然知道,她想知道的不仅仅是这样一个定论。
“我是想说——”有乐羽生想解释些什么,车辆忽然急刹车,前方街边防护栏倒塌,路障滚落到地面上四散开来,一片狼籍。
司机犹豫了两秒,踩下了油门,轿车碾压过那些路障,如浪头上的船只。
“希望顾问的车质量好些。”司机说。
有乐羽生意识到这辆车属于有乐千奈,而这位司机在说话时也有自己的考量。
“…母亲她知道那些事吗?”在颠簸中,有乐羽生只是这样问道。
“知道的人该死的都死了,如果她知道,动手的人可能就是我。”司机的语气没有波动,“我的名字是仁夜心独。”
说到这个姓氏,有乐羽生就明白了对方是白夜社的一员,也受控于Evo控制的那些天使们手中的力量。但好在她话语间透露出有乐千奈并没有涉险参与其中,这是好事。
但随即,有乐羽生就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正是将自己的母亲推入危险之中的那只手。
“…我得回去。”有乐羽生意识到这一点,“让我下车,然后把电话借给我。”
她必须保护自己的母亲,意识到这一点的有乐羽生开始后悔自己之前的做法。有乐千奈那样排斥有乐千实或许就是因为她知道些什么,但因为危险而不选择参与其中。她需要返回之前的地方,并打电话告诉自己的朋友。
“那样的话顾问会杀了我的。”仁夜心独冷笑一声,“你担心她?”
“有乐千实是个疯子!她,她的那些机器人不可能只有两个。”有乐羽生焦急地说,“只是因为遇到我的时候她没什么准备而已,她是来制造混乱的!”
而看她那副态度,有乐羽生不相信对方会因为曾经的一些情分就刻意绕开她的姐姐。
“你知道的吧?!”有乐羽生看向仁夜心独,“母亲她会死的!她的职位对你们来说不也是很重要的吗?这件事起因在我,让我回去!”
仁夜心独没有说话,她甚至没有看有乐羽生,那阴冷的视线注视着挡风玻璃外混乱的一切,对车内的填充物毫无兴趣。
有乐羽生想起了启明星说的话,心中有了决意,准备拿出魔剑威胁眼前这个人。
“我说了,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仁夜心独开口了,语气冷静。
“是!这是我的问题!”有乐羽生忍无可忍地承认了自己的懊悔,她因为急迫而流出了眼泪,“你需要什么?什么都可以!她能给你的我都可以想办法。现在,放我下去然后把手机借给我!”
她的情绪还是无法干扰司机控制方向盘,仁夜心独甚至没有眨眼。
“顾问以利益为目标,考量一切,你也在其中。”仁夜心独说道,“你也是她筹码中的一部分,为其分量添砖加瓦。”
“你想说什么?”有乐羽生知道这一点,心里却还是一痛。
仁夜心独斜眼看向窗外,急刹车加上方向盘连转,甩尾丢开了身后的人群和街道。
“我想说,这是她毕生的事业,你无法干涉。”仁夜心独冷静地说,“这辆车太轻了。”
“我可以。”有乐羽生说,“她是普通人,我们不是,你知道的。”
这句话说完,仁夜心独又笑了,肺部呼出的气息配合声带震颤,是嗤笑。
是了,有乐羽生明白了过来,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顾问的死亡又如何呢?顾问死去之后会有新的顾问上任,对她来说,自身的存活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家务事,有乐千实的疯狂,有乐千奈的贪婪,还有她,有乐羽生的懊悔,都与眼前这个外人无关。
有乐羽生下定了决心,她抽出了长剑。
但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消失了,那个东西存在的时候没有重到可以被发现,可消失的那一瞬间,解脱感却让有乐羽生如释负重。
是有乐千实的魔法失效了,有乐羽生意识到这一点,但很快就质疑其真实性。
魔法被使用后,除非使用者魔力耗尽死亡,或魔法达到目的,其余情况下无法中断。那就是说既然有乐千实说了让有乐羽生去死,那么接下来有乐羽生和有乐千实就只能活下来一个了,或许她可以苟延残喘一段时间,但绝不可能是一辈子。
但是现在,有乐羽生活着,魔法失效,那就意味着有乐千实死去了,这怎么可能呢?
