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月见状也不闪躲,瞧他书生模样,生得倒是十分俊俏,一双杏眼清澈明亮,仿佛有盈盈泉水流过,沁人心脾。穿着的襕袍料子虽是上乘,却有着很是不相匹配的破口和污泥。
“这位郎君……怕不是想讹些钱财吧?”骆山川对二位师妹低语,饶有兴趣地且看着。
男子似是没有听见骆山川的调侃,伸出一只手拉着宋昭月的裙摆,白皙的手上满是血污,衬得手在阳光下似乎泛着白光,手腕处有丝丝勒痕,已经生了痂。只听他有些微微发白的嘴唇缓缓张开,“小娘子身姿绰约,两脚又像羊蹄一般纤细,着实让人心生怜爱。”
宋昭月一时失语:“……”
还不等宋昭月想好怎么回答,一个身着裋褐,皮肤黝黑、满脸胡茬的男子三步并两步走来,提溜着这位郎君的后衣领,将他提了起来,一边粗鲁地推他回商队,使得他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倒在地,一边有些恼意地大声喝他,“你且好好走路!别耍什么心眼子!”又转头对宋昭月说,“在下代这位郎君给小娘子赔不是了。”说罢推搡着那位郎君走远了,这人却还不死心似的偏过头朝宋昭月不停挤眉弄眼。
宋昭月看着商队消失在人群中,又低头瞧了瞧自己裙摆被拉扯的地方,上面的血迹横平竖直,她不动声色地蹲下用手帕来回擦拭,这才稍微淡去了些。
“真是不知礼数的登徒子,另一人也好生奇怪。月儿没事吧?”江荷握着宋昭月的手牵她起来。
“阿荷阿荷,”骆山川一股脑儿凑过来煞有介事地问,“你说要不要传书给家里,去杜处士那儿卜一卦,看看此行小师妹是不是颇有些烂桃花?”
宋昭月忍住即将翻起的白眼,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倒是无碍,但刚才那人……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落脚,我再细细说来。”
宋昭月心叹:两脚像羊蹄……只怕他处境不太妙。
凤翔来往商贾众多,因此客栈也不乏有诸多选择,从富丽堂皇、一应俱全的上等客栈到只有一张床板的下等逆旅,应有尽有。但对于家境殷实的骆山川来说,有他在自然不会委屈了自己的两位好师妹。
“终于来到一个有烟火气的重镇了,今天就住这儿,这钱师兄我出了!”三人牵马驻足,骆山川兴奋地指着眼前的客栈。
这是一间位于十字叉口的客栈,门口在拐角处,正对来来往往的人,纵横两条街是城中主路,铺满青石板,两边除了商铺外还有些小摊,很是热闹。大门口有一左一右两尊低矮的石佣像,恭敬地执手行礼,楠木做的镂空雕花门,花卉鸟兽呼之欲出,门楣上方挂着一张匾额,用金漆题着“金阙阁”,看上去奢华非常,很是气派。外面尚且如此,里面或许更加别有洞天。
“金阙阁……”江荷念着门匾上的字,“的确美轮美奂,不过此处歇脚的不是富商就是达官显贵吧,这样会不会张扬了些?”
骆山川赶忙接过话头,“阿荷不必担心,虽有事要办,但一路上也别委屈了自己。用完饭后再去置办些首饰衣物,商人就要有商人的样子嘛。”说着便领着她俩朝店门口走去。
“财大气粗的样子。”宋昭月凑近江荷低声笑他。
此时刚好店小二迎了出来,脸上堆满了笑意,躬着身子问道,“客是用饭还是住店呢?”
“住店,要最好的厢房。”骆山川假意没有听到宋昭月的话,从马上取下两个包袱背着,对小二说:“照顾好马,给吃饱了喝足了,明天我等要赶路。干得好有赏。”
小二听得十分高兴,也便抬举道:“客一看就气度不凡,一定照看好几位的马匹,剩下的行囊一会儿给客送到房里,诸位里面请。”说着便去牵马匹,说话间弯腰伸手十分恭敬。
一进店门,是长约百步的主廊,室内满铺木地板,显得很是雅致,主廊到底则是一个通天天井,天井中央搭有三步高的台,上有乐师几人正奏着曲子,三层小合子环绕四周,廊道相连,一层廊道一圈以半人高的屏风隔开,卷草纹毯上放有漆木制的板足案、月牙凳,不少人正在隔间内饮酒吃肉。肆头柜面铺陈素雅的绸缎,掌柜正盯着账房算账。
他见有人过来先行一礼,笑容满面道:“不知三位要几间房,可要用午食?”
