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林的晨雾是从卯时三刻开始浓起来的。
起初只是林间缝隙里飘出的几缕淡白水汽,像姑娘绣花时不慎散落的棉絮,沾在枯枝败叶上,泛着细碎的银光。厉血河骑马走在队伍中间,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马鞍上的木纹——这是青云宗特意为参赛弟子准备的“踏雪驹”,毛色纯黑,四蹄雪白,据说能日行千里。可此刻,连这通人性的马儿都有些焦躁,鼻翼不停翕动,蹄子在地上轻轻刨着,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
“不对劲。”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苏清瑶突然勒住缰绳,她的“流云驹”猛地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苏清瑶抬手按住腰间的佩剑,那柄“青岚剑”的剑柄是用深海寒玉做的,此刻竟泛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她侧耳听了听,眉头越皱越紧:“你们有没有听见?林间的声音消失了。”
厉血河心头一沉,下意识屏住呼吸。果然,刚才还能听到的鸟鸣、风吹树叶的“沙沙”声,此刻竟全都消失了,只剩下队伍里弟子们的呼吸声和马蹄声,在寂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突兀。更诡异的是,那些淡白的水汽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从四面八方涌来,很快就变成了乳白色的浓雾,像一床厚重的棉絮,将整个队伍裹了进去。
“大家靠拢些!不要走散!”苏清瑶的声音带着一丝沉稳的焦虑,她手腕一翻,青岚剑出鞘三寸,剑尖泛起淡蓝色的灵力微光,像一颗小星辰,勉强照亮了周围三尺范围。“这雾不对劲,里面有灵力波动,像是人为布置的阵法。”
厉血河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半块玉佩——那是云玄子给他的,此刻竟微微发烫,像是在预警。他运转体内的灵力,想试探着驱散周围的雾气,却发现灵力刚运转到指尖,就像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似的,瞬间消散在浓雾里。“是锁魂阵。”他突然开口,声音在浓雾里传得不远,却足够让身边的人听清,“我前世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这种阵法专能引动心魔,让人陷入自己最恐惧的回忆里。”
“锁魂阵?”队伍里一个年轻的弟子脸色瞬间变白,他攥紧手里的木剑,声音发颤,“我听说这种阵法很邪门,一旦被幻境困住,轻则走火入魔,重则魂飞魄散!”
“别怕,只要守住心神,不被幻境影响,就能撑到找到阵眼。”苏清瑶安抚道,可话音刚落,脚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厉血河低头一看,只见脚下的泥土开始裂开细密的纹路,暗红色的光从纹路里渗出来,像血一样,在浓雾中勾勒出复杂的阵纹,将整个队伍都围在了中间。
“不好!阵法启动了!”厉血河大喊,可已经晚了。暗红色的阵纹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厉血河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睁眼时,周围的浓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大殿——朱红的柱子,鎏金的匾额,还有正中央那把镶嵌着珍珠的紫檀木龙椅。
是他前世的皇宫大殿。
“陛下,您醒了?”