有乐羽生呆呆地愣在副驾驶上,被车窗撞到脑袋也没反应过来。
“把利器收好。”仁夜心独吩咐道。
“哦哦好的。”有乐羽生收回了长剑,又看向仁夜心独,她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庆幸,疑惑,但又混乱着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整理语言。
车外并没有因为魔法失效就平静下来,但车内安静得如同真空区域。
“那个,仁夜阿姨。”有乐羽生微笑着说,“能让我下车吗?我觉得我现在不需要去庇护所了。”
“顾问会杀了我的。”仁夜心独冷笑一声。
森山寺姐妹慢吞吞地往南流港工厂园区外走,准备去街道上巡视一下安全情况。但在园区入口大门处,二人听见了有谁在吵架的声音。
二人对视一眼,找了个角落躲起来观察。
大门外,一个特征太过于突出而无法被认错的存在站在那里,那是犬山山白,她那宛如巨人般的身姿站在大门前时犹如游戏里守护大门的敌方怪物。而站在她身前的那位可能是挑战者的人是一位身高非常普通的青年,二人无法从这个距离看到她的面部特征,只能看到对方身上略显华丽的西装,尤其是与犬山山白那被烟尘燎过的发黑白衬衫相比,更是精致。
【那是谁?】森山寺未央看不清那个人,【看上去就是普通人啊,是□□吗?】
【听听看吧,有可能。】森山寺未雅好奇地说。
“都说了,这只是我的个人行为。”犬山山白无奈地说,“而且我不是也有像你说的那样,把目击者都解决掉吗?就当作无事发生不好吗?”
身着华丽西装的青年不说话,抱臂看着对方。
“…好啦,我道歉,对不起,没提前和你说。”犬山山白低头,但很快又抬头,“而且证据一点没留下,真的,全没了。”
【哦哦,她果然是擅自行动的!】森山寺未央幸灾乐祸地笑了。
【那么,那边的那位大概就是犬山家族的二把手了吧。】森山寺未雅思索着说,【家主还得和二把手道歉,有了实力但是权利没跟上吗?】
“你是以什么身份和我道歉的?”青年的声音没有带着多少情绪,问问题时结尾语调上升。
“当然是犬山家族家主,犬山山白!”犬山山白爽朗地笑着说,“放心吧!我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早就知道身份的重要性,不会忘记了。”
“你是家主,那你就更不可能有‘个人行为’,你知道吗?”青年声音温和,但可能是风有些大,偷听的二人体感有些凉飕飕的,“你的行动就是家族的行动,你的选择就是家族的选择,身份与责任捆绑,你记住这些了吗?没有吧,毕竟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来。”
【…那个二把手,是不是在训斥她的家主啊?】森山寺未央一惊。
【是吧,哇好恐怖。】森山寺未雅肩膀缩了缩。
“那你又是以什么身份来指责我的呢?”犬山山白也没有一直道歉,她低头看向那还没到她肩膀高的青年,洪亮的声音发冷,如同金属,“二把手?我不是那些泄密者,你没必要一直抓着我的一次不告而别不放吧。”
空气一时寂静。
“…也是。”青年换了个姿势,“那就作为你的妹妹犬山汐,我担心你的安危。这样如何?”
