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观音作案多年,关内关外,每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一些有关静观音的新消息。府尹当年还是想逮捕此人的,可惜这人在玉京犯案不多。
细数静观音的案子,算下来,最早大抵也是六七年前了。
府尹当年还撺掇着刑部统计各地卷宗,大燕各地都有他的影子。
六年前,西山神庙的大禅师到玉京讲经,暂住崇义寺。禅师留在玉京的三个月一切安好,回程时,太上皇甚至派出一队夔牛卫保驾。
可刚出玉京府又恰逢暴雨,一队人马只好在客栈暂歇。暴雨浇灭了客房内的诵经声,第二天清晨拨云见日,值守的夔牛卫直到辰时都没听见动静,只能带着疑惑和不安强行开门。
禅师手持佛珠安坐床榻,然而——头颅却不知所踪。
床榻后的干净墙面成了画纸,人血做墨,泼出一笔锋利刃。
无人知晓这位大禅师是因何缘由被静观音盯上。
这本该是第一桩让静观音名声大噪的血案,可夔牛卫值守不利的事儿也不好捅出去,刑部花了不少心思才压下来。
苍浪蹙眉听完,一时间不知如何评说,只道:“像是话本里的。”
茶冷了,府尹也没差人换,就这么润完嗓子,回想了一下才说:“这么听上去确实。”
苍浪问道:“你说这本该是让他出名的案子,为什么,只是因为能掩过夔牛卫耳目去杀人?”
苍浪这话说的过于轻松,夔牛卫再怎么说也是天子亲兵,太上皇就因为这桩案子,直接对夔牛卫的能力起了疑心,撤了一大批人。又恢复旧制重开武举,想要广纳贤才,直到退位前两年。
“呃,是也不是。”府尹顿了顿,说,“是因为禅师脖颈伤口十分平整,头颅是被‘削’下去的,不是砍掉。是什么刀我不得知,但只有一把好刀,也全然做不到如此。”
能锻造出此等武器的,自然应该是也只能是皇家;有这等本事的刺客,也不应出自江湖。
苍浪沉默下来,脸上看不出阴晴。
一旁御史见他半天不说话,亲自出去拿了新茶。
半晌,苍浪才撑着扶手,继续问道:“其他案子呢?”
“南海仙人。”府尹说。
南海跟西山的信仰本就有所差异,大元年间出现了一位仙人,据说是刀枪不入,可治百病,靠着几副药方治好了南海诸多百姓,一时间在南海名声大噪,甚至整个东南道都知道这位仙人,豪绅多向其求药。
御史在一旁附和道:“后来这位仙人还编纂了一部‘经书’,十全什么来着。”
经书甚是畅销,但第二年春,就有传言说仙人要带着八十一个徒弟入山闭关了。仙人何时入山不得而知,但在同年秋分,农户上山采药时,在罕无人烟的山腰处发现了一座破败的小庙宇。
“卷宗我看过了,属实...诡异。”府尹现在想起来仍觉后背一阵凉意。
八十一具无头尸身对内围坐成圆,而正中央的,是坐在一块石头上的仙人。
这场景已经足够吊诡,更离奇的是,弟子及仙人共八十二人,手脚也被尽数斩断,都堆在仙人周身做“莲花台”。
弟子们八十一颗头颅悬于屋顶,仙人头颅被自己的尸身“抱”在怀中。
府尹心里念了几遍阿弥陀佛,兴致一高,莫名把早已埋藏的回忆全部掘了出来。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不知是否有冲撞。
御史听完,也浑身不舒服,坐立难安,站起来来回走了两圈。身上寒意不减,他做刑狱司的御史,对此类卷宗也多有了解,便也挑了几件事来说。
比如,被静观音盯上的也有不少权贵。
“当年关内残余的都护府势力,即便手里不再有兵权,在当地也还是能称得上名门望族。”御史跟说书一样,这句说罢又觉得不太对劲,赶紧瞟了一眼苍浪,补上一句,“当然,跟咱们玉京的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我是关外的。”苍浪直言。
“诶,镇国公的封地可是在玉京府。”御史恭维完,就见苍浪笑了一声,他尝试着猜了猜,也没品出其中意味,只好继续说,“江南道啊,有段日子不安生,什么起义造反这样的事也有几回。这个呃,不必说太细,余家,上将军知道吧,他家是江南节度使陈忠的旧部。余氏在长子大婚这种喜日子,直接被灭了门。”
“怎么确定是静观音?”
“伤口差不多,他太会使刀了。而且其它细节也大差不差。”两人此时近乎全盘托出了,“不管腿上还是手上,都是实打实的好功夫,江湖上甚至流传静观音会轻功的这种说辞。”
苍浪听他讲完这些,说:“成德坊那次也是他。”
“对。”府尹点头道。
“抓了几个?”
府尹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把御史请出去,让他去盯着许顷挨板子。
门外夜色已深,阵阵秋意卷进堂中,府尹再一次紧闭大门。
“不会就这一个吧?”苍浪重新问道。
“这...就一个啊。”
苍浪手臂弯下去,指关节轻敲了敲桌子:“你觉得这是一人所为?”