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厉血河猛地转头,看见李忠端着一个黄铜托盘走了进来。李忠穿着深蓝色的太监服,领口有些磨损,托盘里放着一杯深紫色的酒,酒液表面浮着一层油光,散发着淡淡的苦杏仁味——是“牵机引”,玄渊密信里说的,诸葛枫亲手酿的鸩酒。
“李忠?你不是已经……”厉血河的声音发颤,他记得很清楚,李忠是被玄渊的人灭口,尸体抛在了皇宫的荷花池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忠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他将托盘递到厉血河面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陛下,您忘了?今日是腊月初七,是您该‘退位’的日子。这杯酒是诸葛大人亲手酿的,他说,陛下喝了,就能少些痛苦。”
“诸葛大人?”厉血河的心猛地一沉,他顺着李忠的目光看向大殿门口,只见诸葛枫穿着一件青衫,衫角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手里握着流枫剑,正站在门口,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陛下,臣来了。”诸葛枫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他一步步走进大殿,青衫上的枫叶纹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臣按照您的吩咐,酿了这杯‘牵机引’,也按照玄渊大人的吩咐,改了您的遗诏,把皇位传给了南宫将军。”
“不!不是这样的!”厉血河嘶吼着,他想冲上去质问诸葛枫,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身体像被无形的锁链捆住了。他转头看向大殿两侧,只见文武百官全都跪在地上,为首的正是南宫叛将——他穿着玄铁铠甲,铠甲上刻着南宫家的雄鹰族徽,手里提着一把染血的弯刀,刀柄缠着黑色的布条。
“诛杀暴君!还天下太平!”南宫叛将高声喊道,声音里满是野心。
“诛杀暴君!”百官跟着高呼,声音整齐划一,震得厉血河耳膜发疼。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丞相的紫色朝服袖口有磨损,大将军的铠甲沾着泥土,户部尚书的帽子歪了一边,可他们的眼神里都带着同样的冷漠和嘲讽,像在看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垃圾。
“你们……你们忘了是谁给你们的官爵?是谁护着你们的家人?”厉血河的声音带着绝望,他想起自己亲征北境时,为了护着这些大臣,差点死在蛮族的箭下;想起自己改革税制时,为了给百姓减负,得罪了多少权贵;想起自己登基时发过的誓——“此生必护大厉江山,必护天下苍生”。
可现在,这些他拼命守护的人,却要亲手送他去死。
“陛下,您太天真了。”南宫叛将走到他面前,弯刀的刀尖抵在他的胸口,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江山易主,本就是常事。您以为凭您那点能耐,真能守住这万里江山?要不是诸葛大人帮我们,您早就死在北境了。”
厉血河猛地看向诸葛枫,只见诸葛枫站在原地,眼神依旧冰冷,甚至还微微点了点头,像是在确认南宫叛将的话。
“为什么?”厉血河的声音带着哽咽,他想不通,那个在寒潭边为他流泪、为他逼毒、为他挡下魔修一掌的师尊,为什么会是背叛他的人?那个在幻境中蹲在他身边,说“臣对不起您”的诸葛枫,难道只是他的幻想?
“因为您是逆命者。”诸葛枫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却很快被冰冷覆盖,“玄渊大人说,只有您的血,才能开启上古祭坛,才能让天下归一。臣只是在做正确的事。”
“正确的事?”厉血河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背叛君主,屠杀百姓,这就是你说的正确的事?诸葛枫,我真是瞎了眼,才会相信你!”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穿透幻境:“血河!醒醒!这是阵法的陷阱!”
厉血河猛地回神,眼前的皇宫大殿瞬间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苍梧林的浓雾。诸葛枫站在他身边,手里的流枫剑泛着淡青色的光芒,正不断驱散周围的雾气,他的额头上满是冷汗,显然为了唤醒他,消耗了不少灵力。苏清瑶也在一旁,用灵力护住了其他弟子,只是有几个弟子已经陷入了幻境,正闭着眼睛,嘴里念叨着胡话。
“我……我刚才……”厉血河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刚才的幻境太过真实,那些痛苦和绝望还在他的心头萦绕,让他一时难以平复。
“这锁魂阵针对的是你,它能精准地找到你的心魔,放大你最痛苦的记忆。”诸葛枫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才你差点就被幻境吞噬了,幸好我及时用流枫剑的灵力唤醒了你。”
厉血河看向诸葛枫,只见他的嘴唇有些发白,显然刚才的救援让他损耗不小。他想起幻境中诸葛枫冰冷的眼神,又想起现实中诸葛枫为他做的一切,心头的疑惑和痛苦再次翻涌:“师尊,刚才的幻境……为什么会有你的身影?”
诸葛枫的身体僵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避开他的目光:“阵法会利用你记忆里的人制造幻境,它知道你对我有疑惑,所以才会用我的形象来迷惑你。别想太多,先找到阵眼破阵要紧。”
厉血河还想追问,可苏清瑶突然喊道:“不好!有弟子快撑不住了!”