犬山山白一时没有说什么,风吹起她的头发,有些发丝别在了她背后的两把武器上。
【这有可能吗?】森山寺未央认真地分析这个可能性,【那个二把手不是一直都是二把手吗?但犬山山白是三年前上任的吧,而且她还是受试者。】
【硬要说的话,可能性还是存在的。】森山寺未雅有些想叹气。
“那么现在你又要怎么解释你的个人行为呢?姐姐?”犬山汐温和地问。
“…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下。”犬山山白的声音轻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与我之前经历有关,所以我想起了很多东西,也想了很多东西。所以最近我老是走神,不确定什么就没办法安心下来,这件事我没办法和你说的。”
“什么事情?”青年依旧温和地问,如同在唠家常。
“大概就是,我是什么,这样吧。”犬山山白说。
她站在那里,却又并没有停留在那里,她看上去想去别的地方。
“…你是犬山家族的家主,是暴力的领导者,是我的姐姐。”犬山汐平静地说,“这些答案足够了吗?你不需要别的答案了吧,也不需要再走神了。”
有社会与家人的承认,犬山山白不应该继续对自我感到迷茫才对。
“真的是这样吗?”犬山山白的声音却是困惑的,“这些人并不是我吧,这些人是谁都可以,但我只有这么一个。我或许今年就会死,也可能是再三年后,这些身份所带来的责任我会一直尽职的,但我不该在这里,我知道。”
有谁在叹气,没人认领。
“…你。”犬山汐忍不住朝犬山山白走上前了一步,语气也没那么温和了,“你想去哪里?这里不比那个训练室好?你根本就没有那些存在所具备的力量,你只是个普通人,除了特别强壮以外,你没有特别之处。”
【这句话我不敢苟同。】森山寺未雅表达不满。
“这一点的话教练她不也一样吗?她可从来不说自己是普通人。”犬山山白笑了,“啊不过最近她好像也变得不太一样了,是因为潮流趋势吗?”
【她的教练是有乐千实,与那些天使一同接受过训练。】森山寺未央迅速理解了这件事。
“那你觉得,你是谁呢?”犬山汐几次张口,最后只是把这个问题交给了对方。
“她异化了,我没有,她的各项体征与我的也不一样,我不是那些试验品。”犬山山白思索着说,“我又不太像个人吧,大家也都说了我‘不是人’什么的。但我也不是那些实验成功的存在。”
犬山汐看着犬山山白,那拥有超人之姿的存在,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在诉说着她的异于常人之处,但看着这幅身躯的存在是毋庸置疑的普通人。她们是姐妹吗?
“我想,我大概是恶魔吧。”犬山山白咧嘴笑了。
“…什么?”犬山汐不明所以地反问。
“我杀死了很多人,又用言语驱使那些人购买我们的产品,而且强大到被普通人视为怪物,我一出场所有人的表情看着都很有意思!”犬山山白说的头头是道,“我一定是恶魔吧,那些成功的实验体不也自称天使吗?”
【还挺合理的。】森山寺未央点头,【那代号要用重量单位吧,她要改名叫牛顿吗?】
【…你别逗我笑。】森山寺未雅憋住了。
【你还真过分啊!我可是认真地在思考的。】森山寺未央生气地说。
“…哈。”犬山汐叹了口气,笑了,“哈哈哈——”
到底是被对方的话语逗笑的,还是嘲笑,还是说只是觉得谁可笑呢?那样的笑声回荡在风中,犬山汐回旋踢中犬山山白的膝盖,对方没有躲。
“一天天的尽说些没人听的话,你又看了什么书?还是说这次你去看动画片了?”犬山汐问道,“没人和你说过这种话说出来会让别人笑吗?现在我告诉你了。”
“没人敢笑我的啦。”犬山山白声音有些苦恼。
“那无论怎么样我都会笑你的,因为我是你妹妹,这是血缘决定的,至少在我死掉之前你是当不上恶魔了。”犬山汐温和地说,“拜托你下次有这种奇思妙想之前和我说一声吧,姐姐?”
“嗷,好吧,我会说的。”犬山山白摸了摸自己被踢的地方。
“你的防护服呢?”犬山汐问道。
“在这里!”犬山山白迅速抖了抖那一坨衣服,“我收好了哦!”
