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前方不远处一卖猪肉的小摊传来一道清丽的女声。
赵奕抬眼望去，是位盘着头发身穿绣娘衣物的女孩，谢芯？不对，她不是谢芯。
谢煜快步走了上去：“谢蕊姐。”
赵奕了然，原来这就是前大都护吴杰的夫人，谢蕊。这谢蕊，想来与候府那个名叫谢芯的丫鬟是双胞胎姐妹，两人的模样别无二致，若不是打扮与气质不同，着实难辨。
“侯爷这是刚从军营出来？要回候府去？可吃过早膳了？”谢蕊问。
“嗯，是要回府去。”谢煜含糊应了句。
赵奕笑，小侯爷这答话是会避重就轻的。
谢蕊这才注意到谢煜身后跟着位样貌不凡的贵公子，试问道：“这位贵人是？”
赵奕拱手行礼：“吴夫人，在下赵奕。”
谢蕊听到吴夫人这个称呼似乎顿了一下，已然许久没人这般叫她了，吴杰的兄弟以及他手下的兵喊的也是嫂子。谢蕊笑着回礼：“原是赵大都护。恕妾身眼拙，一时没能认出来。”
赵奕笑笑：“吴夫人若是如此说，那便是在下的礼数不周了，还未来得及去拜访夫人，竟是今日才和夫人第一次见面。”
赵奕和谢蕊两人客套了一番，谢蕊才又把注意力放回谢煜身上，和谢煜说了好一会话才放两人走。谢煜与赵奕两人走的时候，猪肉的摊主王峥将几刀五花肉硬是塞到谢煜和赵奕的手里，说是刚宰的母猪，给两位贵人尝尝鲜。
谢煜拗不过王峥和谢蕊两人，只好放下些银子，权当是将这肉买了。
两人走离了猪肉摊好一段距离，赵奕才掂了掂手中的五花肉，笑：“吴夫人倒是早，这个时辰就出来买菜了。只怕是醉卧之意不在酒，并不是着急来买菜的。”
谢煜闻言看向他：“赵大都护，背后嚼人舌根实非君子所为。”
赵奕闻言笑了一下：“得，是赵某多嘴了。不过，赵某还是得和小侯爷说一句，有些事情若是尽早处理了或许能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谢蕊和那卖猪肉的王峥的关系显然不一般，赵奕可是记得在原文中护国候就是因为吴杰的夫人的事情在宋兆那里吃了个大亏。
此事的过程原文并没有细写，只一句“太师用谢蕊与王峥此事作为筹码，谢侯爷不得不做出让步”便概括了过去。这事发生在下一个年关，朝堂上正在议论如何养殖西梁来的五百匹战马，养战马本就是军队的事，可宋太师偏生来插一脚。这给大唐国的军资储备留下了一个极大的隐患。
不过赵奕也知道谢蕊这件事着实有些难以处理，在这个所谓“妇德妇道”观念根深蒂固的世界，再加上谢蕊不是一般寡妇的身份，要想打破禁忌开个头出来难上加难。
赵奕这话是劝人的，谢煜也没再和他呛，只是这件事……谢蕊姐没来找过他，况且他们二人的关系现下实质上并没有什么，谢煜觉着自己这个外人是不该擅自插手的。此时谢煜脸上轻轻一点便融成小水珠的小雪花拉回了他的思绪，谢煜抬眸，又开始下雪了呢。
谢煜低头，地上还残留着昨日厚厚的积雪，谢煜不自觉抬脚去踩它，黑色的鞋底陷进白雪里一小节，发出沙沙的声响，声音和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赵奕不知谢煜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反正小侯爷一直没应声，只是微低着头看着脚下的路踩着白雪继续往候府的方向走去，地上的积雪随着他的步伐“咯吱咯吱”地响着。
赵奕走在他身旁很快便察觉到谢煜踩雪玩的小心思，小侯爷脚下的冰雪因着小侯爷的脚步发出的声音都悦耳起来了呢。赵奕扬了扬嘴唇，可爱的时候是真可爱。
谢煜很快便发觉，赵奕在跟着他的步调踩雪，他们两人脚底发出的声响出奇一致。谢煜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赵奕。赵奕见他停下，也没再继续玩，上前去拍了拍他身上的雪花，笑：“不想玩了？”
谢煜没有躲开，看着赵奕有些恍神，好像已经很久没人陪他这样玩了……
黑色的靴子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步都会发出窸窣的声响，小谢煜在雪地里蹦蹦跳跳的，越踩越起劲，玩累了才转身去寻身边人。
沈屹伸手接住扑进怀里的少年，给他拍了拍身上的雪花：“不想玩了？”
谢煜往人怀里钻，撒娇道：“冷……”
“现在知道冷了？看看鞋都快湿了。”沈屹蹲下身示意谢煜上来，“都说雪停了再出来玩，不听话。”
谢煜趴在沈屹的背上，不服气地哼了两声，表示对沈屹的数落不满。
沈屹将人稳稳地背起来，闻声笑了一下：“小脾气愈发大了。”
沈屹见人一直没吭声，颠了颠背上的少年，笑道：“生气了？”
“哼！”谢煜轻哼了一声。
沈屹扬了扬嘴角：“你呀，现在可是爱玩雪，记得你第一次见到雪的时候还被吓哭了呢。”
“不可能！”谢煜反驳道。怎么可能会被雪吓哭？
“我可帮小煜儿记得清楚呢。煜儿那会刚会走路，第一次踩在白雪上，被雪地发出的声音吓坏了。”一直哭着向一旁的谢侯爷伸手索抱，却被拒绝，每朝谢侯爷走一个小碎步却又会踩出声响，好似脚下的白雪会吃小朋友，吓得直哭，小模样好不可怜！他记得，那可是他与煜儿的第一次见面呢，沈屹尾音里不由带上些许笑意。
谢煜经他这么一说，隐约记起这件事来，那好像是他第一次见屹哥哥...