厉血河转头一看,只见一个年轻的弟子正挥舞着木剑,对着空气乱砍,嘴里大喊着“别杀我!我没背叛宗门!”,他的灵力已经开始紊乱,显然即将走火入魔。
“我来唤醒他!”厉血河不再犹豫,运转体内的灵力,掌心泛起淡红色的光芒——这是他前世修炼的“帝王诀”,虽然现在灵力低微,但对付幻境还有些效果。他走到那个弟子面前,轻轻一掌拍在他的后背,将灵力注入他的体内。
“醒醒!看看我是谁!”厉血河的声音带着一丝灵力,直接传入那个弟子的识海。
那个弟子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明:“厉……厉师兄?我刚才……”
“你陷入幻境了,没事了,现在安全了。”厉血河安抚道,可刚说完,就觉得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寒意。他猛地转头,只见浓雾深处,一道暗红色的光正在闪烁,那光芒的形状,像极了玄渊令牌上的黑蝎图案。
“阵眼在那里!”厉血河指着那道红光,对诸葛枫和苏清瑶喊道,“只要毁掉阵眼,就能破阵!”
诸葛枫点头,流枫剑的光芒更盛:“我去毁掉阵眼,你们保护好其他弟子!”
“我跟你一起去!”厉血河说道,他知道这阵眼周围肯定有危险,仅凭诸葛枫一人,恐怕会有不测。
诸葛枫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你跟在我身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停下脚步,更不要相信任何幻境。”
厉血河点头,跟着诸葛枫往浓雾深处走去。刚走了没几步,幻境再次出现,这次,他看见自己躺在龙椅上,浑身是血,诸葛枫蹲在他身边,手里拿着半块玉佩——正是云玄子给他的那半块。
“陛下,臣对不起您。”诸葛枫的声音带着哽咽,眼泪滴落在他的脸上,滚烫的,带着淡淡的咸味,“臣没能护住您,也没能护住大厉的江山。玄渊用百姓的性命威胁臣,臣不得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可臣真的……真的不想背叛您。”
厉血河的心脏猛地一痛,这次的幻境比刚才更真实,诸葛枫眼底的痛苦、眼泪的温度、玉佩的触感,都真实得让他无法分辨。他想起寒潭边诸葛枫那句“别查了……知道真相,你会恨死我”,想起师尊为他逼毒时手腕上的红痕,想起他眼角那滴未干的泪,心头的疑惑越来越深。
“血河!别停下!再往前走一步就是阵眼了!”诸葛枫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焦急。
厉血河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已经停下了脚步,离那道暗红色的阵眼只有几步之遥。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脑海中的幻境,跟着诸葛枫一起冲了上去。
“就是现在!”诸葛枫大喝一声,流枫剑猛地刺向阵眼,淡青色的灵力瞬间爆发,像一道瀑布,砸在那道暗红色的光上。
“滋啦——”
刺耳的声响过后,暗红色的光瞬间消散,周围的浓雾也像退潮一样,快速散去。苍梧林的真实景象再次出现在眼前,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细碎的光斑。
“终于……破阵了。”苏清瑶松了口气,她看着身边的弟子,大多都还带着后怕的神色,“大家都没事吧?有没有人受伤?”
弟子们纷纷摇头,只是脸色还有些苍白。厉血河走到诸葛枫身边,只见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显然刚才破阵消耗了太多灵力。“师尊,你没事吧?”他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诸葛枫摇了摇头,靠在一棵树上,缓缓闭上眼睛:“没事,只是灵力消耗有点大,休息一会儿就好。”
厉血河看着诸葛枫的侧脸,想起刚才幻境中诸葛枫的眼泪,还有现实中他为自己做的一切,心头的疑惑和痛苦再次翻涌。他知道,这锁魂阵虽然破了,但他与诸葛枫之间的谜团,还有前世的真相,都还没有解开。
“大家先休息半个时辰,然后继续赶路。”苏清瑶说道,“天衍宗还在等着我们,我们不能耽误太久。”
厉血河点头,坐在诸葛枫身边,看着他闭目养神的样子,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半块玉佩。他知道,这一路还会有更多的危险,玄渊不会轻易放过他,而他与诸葛枫之间的真相,或许很快就要揭开了。
半个时辰后,队伍再次出发。踏雪驹的马蹄声在林间响起,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厉血河知道,他们离天衍宗越来越近,也离真相和危险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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