“谁让你收好了?这玩意你不穿那我给你改了干什么?”犬山汐问道。
“这个好紧啊,而且我觉得我不需要这个。”犬山山白说道。
“穿着吧。”犬山汐微笑着说,“紧一点还能让你在做这些蠢事前想想前因后果。”
二人一边争吵着一边走远了,一高一矮上了车之后离开了南流港园区。
“居然真的是亲生的啊!”森山寺未央非常惊讶于这一点,“不过就那些人体实验而言,这个血缘是否是天生存在的还有待商榷。”
“不过确实是挺有用的就是了。”森山寺未雅笑了。
湛的结界彻底消散后,朗朗蓝天笼罩城市,魔力构建出的残骸消逝,三人所在的位置回到了瞭望塔的电梯口,一切如常。
犬山晓的状态恢复了正常,她看向启明星的背影,那些话她也听到了。但启明星肯定比她听的更清楚,也想的更多,所以即使她有心想问些问题,却也没有在这个时候开口。
六十七号依旧躺倒着,他大概是睡着了,整个人一动不动。
启明星转过身,她看向犬山晓的双眼是平静的,一如既往。
“在她的结界里时,我的右眼看不见任何东西。”她的声音依旧冷静,“现在它所捕捉到的景色依旧是原先那些,但这大概只是个时间问题了。”
说罢,她闭上了右眼,毕竟眼罩已经遗失在了那个红色的空间之中。
“恭喜,我应该这样说吗?”犬山晓看着启明星说,“以及谢谢,感谢你能帮助我。”
“…晓,那是必然的选择。”启明星摇了摇头,笑了,“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要考虑新的工作问题了。”
“哈哈。”犬山晓笑了,“还真是匆忙,不考虑放个假什么的吗?”
“做自己感兴趣的事就不算劳碌。”启明星说,“不过能拜托晓帮忙把他带去事务所原先位置的大堂休息吗?”
“当然,交给我吧。”犬山晓点头,“那你现在准备去做什么呢?”
“去准备新的求职简历吧。”启明星顿了顿,说,“路上的散步时间就当作是休息。”
犬山晓没对这种行为说什么了,她回头扛起六十七号,与启明星道别之后离开瞭望塔区域,朝事务所地址奔去。
而启明星也在思索了一会之后离开了瞭望塔区域,不急不缓地,似乎是真的在散步一般地朝前方走去,她有目的地,但也可能不知道那是否是她的目的地,但她没有犹豫。
瞭望塔外,晴空之下,有一位老者在街道上停留。她头发花白,老去这一症状让她显得格外可怜,即使那现代化的机械轮椅是她的座驾。在发现启明星后,老者的轮椅带着其主人朝目标移动。
启明星确认,自己之前从未遇到过这样一位老人。这幅轮椅如此高调,她若是见过一面总不可能忘。难道说是来瞭望塔参观的游客吗?启明星这样想着,朝那停顿在她身前的老者露出了微笑。
“您好,市瞭望塔今日不开放。”启明星有礼地问好,随后准备询问其来意并将其引导向市警察局。
但是那老者怔怔地看着启明星的脸,她的表情如此专注,瞳孔如此有神,让她的苍老没能追上她的精神分毫。启明星意识到,对方确实是来找自己的。
“你,你的名字是。”老者顿顿地说,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又像是因为没气。
“…我的名字是启明星,老人家。”启明星有些疑惑于对方的来意和身份。
“你的名字是,启明星?”那老人咀嚼着这个名字,微弱的声音中充斥着不可置信,启明星发现这一点,却也更加疑惑了,并且警惕。
这份疑惑混杂着今日的经历,让启明星顷刻间忽然产生了荒谬感,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变得有些陌生又奇怪了起来。
“是的。”启明星试图纠正这一点。
“不——”那老者迅速地回应,声音仓促,更像是在抢答,“你的名字不是启明星,不,你不能是启明星,你不是。”
老人发了疯,启明星心中确定这一点,便准备离开了。但那老者见到启明星这幅态度,以一种混杂着悲伤与决意带来的巨大力量支撑起了上半身,她胳膊上的骨骼即使有皮肉覆盖也清晰可见,那是肌肉流失的证明。
她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前倾,抱住了启明星。
那是一个力度不大的,小心翼翼的,颤抖的拥抱。启明星在疑惑之余能感受到的只有消毒水和血腥的气息,她看到不远处有人影朝这里走来,那应该是老人的同行者。
“我知道的,你喜欢的东西我都知道。”老人的声音颤抖,她在哭泣,“回到我的身边吧,我什么都可以带给你的,你不该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我的朋友。”
