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清晨。
清脆的鸟鸣从窗外传来,一声接着一声,唤醒晨间寂静。
被水洗过的天空湛蓝,一片云朵也无,干净得让人失神。
客厅里,新买的猫窝还在,软垫上的绒毛蓬松柔软,可窝里空荡荡的。
猫不见了。
昨晚下了雨。
小猫爪子脏,一踩就是一个黑脚印,现在地板却……纤尘不染。
谢时瑾站在客厅中央,大脑里一片空白,连手指都忘了该怎么动。
迷茫像雾一样漫上来,呆了几秒,他像是突然回过神,哑声喊:“……程诗韵?”
没有回应。
茫然、无措,变成心脏传来的钝痛。
“程诗韵?”
他扬高声调喊出的名字,在空荡的屋子里打转,最后落回耳边,只有他的回音。
忽地,太阳穴像被重锤砸了下。
剧烈的疼痛顺着神经蔓延开来,仿佛每次从噩梦惊醒时那样。
这两年来,他总是频繁梦到程诗韵。
醒来时浑身都是汗,只能坐在客厅里打开窗户,任由夜风灌进来,才能稍微压下心头的窒息感。
此刻他的身后,似乎又响起了老人蹒跚的脚步声。
“又梦到她了?”外婆的声音温和,慈爱又心疼地看着他。
他摇头:“不是梦,她回来了。”
“昨天晚上,她睡在这儿。”他指着那个猫窝。
“你买猫窝,是喜欢猫吗?喜欢就养一只吧。”
不喜欢。
他说:“猫窝是她选的。”为了给他省钱,买的最便宜的那一款,她很嫌弃的灰色。
“那她在哪儿?”
在哪儿?
猫窝里什么都没有,到处都很干净,没有一丝,她存在过的痕迹。
“那个女孩已经离开很久了,不会出现在这里,外婆也一样。”
“小瑾,醒一醒吧……”
雨早就停了,只有他还沉溺在那个梦里不肯醒过来。
谢时瑾低低重复:“不是梦。”
他转身去了厨房,从厨房的垃圾桶里,翻到了昨晚没吃完的蛋糕,还有那只碎掉的瓷碗。
尖锐的瓷片划破了他的手掌。
血珠慢慢渗出来,可他一点知觉都没有,盯着那些碎片,紧紧闭了下眼睛。
片刻后,他洗了手,打开大门,碰到了对面的父子。
男生背着书包,要去上奥数班,看见他就笑着挥手:“小谢哥哥!”
男生的父亲也跟着打招呼:“这么早,小谢也要出门啊?”
谢时瑾点了点头,问:“你们有没有见到一只猫?”
他伸出手掌,比了一下:“只有这么大,耳朵受伤了。”
……
“咪咪的耳朵怎么受伤了?”
一家早餐店门口,一群小孩蹲在地上看猫抓老鼠。
小猫看起来才一个月大点,耳朵用纱布包着。
老鼠比它的身体还大!
一猫一鼠在地上绕着圈,小猫弓着背呲牙,老鼠都要吓死了,没见过骂得那么脏的猫。
“猫猫加油!快抓住它!”
老鼠钻进了下水道,孩子们刚哎呀一声,就见小猫灵巧地把前爪伸进去,脑袋也跟着往下探。
没过几秒,小狸花就叼着老鼠尾巴,把它从下水道里拽了出来,一口死死咬住。
“好厉害!”
“太厉害了咪咪!”
小孩子们围着猫拍手。
小狸花听懂了他们的夸奖,神气地翘起尾巴。
开玩笑,她二舅可是动物园里的老虎。
祖上基因强大,抓个老鼠还不是小菜一碟。
小孩子眼睛亮晶晶看着她,程诗韵叼着老鼠朝他们走去。
孩子们却呼啦一下散开,被老鼠吓到了。
都不要啊?
那太好了,她带回去给谢时瑾!
谢时瑾肯定没见过这么大的老鼠!
……
程诗韵在这条街兜了两圈。
她刚才一直追着老鼠跑,忘了自己是从哪个方向来的了。
直到再一次回到早餐店,她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
嘴里叼着一个大老鼠,程诗韵又换了个方向继续摸索。
然而刚钻进一条僻静的巷子,她就听到身后响起一阵很轻的脚步声。
她一停,脚步声也停。
有人跟踪她。
不是吧……
谁会跟踪一只小猫咪啊?
“……”
我靠,是变态啊!!!
丢了嘴里的老鼠,程诗韵头也不敢回,四条腿狂奔。
再拐过一个弯,前面是一堵墙。
身后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她的耳朵好痛,她不想被抓住。
黑影越靠越近,被阳光拉长的影子像只瘦长鬼影,她缩成一团,用爪子捂住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生死存亡间,程诗韵想到谢时瑾。
谢时瑾,救救我……
程诗韵紧紧闭着眼睛,鼻尖却蓦地萦绕起熟悉的气息。
紧接着,一个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近在咫尺。
“程诗韵。”
程诗韵扒开爪子,心跳砰然。
少年逆光而立,发丝晕着光,镀上一层浅金,半张脸被阴影笼住,鼻梁挺直,唇色寡淡,瞳仁黑白分明,周身冷峻异常。
程诗韵仰头看着他,没来由地心虚,不敢与他对视。
视线下移,少年笔直的裤管下,是一双赤脚。
程诗韵本来想问他怎么找到自己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时瑾,你怎么不穿鞋呀?”
