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作最终还是达成了，签订契约那日，陈耀先捋着短须，带着几分过来人的了然神情，对林清寒笑道：
“少年人多情，并非坏事。对那般独特的女子，心生好感也是常情。不愿她为应酬抛头露面，老夫能理解。”
陈耀先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道：“不过，林公子，听老夫一句劝。似这等女子，风花雪月、逢场作戏尚可，若动了真心，恐怕就不妙了。”他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商贾审视货物般的精明与谨慎，“那位阿依沙姑娘，谈吐不凡，心思深沉，恐怕……不是你能轻易把握的。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都很难说！”
林清寒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是一哂。陈耀先自有其一套衡量人与事的标准，他这番“好心”提醒，与其说是关心，不如说是对阿依沙另一种形式的轻视。
“多谢陈老板提点！”
陈耀先那番看似“好意”的提醒，如同一面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世人对女子，尤其是对如阿依沙这般周旋于各色人物间的女子，根深蒂固的轻慢与偏见。在他们眼中，这样的女子再如何聪慧机敏，终究脱不开“风月”的标签。
林清寒自己何尝不是在这种偏见下艰难前行？对外，她永远是男装打扮，以“林家公子”的身份示人。这身男装，又何尝不是她对这世俗偏见的妥协与无奈？
她看得比谁都清楚。父亲多病，弟弟年幼，若她不挺身而出，这份家业必将被那些虎视眈眈的叔伯兄弟迅速瓜分。
她选择的这条路，注定孤独，却也让她拥有了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视野与胸襟。或许，也正是这份相似的坚韧，让她在面对阿依沙时，总能多几分理解，少了陈耀先之流的狭隘揣度。
这天林清寒与一队西域胡商顺利谈成了一笔数额可观的丝绸交易。合约既成，按照商道惯例，林清寒做东，在长安一家颇具西域风情的酒肆设宴，为即将西归的胡商践行。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香料的气息和葡萄美酒的醇芳，气氛热烈而融洽。酒过三巡，正当宾主尽兴之时，雅间的门帘被掀开，林清寒抬眸望去，却见阿依沙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林清寒眼中掠过一丝的意外。显然，是那位胡商邀请她赴宴的。阿依沙今日未着舞衣，只穿了一身颜色鲜亮的常服，却依旧明艳照人。她对着林清寒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自然地在那胡商身旁落座。
那胡商显然兴致极高，他拍着大腿，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如此美酒佳肴，岂能无乐舞助兴？”说罢，便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胡琴。
调试了几下琴弦，便即兴弹唱起来。苍凉而悠远的曲调瞬间充盈了整个房间，带着大漠风沙的气息和驼铃的韵律。而更让林清寒目光凝住的，是随着乐声响起，阿依沙已翩然起身。
没有舞台，没有华服，她就在这酒席之间的空地上，随着那即兴的旋律随性而舞。她的舞姿不似在凌云阁那般经过精心编排，却更添了几分自然与随性，每一个旋转、每一次扬手，都与那胡商的琴声、歌声完美契合，浑然天成。
苍凉悠远的胡琴声仿佛注入了滚烫的血液，节奏变得愈发欢快激昂。那微醺的胡商再也按捺不住，站起身，踩着密集的节奏，也加入了舞蹈。他围着阿依沙，舞步虽不精细，却充满了豪迈与热情。
阿依沙笑靥如花，一个旋身，裙摆如花绽放，竟朝着坐在主位、正看得有些出神的林清寒伸出了手。
林清寒猝不及防，手腕已被阿依沙温热的手掌握住。“我……我没跳过舞。”她下意识地想要退缩。
“怕什么！”阿依沙的声音带着笑意，不容分说地将她拉了起来，“跳成什么样都没关系的，开心就好！”
她被阿依沙强行带入了舞动的圈子。起初，林清寒的脚步还有些凌乱笨拙，手臂也不知该如何摆放。阿依沙带着她，引导着她，简单的踏步，随性的旋转。周围胡商们善意的哄笑和喝彩，空气中弥漫的酒香，还有阿依沙那双仿佛能感染一切的琥珀色笑眼，渐渐驱散了林清寒的窘迫。
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开始尝试跟上那自由的节奏。阿依沙见状，笑得更加开怀，亲昵地挎住她的胳膊，随着越来越快的音乐，欢快地旋转起来……
林清寒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的酒意也仿佛在这一刻尽数涌了上来。“不行了，不行了！我头晕！”她脚下发软，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栽倒在了阿依沙身上。
阿依沙被她撞得一个趔趄，却稳稳地将她接住，扶着连连摆手、眼冒金星的林清寒，小心翼翼地把她送回座位。
胡商首领看着阿依沙亲昵地搀扶着“林公子”坐回座位，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熟稔的互动，让他带着醉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用胡语大声调侃道，：“阿依沙……莫不是……看上林公子了？”
阿依沙闻言，脸上笑容未变，顺着对方的话，用胡语落落大方地回应道：“是啊！林公子生得这般俊俏，我自然喜欢！”
林清寒听得懂胡语。
她端着伙计新斟上的、用以解酒的酸浆饮，动作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面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平静。
她微微侧过头，靠近阿依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她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阿依沙转回头，对上林清寒看似茫然的目光。她眨了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也压低了声音道：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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