启明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的思绪带给了她一个过于不可思议的答案,随后她的大脑因这个答案陷入混乱之中。那老人的同行者走近了,模样并不陌生,那是今早炸了她事务所的罪魁祸首有乐千实,也是她们的目标之一。
那毫无疑问是值得警惕的对象,但启明星却一时不知作何反应。她会杀了我吗?启明星这样想着,与有乐千实对视。
“…原来如此,她死了。”有乐千实的声音是沙哑的,她闭了闭眼,不过三秒又睁开,胸口衬衫上的血渍证明她受过伤,“恭喜你,启明星。”
“她不是——”那老者忽地抬起头,苍老沙哑的声音宛如临死前对生的挣扎,辩解着什么,“她,她可以回来的,她可以的。”
启明星感受到自己胳膊上握住的双手逐渐用力了起来,老人用不符合她年龄的力度握紧了双手,企图留下什么,她抬头,看着启明星,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被眼泪淹没。
一个老人如何能流下这些眼泪呢?那枯瘦的躯体与干涸的灵魂如何能酝酿出这如泉水般涌出身体的感情,启明星无法理解,她不知道从何开始理解,重要的线索缺失了。
有乐千实走上前,分开了老者与启明星,动作轻缓地将老者放回了轮椅之中,她没说什么,老者还在试图伸手抓住启明星,甚至整个人前倾到近乎要跌出轮椅。
在那感情与思绪的风暴之中,启明星无处可去。
“呕——”她因眩晕感而发出了呕吐声。
于是那老者安静了下来,即使双眼一直没从启明星身上移开,也一直没有停止流泪,但她没有再动,也没有再说话了。有乐千实推着轮椅转身离开了,启明星不知道她们要去哪,也不敢去追。她停留在原地,许久之后,在一旁的长椅上坐下了。
血与消毒水的味道连同眼泪和灰尘一起让她狼狈不堪,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她想休息一下了。
余光的一角,有乐千实推着那明显不需要谁去推的轮椅消失在了街道末端,那老人突兀地笑了笑,收回了目光和其它东西。
东流港港口码头区域上下客区,往常人声鼎沸的空间因缺少服务人员而显得空旷,但不至于寂静。不远处机械不时传来阵阵轰鸣,海鸥偶尔停留,更多时候是鸣叫着高飞,绳索拉紧与铁器碰撞的声音来自码头的下沉区域。
海水侵入这座城市的凹入口处,工人与商人围绕着这怀抱状的地形在百余年前建起最初的码头,那是仅有些许渔船和货船使用的停靠港,在进行补给之后或是离开或是沿着运河往城市深处前进。而在近百年间,现代商业化与这座城市的特色让这处怀抱港湾焕发了新的生态。
湾连着海,界定湾与海的界限的工具却是法律,自然如何守法?
不远处,海浪缓和,在层层叠叠的起伏中,一辆小型汽油动力艇缓缓停靠在因工人的行动而短暂失去效用的停靠站。船长,也是唯一的水手是一位青年人,海风雕刻了他的脸。
小艇等待的客人只有一位,那是帮助这座港湾的入侵物种在城市内大肆生长的帮凶,是自上世纪初一直存活至今的苟延残喘的长命者,是商人,最初也是以劳动证明自身价值的工人。他的名字是天不渡真寅,历尽劫难,如今依旧残存于世。
再波澜壮阔的一生放在未起风浪的大海前也是不值一提的,天不渡真寅看着黑灰色的水,他看过这洋流如有生命般的蓝色,也知道其是如何在他这漫长的一生中与他一同褪色,一同沉入了太多的生命,变得沉重而咸腥的。
亦或者这些只是一个垂暮者的一厢情愿吧,天不渡真寅自嘲,从隐藏处现身,走向那处小艇,走向船长。
“都准备好了。”船长开口,声音夹杂着烟草的气息。
天不渡真寅没有说什么,他的衣服被海风吹得鼓起,那副骨架是唯一能支撑他站在这里的东西。除此之外一切都不存在了,他心知肚明。他的家族,财富,地位,家人,甚至不久之后这个名字也将被他舍弃。
“…都准备好了。”天不渡真寅开口,他的声音夹杂着对活下去的渴望。
“我只负责带你去岸口。”船长说。
“其它的什么也不是你能做到的了。”天不渡真寅说,“我会活下去的。”
船长没说什么,他摇了摇头,转身上了小艇的驾驶舱,留天不渡真寅在岸上看这座城市最后一眼。天不渡真寅回头,却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人,她的金发也好,服装也好,姿态也好,都不适合这里。天不渡真寅偏偏知道她为什么在这里,也知道她是谁。
“天不渡真寅,你想逃走。”艾克里普开口,她也知道。
天不渡真寅什么也没说,他眼里本就不多的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但随即燃起的是对活下去的渴望。
“…我只是一个老头子,活下去也兴不起风浪了,那些东西都不再属于我。”天不渡真寅干哑着声音开口,他尽量大声,但海风声音更大,“你来杀我,是因为亚贝琉家族那群人做的事情,对吧?”