并非审讯,府尹的脑袋却被一股威势压得一低再低。他不置可否,声音沉下去:“就抓了一个嘛。”
“哦。听出来了,人不是你拿的。”苍浪道。
“啊哈哈,哈哈,说来惭愧。”府尹尴尬又勉强地笑了笑,人不是他拿的,但功是记在他头上的。
静观音被缉捕,也是因为一些传闻。
坊间传言,把恩怨写在纸上,用银子压在每个县最破的城隍庙的梁上,静观音如果看到,觉得这事儿好办,他就直接收银子动手。
苍浪听到后边,只觉他们看的不是卷宗,是说书先生的手稿。
府尹继续讲:“也有许多豪绅有求于他,他们都有自己的办法来找静观音。但从没人见过他,也不知道是如何联系。是有一日有人告知我,说静观音就在弥山脚下的城隍庙里,让我去拿人。”
这还真算得上江湖怪谈了,但苍浪不是来听书的。
“长什么样子?”苍浪问道。
府尹挠了挠头,磕巴一会,最后举起茶碗吃了个一干二净,什么也不说。
啊,这就涉及到不能讲的范畴了?
苍浪从袖中抽出条珠串,穗子甩了几遭。“卷宗总要有吧。”
府尹手心冒汗,掏出帕子擦了又擦,“肯定有的,不过啊,上将军你看,我这儿也是玉京府,万事都有个规矩。”
苍浪冷眼看着他,稍一思考府尹方才讲的几个案子,突然明白过来。他问道:“你没见过他是吧。”
府尹哭丧着个脸:“人已经死了嘛。这,这我也说不好!上将军可别难为我了!”
苍浪提起嘴角,笑道:“案子是你断的,何来难为一说,谢琮说你知道不少,我才来跑这一趟。”
府尹都快断气了,静观音在他这只能属于“一桩旧案”,你当然可以问嘛,但别总问到点上啊!归我管的我能说,不归我管的我还说,那没准要掉脑袋的!果然这几年来俩人请他吃酒不是白吃。
苍浪看府尹为难的样子,就知道静观音要比他想象的更复杂,府尹不便言明,他也只好问几个明面上的问题。
“判了什么?”
府尹这回就说的很直白了:“腰斩,此人滔天罪行,罄竹难书啊。”
“尸身扔哪儿了?”
“刑狱司的规矩啊,一般呢,有人认领,就让人拿回去;没人认领的呢,统一扔乱葬岗就是了。”
府尹能讲出来许多静观音的罪行,又看过各地卷宗,真抓到之后怎么处理他都记不住,这不就应该了。
那就是说,人不是他审的,大概也不是他抓到的,府尹唯一拿的就只有卷宗了。
“还活着呢吧。”
苍浪口无遮拦,给府尹吓了一激灵,忙说:“诶!这是什么话?死了死了!肯定死了!”
“行,知道了。”
就问到这吧,也只能问到这了。
-
裴绪刚到玉京府,门童传话路上走到一半,就见御史赶忙出来迎。
“裴绪,内侍省常侍。”裴绪拿出腰牌。
御史看到他先是愣了下,才道,“原来是裴大人,快请进!”
见到来人,御史的心也稍稍放下,好歹明白许顷的板子该怎么打了。
“裴大人果真天人之姿啊。”他带裴绪往后堂去,边走边道,“是过来寻许大人的吧。”
“御史过奖了,”裴绪笑言,“陛下身边得有人伺候才是,他这板子早挨上一点,就能多侍奉陛下一刻。”
“是是是!”御史点头道。
衙役刚准备好,御史出来的时候正要去带人行刑,正巧碰上裴绪,带人一块过去也好,省的日后有人来找麻烦。
和刑部不同,玉京府下十三个县衙处理不了的案子都往上报,刑狱司监牢可比刑部热闹多了。
许顷被关在一处还算清净的牢房里,但仍就是臭气熏天,在这儿呆久了鼻子都疼。
御史用袖口掩住口鼻,偷偷朝裴绪瞄了一眼,见他全然不觉一般,心中不禁佩服。
大燕宦官遍布各地,不止在玉京城的帝宫里,刑狱司中也关过不少宦官,大都是过惯了锦衣玉食好日子的,裴绪这样的反而难以见得。
果然是侍奉在御前的,就是不一样嘿!
许顷正坐在一间宽敞牢房中,垂着头,面前几碟荤菜也不感兴趣。
“许大人。”裴绪先唤了一声。
听见熟悉声音,许顷偏过头,又喜又怕:“你怎么过来了!”
裴绪蹙眉叹了一声:“奉命前来,为许大人送行。”
“啊!”
许顷登时汗如雨下,瞳孔猛地紧缩。
“中尉呢?中尉也不想让我活下去吗?”
御史正要开门的手顿了顿,惊疑回头看向裴绪。
许顷当即就要流下泪来,裴绪看他惊慌失措,生怕他再晕厥过去,才道:“中尉命我接许大人回去,我来早了点,许大人还有板子要挨呢。”
“你!裴绪!”许顷如释重负,大口喘着气,裴绪的玩笑话他也恼不起来,能活下来就好,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了。
裴绪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进去扶人:“还以为你早早知道了。”
“我才醒来没多久!”
许顷被他一句话吓得半死不活,腿直打哆嗦,撑着裴绪手臂,半晌才颤巍巍立起来。
周围几个牢房都被塞得满当,裴绪把人扶出来,见御史正在跟一群体格健硕的犯人隔着牢门交谈。
“该问的都问清楚了,我们一不是罪人,二不是从犯,怎的不让走?”
裴绪猜,这是北衙的人。
“各位将军,我们也是接刑部命令。但我看也快了,各位别急!”御史苦口婆心地说,“你们上将军的牌子都扣在刑部呢,还替你们跑前跑后周旋,谁都容易不到哪去啊!”
这御史倒是会说话,裴绪往那监牢看过去,里边十来个禁军,听完这句便低下了头。
裴绪面上含笑,一言不发地把人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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