骆山川从包袱里摸出五贯钱递给江荷,一脸谄媚的模样,“阿荷一向心细,平日又负责采买,今日全凭阿荷安排。”
江荷无奈,只接过三贯钱,“少爷师兄,三缗足矣。”接着转身将钱交给掌柜,“住一晚,两间上厢房,房间要静,我三人的饭食汝安排,做好送到房内,结余的便是伙计的赏钱。”
“师姐师姐,饼餤果子。”宋昭月凑过去眼巴巴地看向江荷。
“好好好,那再麻烦伙计去街上买些饼餤果子一齐送来吧。”
“得嘞!小娘子你看,两间上厢房两贯钱,三位饭食及饼餤果子不到两百文,剩下八百文作为赏钱定分发下去。”掌柜拨弄好算盘向江荷展示,乐呵呵地收好钱,便吩咐厨房做菜、小二外出,亲自领着往后面去。
透过一面画着山水花鸟的绢丝屏风,隐隐可以看到外面,屏风前摆放着一张曲足香案,上供一尊佛,慈眉善目,似在睥睨众生。
“诸位请——”掌柜带着宋昭月一行出了前厅。
一片小园子映入眼帘,中央的池塘倚着青灰色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清澈的池水星星点点地游着些赤鳞鱼。蜿蜒的小径串起园里的几座六角重檐亭,亭内有凭几和方塌,有位客人正在此休息闲坐。
回廊包裹园子,廊内挂着书法画作,看落款多是出自一人之手。回廊尽头两边楼梯,曲折而上,一方通双层客房,另一边则是三层相互重叠的高阁雅间,两者之间架有飞桥,明暗相通。
“三位这边请,”掌柜在前边儿走着,“三位的厢房是东二楼最里处两间,最是安静。”掌柜带着上了楼。
穿过外廊,推开房门,一股檀木香扑鼻而来,几案上摆着白瓷茶具,一张三面设屏风的榻后则是一张宽大的梨木雕花床。窗户的镂空透进阳光,风轻轻晃动窗外的竹子,在房内形成灵动斑驳的影子,又挟着一丝凉意从窗外涌来。
骆山川满心欢喜,走过去望了望窗外,一排小竹依墙而种,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巷子,他顺手关上了窗,“不错,甚得某心,掌柜的办事果真妥当。”再想想一路过来住的逆旅他实在觉得憋屈,虽然五十文一晚是实惠,但住着难受得紧。
“哪里哪里,客官只要住得舒心即可。”正巧小二将行李送来安置好,掌柜携小二道,“三位有事招呼。”便关上门退下了。
“掌柜的,这几日蜀地来的贵客可真多……咱们少东家怎么还不回来?”刚走出门小二就低声朝掌柜说。
“嘘!别多嘴,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掌柜眼角飞快扫过紧闭的房间门,小声叱骂道。
两人的对话被屋内人尽收耳下,三人对视一眼,骆山川就去了邻间放好行李。回到宋昭月和江荷的房间,门一关就听见宋昭月喊他:“师兄快来喝茶。”
两人已然摘了帷帽,桌上茶杯也倒了水。
骆山川一副长辈的作态揶揄道,“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啦,今日这般懂事?”
江荷拉他过来坐下,“月儿是觉得今日那商队有古怪。”
闻言骆山川端起茶杯喝起茶来,等着宋昭月说话。
“我观那商队带着蜀锦,虽一路未曾碰到,但也应是自蜀地来。长途行商,队伍精简,多是打手保镖,最多几个随队的行人,这商队反常于有不少妇孺老人,还有那郎君……”宋昭月喝了一口茶水,想到那郎君所说,眸子沉了沉。
“莫不是师妹看上那俊俏小生了?”骆山川接话实在是快,宋昭月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她白了一眼骆山川,着实不想应他!
江荷见她有些气鼓鼓的,埋怨似的用手肘戳了一下骆山川,替她说道:“月儿应是觉得那位郎君说‘两脚像羊蹄’不对劲,哪有夸女子的脚像羊蹄的?”
宋昭月一边听江荷说话一边点头,鄙夷地看着骆山川:“还是师姐心细。我观他手脚有被捆绑的痕迹,还有,他在我裙摆上写了个字,虽有些潦草,但辨得出来是‘救’。因而我猜想,他是被迫成了两脚羊,在求救。”
“两脚羊?!”骆山川脸上满是震惊,险些没端稳手中茶杯。
两脚羊,是被当做食物吃的人。虽然近些年收成稍好些了,两脚羊已然少了许多,但仍有残戾的武将权贵或喜食人肉,或喜食心肝,或喜饮人血。汉天子刚定中原,政权分散,忌惮这些独霸一方的权贵,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怜百姓,有些实在过活不下去,卖父、卖母、卖妻、卖子更有卖自己予权贵的。是有老瘦男子谓“烧把火”,妇人少艾者名“不羡羊”,小儿呼“和骨烂”,通称“两脚羊”的说法。
骆山川沉思片刻问宋昭月:“也就是说,这批行商暗地里在做两脚羊的勾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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