艾克里普没有说话,她看着眼前人因为想活下去而燃起的**,只觉得恶心。
“杀了我是没用的!”天不渡真寅尽力嘶吼,“那个家伙的眼睛到处都是,她只是暂时停留在这里而已,我知道,我知道她的一些据点,不仅仅是实验室据点,也有化工厂据点。你见过那些怪物了吧,会说话的,不会说话的。难道你认为只有那家医院是她们的据点吗?错了!那家医院不过是疯子的监狱而已,捕获的生命远不足够满足她们的野心。”
“…她们想做什么?”艾克里普问道。
“我不知道,我可没那个资格。”天不渡真寅颤抖着声音说,“但我有资格知道那些据点在哪里,我活得太久了,知道很多东西。”
“告诉我。”艾克里普说。
“当然,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你就该是为此而来的。”天不渡真寅颤抖着笑了,“而不是我这条毫无价值的命,对吗?”
艾克里普没有说话,眼镜与发丝遮住了她的视线。
天不渡真寅不敢再说什么,颤抖着将早就准备好的,他最后的价值,一个巴掌大的记事本交给了艾克里普,她接过,没有看。
“你可以离开了。”艾克里普说。
天不渡真寅一愣,随即欣喜若狂,他什么都没说,转身用他那与年龄不符的速度冲上了小艇。船身略微下沉,随即马达声取代风声震耳欲聋。
随后,黑光闪过,一个圆形的虚空之洞出现在游艇的位置正下方,吞噬了整个游艇和部分海水后消失了。海浪声回来了,海鸥不知道发生过什么,鸣叫着飞远。
艾克里普看着海浪,低头注视记事本的封面,是东流港的地图简笔画。她并没有因为天不渡真寅的死亡而感到轻松一些。这对她而言实在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任务,但她真正该做的事情还有许多。
例如将这些据点销毁,例如确保她朋友们的安全。好在在今天过后,这座城市中能威胁到她们的存在都应该尽数消失了,湛死去之后,天使不再有指挥官。
所以,艾克里普需要做的事情就只剩下这些据点的销毁任务,这是因为她的疏忽而产生的问题,她必须尽快弥补。
忽然,夜藤事务所的身影出现在了艾克里普的脑海里,她心下一空,但也很快有了决断。事务所的防护设施不可能出现异常,那么将其找回就只是时间问题。但眼下销毁据点的事情却是不能再拖下去的,以及,说不定在解决这件事的过程中,她也能找到相关的线索。
毕竟她运气挺好的不是吗?想到这里,艾克里普终于能露出一个笑容。
巨大的地下空间内,有乐千实推着一台轮椅前进,周围的一切都是冷而暗的,通道挑高近十米,钢筋撑起重量。
这台轮椅是她设计的,其中记录的人工智能也是,于是她清楚此时这样的行动是绝对的多此一举。但之前她答应过要送这位老朋友最后一程,那么此刻,形式主义难得地被她接受了。
老者的声音在通道内回响,絮絮叨叨,反反复复。
“没错,只需要略微的纠正而已,这种情况是常见的,说到底她们是一个人,那么可能性就绝对存在。”老者欣喜地解释着什么,也不顾有乐千实一直没有说话,自顾自地一直说下去。
通道长到似乎没有尽头,但二人都没有因此而犹豫。
不远处,有谁等在那里,那是一个身量纤细的青年,垂头站着,没有因为声音而抬起头。她的身上穿着手术服,没有头发,眼闭着。
“仑目和居里也结束任务,已经回归了。”青年忽然开口说道,她说话时一字一顿,所以非常地慢。
“辛苦了,伦琴。”有乐千实说道,伦琴点头,起身跟在她的身后,与轮椅一起前往通道的更深处。
老者一直在说些什么,仿佛是要将没能说出口的话在最终时刻到来之前一股脑地全部告诉身边的两个人。但她的热情注意让旁人忽视她身上衰老的症状,她的声音欣喜,描述用词也带着好奇与善意的渴望。
二人听着,不置一词。
通道终于有了尽头,黑暗中,潮湿与血腥气息涌动,那是血湖。
伦琴走上前,站在湖边没有动。
