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殿下，您哪次来鬼市不是银毛大狗带着来的……哎哟喂！有墟灵！不是我说，殿下你真记得路吗？”
灵鉴趴在晏清肩头，亲眼看着司命殿下在鬼市东走西逛，就是找不到一条正常的路。
钱小满则一进鬼市便躲进了无间里，声称他哥哥有万千神通，定能叫她有来无回。
晏清垂眸看着脚底一块突出的石砖顿住了脚步，忽地一笑：“不记得。”
她今日换了一袭方便行走的深色衣衫，袖口紧束，束腰上绣着繁复的花纹，又把常挽着的长发高高束起，整个人看上去干练又飒爽——如果忽略她在原地打了不知几次转，看着任何一条岔路口都眼熟的话。
灵鉴闻言哀嚎：“清汤大老爷啊——”
其实也不怪晏清不记得路，实在是鬼市地形每每进入之时都变化不同，她只记得机关的样子，却记不住机关的位置。
于是这番看到一块突出的石砖又来了兴致，在灵鉴的惊呼中足尖一点，旋即脚底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闷响，接着周遭一圈的石砖接二连三坍落，尘灰飞扬间竟现出一条密道来。
晏清扬眉：“这不找到了？”
灵鉴：“……整个鬼市的砖头都快被你踩烂了……”
大人大量的司命殿下实在懒得和以嘴贱著称的讹兽计较，她背起双手，束起的长发清扬，转身进了密道。
“钱满贯？”
晏清方进密室便见一人头发蓬乱，不顾形象地蹲在地上捣鼓一团黑色的什么东西，闻声猛然抬头，那双常年眯着的眼睛霎时睁大，一脸谄媚的惊喜：“仙女殿下！”
晏清险些被蹲着的一团会说话的胖肉吓到，蹙眉退后道：“你这是作甚？”
钱满贯顾不得一手黑泥，匆忙用袖子蹭了蹭脸，奈何袖子更是藏污纳垢的重灾区，只将他本就不白净的脸蹭的越发花哨，逗得晏清一乐。
钱满贯尴尬一笑：“殿下见笑了，我在找之前埋在此地的还阳石——”
一说到这种事上，钱满贯又端起了那副奸商的架子开始唾沫横飞地介绍：“还阳石乃鬼界流传的珍品，这可是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从阎罗殿里求来的，只此一颗，明明就藏在此地吸收天地精华，怎的找不见了……”
他在那团黑色的泥巴里翻了又翻，十个指头都裹上了一层黑壳，整个人活像一只刚从地底钻出来的黑色毛毛虫。
晏清抿唇，垂眸瞥向胖子轻哼：“在这呢。”
她扬了扬手里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握在手里掂了掂，钱满贯闻声一抬头，看得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忙哭喊道：“哎哟喂我的姑奶奶！”
“姑奶奶......您、您可拿好了，”他说着上下嘴皮都打颤，额头被吓出一层薄汗，“这任您有通天的本事，找遍神界也找不出第二颗啊……这……”
“钱满贯，你可知晓还阳石的代价？便是要付之半数寿数，魂魄残缺不得超生，也愿意？”
晏清看着眼前脸皱作一团的胖子，语调微寒，甚至带上了几分审问的意味。
这份代价自然不是普通玩笑，甚至连赌注都算不上，简直就是一场看不到未来更看不清结果的孤注，可世间偏偏有人愿意为了微乎其微的希望，飞蛾扑火。
那胖子闻言呆愣片刻，随即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轻哼一声：“如果见不到小满，我要这么多寿数又有何用……我钱满贯平生无所求……”
“阿兄。”
一声说的上干净的呼喊打断了黑胖子的絮絮叨叨，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原本有些荒唐的场面霎时陷入沉寂。
钱满贯愣在了原地，迟疑着不敢回头，只看着晏清突兀地笑：“我说仙女殿下，鄙人自知理亏，你倒也不必开这等玩笑……”
晏清不言，只静静地由着他看。
那胖子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逆流了——原来当一心期待的人或事毫无预兆出现，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怀疑。
“阿兄……”
他颤颤巍巍的起身，深呼吸了不知多少口气，直到晏清瞥见他忍得通的眼眶——
那胖子猛然回头，大笑出声：“小满！”
钱小满一直待在“无间”里，虽然未曾言语却将钱满贯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或许感情一事素来本就应当用心一颗，并非耳一双。
小丫头又哭又笑，语调又凶又急，连带着头上扎着的羊角小辫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小满不要什么寿数，不要什么还阳，小满只要阿兄健健康康的……”
“哪有什么寿数，都是鬼市的这帮子蠢货哄你这个小孩玩的，”钱满贯倒也收缩自如，不过片刻功夫倒也收起了方才模样，只是眸光还死死黏在小满身上：