那也是他第一次去军营，他的两位哥哥被父亲责令不许过来抱他，父亲将他抱到雪地里放下，然后父亲退到他够不到却能随时去抱他的距离。小小的谢煜那会连站都站不稳，第一次见自己脚下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自然会被吓到，一直朝父亲伸手却抱不到人，那当然只能哭。
沈屹就是这时候走到他身边的，伸手去牵他的手。
小谢煜这才将视线放到他身上，眨着湿润的大眼睛去看他，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哥哥。小谢煜定晴去看沈屹，一眼便注意到沈屹眼角处的那颗小痣，小哥哥眼睛下面有颗小黑点耶，很特别。小谢煜莫名就安静了下来，一直盯着沈屹，只是时不时抽抽鼻涕。
沈屹牵着他：“不怕，它不咬人的，你看。”沈屹说完用力踩了两脚示范给他看。
小谢煜学着沈屹的模样，尝试着踩了一脚雪地，听见脚下出发一声“咯吱”的声音，然后惊奇地抬头看向沈屹。
沈屹小大人似的摸了摸小谢煜的头，夸道：“很棒！”
小谢煜得了夸，更来劲了，一连走了好几步，因为脚跟不稳，身子歪了歪眼见要摔了，沈屹情急用力去拉人，结果两人都摔了。
谢侯爷就一个缓神的时间，两个小朋友就摔了，他几乎是疾步过来，发现自家小三郎几乎是摔在沈屹怀里的，应该不疼的。谢侯爷见两个小朋友都没哭，所以没有去抱他们。
小谢煜从沈屹身上爬起来，随后沈屹也坐了起来。
小谢煜起身后第一件事就是连忙去拍沈屹身上的雪，边拍边喃道：“痛痛飞~”
沈屹没有阻止他，也没吭声，只是看着他。
过了好一会，小谢煜看他一直没反应，歪头去看他：“哥哥？”
小谢煜说话咬字发音最早会的就是“哥哥”，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喊出来软软糯糯的，每每都会叫进他那两个兄长心坎里。
沈屹这才去握住他的手：“哥哥不疼。”
两个小朋友的友谊就是来得莫名得快，不一会两个小人儿便在雪地里踩着雪玩得不亦乐乎了。
谢侯爷见两小孩玩得开心，便随他们去了，若是真摔了那便疼一会吧，男孩子嘛就该多摔摔，多摔几跤就会走了。
其实谢煜并不记得那个时候他有没有哭，也不记得他和沈屹在雪地玩耍的场景，他记得清楚只有他第一次见到沈屹时的惊喜与好奇。
“那个时候不是还小嘛。”谢煜在沈屹背上嘟囔一句。
沈屹挑了挑眉：“原来小煜儿记得呢！”
“不许笑话我！”谢煜装腔凶巴巴地威胁道。
“好好好，屹哥哥什么时候笑话过煜儿，煜儿可别冤枉好人。”
……
赵奕见人盯着他愣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小侯爷此时的心境。赵奕心中叹气，白月光真难杀，死去的又和自己长得像的白月光更难杀。
“谢煜，你还要再确认一遍吗？我是谁？”赵奕看着他沉声道。
谢煜猛地回过神来，无意识地后退一步。
赵奕向前两步，拉近两人的距离，沉声道：“谢煜，你一次又一次地确认究竟是想确认什么？为你现在的情绪感情找出口？谢煜，你这是在自欺欺人，是在为你自己的懦弱找借口。沈屹死了就是死了，谢煜你难不成要用一个死人来当挡箭牌么？”
赵奕这话说得有些咄咄逼人，却直击谢煜的要害。
“我...”谢煜恍惚，下意识欲反驳，呢喃了一声，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是啊，沈屹死了，在三年前，谢煜去找过...那年的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谢煜到沈屹最后战场的时候，本是尸横遍野的地方已经盖上了一层又一层薄雪，试图掩盖战场的痕迹。可生灵涂炭，又岂能是区区几场雪就能淹没的？
谢煜用剑鞘、用双手，一个劲地在那片地方翻又翻，不知翻了多少具尸体多少块尸块，也不知过了几个时辰，谢煜双手被冻得发白，麻木到没有知觉……直至夜幕降临，谢煜几乎将片地方翻了个遍，可就是连沈屹的一片衣角都没找到。
谢煜翻了整整一日，体力渐失，几乎是瘫坐在了尸堆里，可是他还没有找到屹哥哥...谢煜眸中的水雾渐起，他怕是自己没能认出来哪一只手哪一条腿哪一块皮肉是沈屹的...
那时坐在尸堆里的锥心之痛谢煜还历历在目，痛到谢煜恨不能随父兄沈屹他们去了，或许能解了这痛苦。之后谢煜每每夜里梦回父兄沈屹他们陪伴自己的场景、在战场厮杀最后力竭倒在尸堆里的场景，那锥心之痛就会再次跑出来，将谢煜疼醒。
可此时深藏在谢煜内心深处的痛苦和回忆似是被赵奕的言语撕开一道口子，同血液一起瞬间流向心脏，随后即刻遍布全身，疼得谢煜不禁颤了下，险些站不住。
赵奕自然发现了谢煜的异常，连忙伸手去扶他。赵奕心里轻叹，自己是不是太急了些？是不是该给多一些时间给这个小朋友慢慢从上一段感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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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踩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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