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滚出去!我们何家没有你这种不要脸的人!”
偌大的新中式别墅里落针可闻,寂静像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开来,将每一个人都浸泡其中。
“丢人都丢到学校了,喜欢谁不好,喜欢个男的!?这么多年的书全都白读了,分不清什么是礼义廉耻!”
何思漾闻言,缓缓抬眼,目光从一张张面目模糊、神情复杂的脸上扫过,不带任何停留,最后定格在了眼前人的身上——
他的父亲,何度。
何思漾从未见过何度如此失态。那张惯于对外展示温文尔雅的脸,此刻被震怒撕裂,如同终于绷不住体面假象的火山,喷发出灼热而丑陋的岩浆。何思漾甚至有点自嘲地想,自己也算有本事,竟能将最重脸面的何度逼至这般田地。
右脸被扇过的地方灼热地肿起来,耳鸣声渐歇,他扯了扯嘴角,拉出一个让满座皆惊、无人满意的微笑。
“礼、义、廉、耻?”何思漾嗤笑,笑声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木头,“那请问父亲,您懂吗?”
“还敢顶嘴!”
“您最清楚,当初为了把我领回来,您费了多少心思,演了多少戏,如今将我逐出家门,岂不白白浪费您当年的心血。”
何度气得浑身颤抖:“我当初要是知道你会是这个样子,我就不会……”
“不会怎样?不会把我领回来?”何思漾讽刺地看着他,“还是不会出轨我妈生下我?”
“孽障!”
“够了!”
在下一巴掌到来之际,何婉菱忍无可忍地敲了三下拐杖。第一下让何度的手停滞在了半空,第二下压得何家所有人都低下了半头,第三下落下时,连檐角的雀儿都停了声。
权力无声,往往体现在这些细微的掌控里。
“老二,你看你像现在什么样子。”
持杖的老人并未抬眼,枯瘦的指节仍扣在杖首那温润的老玉上。那玉经历了不知几代人的摩挲,光润得仿佛吸饱了人性深处的复杂与幽微。
“被小辈三言两语就激得风度尽失,那你与他,此刻又有何区别?”
“儿子知错。”何度垂着头,后背沁出冷汗。
何思漾冷眼瞧着父亲这副瞬间收敛的窝囊相,只觉得荒谬又可笑。
何婉菱的目光这时才淡淡地扫向他,眼中有一种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权威,冰冷而沉重:“小儿戏言,满口胡话,你以为这样就能气到你爹气到我,天真得无可救药,枉费何家十年托举栽培你……”
“奶奶,您也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在何婉菱面前,何思漾不自觉收敛了几分棱角,但那股从心底漫上来的悲凉却难以抑制,他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知道,在您眼里我大概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但这何家大院,台上台下,又何尝不是个摇摇欲坠的草台班子……”
何婉菱皱眉:“慎言!”
“奶奶,我没力气陪你们演了,”何思漾的眼中是一片焚毁后的荒芜,没什么温度,“十年,我累了。聚时不欢,散时也给彼此留点体面吧。我从未期望过你们能接受我的性取向,因为你们本质上都是与我无关的旁人。你们的接纳或反对,认可或鄙弃,其实都触动不了我分毫。”
“今天我也姑且做回一次孝子,听我父亲的话,离开何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我与何家断绝关系,在外绝不会提及何家半字,”他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包括你们干的那些脏事儿。”
厅内死寂,姑姑何静雯瞠目结舌,喃喃道:“疯了吧……”
何婉菱不动如山,只是眉头蹙得更深。
何思漾在一片沉默中继续说着,语气里淬着冰冷的警告:“当然,你们依然可以试图用我妈来威胁我。但我也保证,会让诸位亲眼见识一下,什么叫养虎为患。”
何度怒喝:“放肆!”
何婉菱厉声道:“你也闭嘴!”
她的余光扫过旁边吓得瑟瑟发抖的两个孙女,以及自始至终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儿媳,目光最后回到何思漾身上时,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惋惜。但这丝情绪如同投入深潭的小石子,顷刻间便沉没在她冰冷威严的眸底,不见涟漪。她那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象征着她绝不容挑衅的权威。
“你想清楚了?”
“是的奶奶。”何思漾答得干脆。
“既然如此,陈管家,送他出去。”何婉菱冷冷道。
何度错愕抬头:“母亲……”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儿子不敢。”
何婉菱转过身,面朝着厅堂正中央悬挂的已故何老爷子遗像,手中的拐杖沉重地敲下最后一声。那声音闷响,如同古时衙门里的惊堂木,宣告着一个结局。
“今日,何家与长孙何思漾断绝亲缘。自此之后,他在外是生是死,是荣是辱,皆与何家再无瓜葛。”
那一声余响在挑高的厅堂梁柱间缠绕不去,敲在每个人的心头上。众人都明白,这是家族长辈用半生威望落下的定音锤。一锤定音,再无转圜。
何思漾深深地望着何婉菱挺直却已显苍老的背影,明知她不会回头,仍旧深深地鞠了一躬。千般怨怼,万种委屈,到最后,似乎也只能汇成一句:“您……保重。”
何婉菱未曾回应。
何思漾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周遭那些或讥诮、或担忧、或麻木的视线,转身毫不犹豫地踏出了这栋禁锢了他十年的华丽牢笼。
夕阳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拖得很长很长,仿佛是对过去十年时光的一个沉默而倔强的丈量。铁艺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切割开两个世界。
有的鸟儿注定关不住,因为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烁着自由的光辉。
————
坐上飞往温州的飞机,何思漾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
他两夜没合眼,秦云宵的身影总是在他闭眼的瞬间攫住他——那带笑的桃花眼,那眼尾的薄红,以及最后决绝冰冷的态度,反复灼烧着他的神经,留下一片无声艰涩的钝痛。
再次睁眼时,何思漾发现自己已身处一片混乱。舷窗外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机舱内的灯光疯癫般明灭,行李如陨石般砸落。他身旁的老人正死死攥着十字架,嘴唇无声地翕动。
“靠……”
何思漾愣住了,他好不容易摆脱了束缚自己的一切,刚要拥抱新世界,结果飞机失事,他要死了???
世事无常,任凭他再怎么不能接受,也不能阻止飞机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巨鸟,在漆黑的夜空中剧烈颤抖。警报声与金属扭曲的哀鸣交织,氧气面罩噼里啪啦地坠落在乘客惊慌失措的脸上。
就在这一片末日景象中,何思漾凝神片刻,随后低低地笑出了声。
——那个混杂在所有噪音中、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原来不是幻觉。
“数据载入中……玩家身份确认。”
冰冷机械的提示音与他逐渐加速的心跳形成诡异的二重唱。当机身撕裂海面的刹那,咸涩的海水涌入口鼻的瞬间,何思漾竟感受到一种近乎癫狂的兴奋。
他就知道他命不该绝,无论即将到来的是什么,他都欣然接受这个挑战。
“正在初始化游戏环境,加载地图数据。”
“资源包载入30%……50%……80%……即将完成。”
“系统配置完成,准备开启游戏。”
“欢迎进入游戏,为您选择副本【清名烬】,您的游戏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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