“千实,你准备好了吗?”老者回头,笑容喜悦地看向有乐千实,仿佛在询问对方是否准备好前往乐园一般。
但这里没有乐园,广阔的黑暗与无边的血色让这里除温度之外有如地狱一般。
有乐千实看着老者,她嘴里的鲜血溢出,上半身已经被血色侵染了。内脏受损导致的咳血从她进入通道开始就再也没有停下来过,她一直没有说话也有这方面原因,她即将死去。
“哎,我今天出门什么也没带,你自己用袖子擦擦吧。”老人无奈地说。
“…咳咳。”有乐千实皱眉,清了清嗓子里的血,开口说道,“我会见证你所说的一切。”
老者笑了,她转头看向血湖,黑暗之中她的眼里亮着光,仿佛这片以生命填充的湖水中藏着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星星。她就这样看着,等待身后二人倒下,说些什么,随后气息不复存在,这片空间中最后只剩下她与她苍老的身躯。
老人支撑着自己,艰难地站了起来,她的双腿肌肉无法支撑她行走,但那巨大的热情驱动了她的骨骼与神经。
于是,她走向血湖,张开双臂,掉了下去。
这一天,有乐羽生与母亲终于得以坦诚相见,虽然过程曲折,但她们彼此终于接受了自己的亲人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她们还有更多的问题需要一一解决,但有问题可以解决总好过毫无头绪,至少有乐羽生本人是这样想的。
这一天,森山寺姐妹解决了城市中可能爆发的多起危机。她们为彼此和自己感到自豪,她们会一直相信彼此,并以此为基础往前走。即使在多方面依旧有所欠缺,她们已经拥有了无论什么情况都能往前走的勇气。
这一天,犬山晓帮助启明星彻底解决了城市中隐藏着的部分祸患,也对于未来产生了好奇。她明白自己的未来会有无数条路可以走,会有朋友在她身后,这样的话哪怕是不小心做了错事她也能第一时间发现并纠正。至少,她已经不再害怕问问题了。
这一天,艾克里普难得地准备开始一场长途旅行。她依然谨记阿尔卡纳国王对她的教诲,在这个基础上,她开始考虑自己的未来与城市的未来。她会一直作为这个城市的守护者生存下去吧,但与此同时,她也是她自己。
她们一开始许下的愿望都实现了吗?她们许下的愿望是什么来着?
犬山晓许愿说:我想要幸福地活下去!
那么以现状来看,犬山晓哪怕面临任何困难,任何疑问,她都可以接受并且拥有足以面对困难的勇气,她可以再次抬头看向她的月亮,并对其进行感谢。她的未来会获得幸福与否还是未知数,但她已经拥有了让她能够看清走向幸福的道路必须的那道光。
森山寺未央许愿说:我想要我的姐姐获得幸福!
那么以现状来看,无论是森山寺未雅本身,还是她所期望的,自己的妹妹本身,二人都拥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任何可能会发生的未来。无论是死亡,疾病,亦或者是分离,都无法将勇气从她们身上剥夺,因为她们绝不会失去对彼此的信任。
有乐羽生许愿说:我想要自由地活下去!
那么以现状来看,这其实还是有些困难的吧,毕竟她的母亲实在是一个难缠的存在。但最初的,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已经迈出了。有乐羽生已经拥有了做出任何事的底气,因为她已然是一个坦诚的,真实的人。她能够以绝对真实的自我面对未来和任何困难。
艾克里普许愿说:我要守护这座城市!
不对,这不是她的愿望,她从未将这句话作为愿望宣之于口,不因许下这个愿望而变成魔法少女,也不因这个愿望而获得任何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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