虽然是夏天,也不能光脚啊。
谢时瑾垂着眼,干涩的眼珠缓慢眨动着:“忘了。”
“那你忘性真大。”程诗韵说,“以后不要忘了,地上很脏的,还有碎玻璃渣和钉子,扎到脚就麻烦了。”
她“咪呜”了两声。
没得到回应。
巷子里过分安静。
程诗韵又去看他的脸,就发现谢时瑾正黑沉沉地看着她。
他脸上的表情很淡,但眼底的情绪深邃,分明看不出波澜,却像翻涌的山海,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就好像……她弄丢了他很重要的东西,他想要责怪,又狠不下心。
一时之间,程诗韵有点不敢去咬他的裤脚,刚想问问他怎么了,就听见他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程诗韵。”
他的语气艰涩,莫名让人心头一震。
“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为什么不叫醒我?”
他喉咙里像含着冰,冷冷的。
程诗韵有点懵。
大早上的,谁惹他了?
起床气?
程诗韵解释,细细地猫叫:“早上我醒了本来是要叫你的,但是隔壁阳台爬过来了一只老鼠,可脏了,身上的泥巴弄得家里到处都是,我看你睡得熟,就把老鼠赶出去,顺便把地擦了。”
还有她昨晚留下的黑脚印,也顺道擦了。
“你都没有觉得你家里特别干净吗?”
谢时瑾有洁癖是他们班人尽皆知的事。长得白,爱干净的男生,在青春期的男生群体里,是会被排挤,被孤立的。
有一回上体育课,他们班那些很贱的男生,就故意把篮球往谢时瑾身上砸,想看他脱掉外套,嘲笑他手臂上的疤。
少年虽然没如他们所愿,顶着后背硕大篮球印,上了一天的课。
但程诗韵看得出来他很不习惯,也备受煎熬。
同样,这样脏的她,在家里留下了那样多的痕迹,谢时瑾肯定也受不了。
……
谢时瑾说:“很干净。”
干净得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他做的一场诡谲的梦。
那当然了,那可是她用嘴叼着毛巾,一点一点擦的,能不干净么。
程诗韵大方得很:“知道你很想谢我,但是不用谢。”
“小事而已。”
可谢时瑾似乎并没有要感谢她的意思。
他的眉心仍蹙着,看起来还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于是她转移话题:“谢时瑾,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小狸花乖巧坐在地上,两只眼睛翠绿晶亮,用一种,好奇又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他。
谢时瑾弯下腰,托起她的身体,抱在怀里:“一直找,就找到了。”
程诗韵:“……”这不跟没说一样么。
谢时瑾抱着她往回走。
程诗韵说:“这两条街变化好大啊,我记得那家米粉店之前是万州烤鱼,还有卖关东煮的店也搬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
“差点?”少年嗓音淡淡。
程诗韵动了动耳朵,好吧,她就是没认出来。
“我都死了两年了,这些街道一天一个样,我没认出来不是很正常?”
也还好才过了两年,要是二十年,可能谢时瑾都搬家了。
程诗韵抬眼,看到少年下颌紧绷,眼睛平视前方,但眼下乌青淡淡,显出几分疲倦。
“你……找了我很久吗?”
小猫没有手表,不知道时间。
谢时瑾说:“没有,不久。”
“真的?”
程诗韵信了,她确实也没跑出去多远:“还好你来找我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去。”
熟悉的街道变了,她都不认识路了。
发现自己迷路,程诗韵是有点害怕的,她不知道自己下一个遇到的,会不会是谢时瑾那么好的人了。
但她遇到的,正好就是谢时瑾本人。
她心里那点害怕一扫而空,但谢时瑾好像还是不开心。他的眉间像是笼着一团久久散不开的阴云。
她小心翼翼地问:“谢时瑾,你在生气吗?”
怪她早上出门没跟他打招呼。
还是怪她找不到回去的路,给他添麻烦了。
程诗韵有点慌了,她以后不会了。
谢时瑾摇了摇头,他神色松怔,唇角平直。
他说:“我以为……你回家了。”
“回家?”
程诗韵眼里的情绪暗了一瞬,像被风吹灭的烛火。
她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
她要是能回家就不会弄成这个样子了。
他们迎着阳光走,太阳越升越高。
程诗韵缩在他怀里,笑了一下说:“我当然要回家,不过再等几天吧,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告诉我爸妈,我变成猫了。”
她也想过让谢时瑾帮忙。
“但是你知道的,我爸教马克思,还是党员,信奉唯物主义的无神论者,如果你告诉他我重生成猫了,他可能把你当精神病。”
“……我可是为你好。”
她叫破喉咙,她爸都认不出她。
她妈又对猫毛过敏,她怎么回家?
……
她回不了家。
……
她好想家。
……
猫的寿命最多也就十来年,那时候她爸妈才五十多岁,她死之后,肯定会满世界找她。
当然,程诗韵觉得她极有可能还活不到十年。
无论是人还是猫,一生都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说不定明天她就出意外死了。
变成一只老鼠、一条狗,又或是一只蝴蝶,往复循环。
最好是有手有脚的吧,那样她还能偷偷回家看看,再求谢时瑾收养。
也有可能……
就这样死了。
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丧女之痛,她不想再让爸妈承受第二次。
人类听不懂她讲话,她爸妈也不例外,偏偏谢时瑾能。在他打算结束自己生命的当天晚上,听到了她的祈求。
程诗韵也不奢望谢时瑾能养她多久,能过几天是几天吧。
……
出门前,谢时瑾把羊奶倒在小碗里,用热水温着,回来温度刚刚好。
两个多月的小猫可以吃猫粮了。
猫粮用羊奶泡软,口感像饼干味的发糕。
程诗韵一个猛扎,吭哧吭哧干饭。
“笃笃——”
敲门声突然响起。
谢时瑾擦了擦指尖沾上的猫粮碎屑,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细框眼镜,穿着整洁得体的衬衫。
谢时瑾拉开门,喊:“程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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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想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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