“这还阳石小满只需要轻轻碰一下，一下就好，阿兄不用什么代价的，都是骗小孩的……”话落钱满贯像是要证明自己话的可靠性，瞥见晏清后双眼蓦地一亮，道：
“不信你问这个仙女姐姐，她说话肯定管用……”
晏清正被识海里灵鉴吵吵嚷嚷的叫骂吵得闹仁疼，此番四双眼齐齐向她投来目光，其中一双本就不大的眼还眨了又眨，拼命使眼色——活脱脱像两颗剥了皮的杏仁。
她一瞬间有点受宠若惊：“……”
好在司命殿下随机应变的能力一流，她瞥向那眨巴的杏仁，随即又落在钱小满面颊上，温声道：“你阿兄骗你的。”
钱满贯大惊，眼睛瞪得比隧道里挂着夜明珠还要圆：“我呸！”
灵鉴终于狠狠出了一口恶气，也不在识海里躲着了，飞出来又唱又跳：“哎哟，看人下饭的胖子终于被当菜下咯！”
唯有钱小满安安静静的，就这么看着他，也不说话，把钱满贯看得发毛：
“小满你别听他们瞎说，真的没有代价的，你就碰一下，就一下……”
“阿兄不希望小满死，小满也一样。”
女孩的声音还带着这个年纪独有的软糯，因为刚刚哭过甚至还染着鼻音，整个人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可她眸光又黑又亮，带着无法阻拦的坚定：“小满不需要。”
世间之人便是如此，越是亲近，便越想牺牲。
倘若你带着牺牲之人的部分安康高飞，他便也算参与了你的喜乐。
可是所有人都只会高呼牺牲之人的无私奉献，却很少有人问过被牺牲的人想不想。
“阿兄便是阿兄，阿兄希望小满平安喜乐，小满也不希望阿兄牺牲寿数。”
“小满……也想阿兄平安。”
你爱我的同时，请不要忘记我也在爱着你。
晏清忽然觉得一头一酸——她最近总是无法克制地想起那个人。
想他是否安好，是否认出乔巧，是否也会想起她。
想他是否会发觉自己的魂力，是否会明白她剖出的神格。
她一直都想找到他说清楚。
可是现在她突然不想了。
晏清总觉得自己最近的状态很奇怪，先前不细想没能发掘，现在被钱小满一刺，反倒刺了个清醒。
是她自愿牺牲，自愿剖出的神格，自愿救他的，本就没想过还能有以后。
现在听说那人还在便又眼巴巴想解释清楚了——解释什么？解释她自以为是的牺牲吗？
他还活着就够了。
晏清收回思绪轻叹了气，便见钱满贯把自己蜷成一团蹲在地上，瓮声瓮气道：“可是……可是阿兄也只想小满健健康康的啊……”
这委屈的语调出现在这奸商身上倒是委实难得，晏清挑眉：“谁说你俩一定要牺牲一个了？”
“还阳石本身便是天地孕育的灵石，灵力巨大，虽然说不以寿数交换无法换人还阳，但若利用灵力得当，保你平安化鬼自是可以的。”
钱小满双眸宛若被风燎了一把的炭火，霎时亮了：“真的吗！”
若不是有个无间给钱小满藏魂，凭借她现在的魂魄形态早便该魂魄受损了。
因此要么入轮回，要么化鬼。
此番加上还阳石的助力，不必下九幽过万鬼窟，便可化鬼。
“不可！”钱满贯立刻否定，“小满你怎能化鬼？！这叫娘知道了……万万不可！”
钱小满笑道：“那我入轮回，前尘尽散。”
钱满贯大惊：“不可！”
钱小满又道：“那魂飞魄散吧。”
钱满贯：“……”唯二的两条路全被自己堵死了。
胖子纠结半天，眉毛都快打结了，只能舔着脸求助晏清：“……仙女殿下……您如此美貌乃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容，心肠必也如菩萨……”
晏清冷哼：“你倒是想第三条路出来。”
哪里还有什么第三条路。
钱满贯只能叹气：“阿兄给你护法！小满别怕……”
小丫头看着他哥那副胆战心惊的模样，笑道：“阿兄，姐姐会给我护法的。”
钱满贯像是被人一巴掌扇清醒了，醍醐灌顶，猛地一拍脑袋：“对对，仙女殿下还在呢，殿下你要什么尽管吩咐，小人一定竭尽全力给您弄过来……”
晏清抬手制止他絮絮叨叨的废话：“六百根糖葫芦就行。”
钱满贯一拍大腿，大约是这奸商这辈子做的最爽快不讲价的生意：“成交！”
灵鉴化作的兽耳小人一手抓着一串糖葫芦，飞在半空吃得不亦乐乎，却忽然瞥见晏清正在使用的还阳石闪过了一个月牙状的印记。
它忙窜进晏清识海，低声尽力不打扰她：“殿下，快看还阳石！”
晏清闻言抬眸，只见那其貌不扬的石头浑身萦绕着她素白的灵力，而在灵力之外印出一道猩红的光，那月牙状的印记闪烁，还在不断向外散发红光。
她眸光一动，心中大惊：“沈烬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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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无谓牺牲识旧虚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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