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泊舟觉得自己出奇冷静,躺在床上呼气,察觉到湿纸巾微凉粗糙的质感划过他的皮肤。
薛述说:“弄脏了。”
他垂眸,看过去
就是很脏,越擦越脏。
就跟他现在的思绪一样,越想梳理清晰,越是失控。
叶泊舟伸手,要解开固定带。
薛述抓住他的手。
手心很热,带着湿意。叶泊舟飞快松开,告诉薛述:“可以不带。”
一般程度的肋骨骨折都不会上固定带,静养就好,固定带只是控制胸腔位置让他不要大口呼吸,避免因胸腔大幅度动作造成的疼痛。
他把手挣出来,解开腰上的固定带:“出汗了,不舒服。”
薛述帮他把固定带拿开,看着赤条条躺在床上的人,还有叶泊舟呼吸时上下起伏的软白胸脯,呼吸也沉下去。
他说:“我给你擦擦。”
叶泊舟的呼吸还是乱的,撑着胳膊坐起来:“我要洗澡。”
根本没打算等薛述的回答,他自顾自下床往浴室走。
浴室很大,有足够容纳两个人的圆浴缸。叶泊舟打开水阀,迈进浴缸里。
薛述:“水压会压到伤口。”
热气很快氤氲整个浴室,叶泊舟闭上眼,轻声说:“就一会儿。”
热水逐渐淹到叶泊舟的腰,雪色肌肤在水下影影绰绰,被水汽蒙上,更添几分梦幻色彩。薛述不再看,低头给柴通发消息,让他醒来后来一趟给叶泊舟换新的固定带。发完消息后又翻了翻,把手机递到叶泊舟眼前,说:“叶医生,你看,这么多人关心你。”
叶泊舟的手机在车祸中摔碎了屏,还能用,但叶泊舟没主动要,薛述也没有把手机还给他,只把他手机的文件导入自己手机,把他的电话卡也装到自己手机里。
现在手机屏幕上,是叶泊舟的联系人发来的短信。
之前从不休息的人难得请了假,大家一开始只是高兴他终于愿意休息了,但一周还没见到叶泊舟,就开始担心他。不停发消息询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是不是生病了,是不是需要帮助。等今天到了叶泊舟的生日,更是发消息祝福,询问地址要给叶泊舟送生日礼物。
叶泊舟扫了眼,无动于衷:“哦。”
“他们很需要你,想和你一起继续工作。”
叶泊舟却不想听了,他攥紧手里的东西,说:“我的睡衣。”
薛述无声叹气,把手机放下,回去给他拿睡衣。
打开衣柜的那一瞬,听到浴室潺潺不绝的水声中,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他脸色一变,顾不上睡衣,大步回到浴室门口,推门——浴室的玻璃门被反锁了。
叶泊舟反锁浴室门能做什么。
好一点的情况是用手机报警逃出去,坏一点的情况……
薛述不敢再想,也放弃拍门喝止的尝试,后退一步,用力踹上门锁位置。
玻璃门剧烈颤动几下,依然□□。
薛述又踹了一脚。
这次玻璃门轰然倒塌,浴室的雾气扑面而来,裹着淡淡血腥味。
薛述大步走过去,看到坐在浴缸里的叶泊舟,还有他脖子上长长一道血线。而叶泊舟看着他,眼神似乎有一瞬间的诧异,但很快就变成了厌烦讥讽,放在脖子上的手调整位置,很快回到动脉处,用力就要顺着动脉滑下去。
薛述握住他的手往外拉。
叶泊舟半个身子用力,不肯松手。浴缸里的热水被搅弄得溢出来,溅湿薛述的睡裤。
瘦削又有伤在身的叶泊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把手里的东西攥得很紧,就在脖颈边挣扎,动作间脖子上已经被刺破的伤口不停流血,顺着脖子淌到锁骨,在凹陷的锁骨间聚成一滩血河,再顺着胸膛滑下去,在热水里晕成粉色的一片。
薛述掰着他的手指摸了摸,才发现他手里是一枚针头。
之前病重时需要输液,在手里扎了留置针,不需要输液后针头就被拔掉,由医生再三确定后拿走丢掉了,也不知道叶泊舟从哪儿来的针头。
小小的一枚被叶泊舟攥得很紧,他一时夺不走,再看还在不停挣扎的叶泊舟,还有他身上不停流血的伤口,怒斥:“叶泊舟!”
叶泊舟充耳不闻,捻住那枚针头,往身上划。
很烦。
又被薛述发现了,怎么这么笨,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
反正什么都做不好,干脆就什么都不想了,死掉算了。
没划上。
手腕被薛述握着伸远,手指又被掰开,滑溜溜的针头再也拿不住,掉落在地上,薛述看着那枚带着血迹的针头,一脚踢进下水道。
薛述站在浴缸外,身上的睡衣被水溅湿,又沾上叶泊舟血液,看上去很狼狈,他表情阴沉,问:“你在干什么。”
自己在干什么?这不是很清楚了吗?薛述为什么总要阻止自己啊?
叶泊舟比他更不能接受:“你为什么要拦我?!”
完全不知悔改的态度让薛述更加恼火:“刚刚是谁说今天不会让我担心。”
“你真的担心吗?”
叶泊舟反问。
但很快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说。
薛述可能真的担心,就像闲暇时候会担心下雨天的花,马路中间的流浪狗。只是在不影响自己生活的前提下释放一些善意,最多多看两眼,隔着手帕把流浪狗抱到路边,仅此而已。
薛述不会给自己惹麻烦,所以不会把流浪狗带回家当宠物狗养。但看到流浪狗在马路中间时的担心应该也是真的。
最恐怖的就是这点真,让他知道薛述是真的担心,贪心不足想要的太多。但薛述不会给他更多,把他放下就离开,只剩下他因为得不到而痛苦。
不等薛述回答,他自顾自说,“我后悔了。”
“为什么不是真的,那么多人担心你,需要你……”
叶泊舟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起来了:“需要?我需要他们的需要吗?我就只在意一个人啊。”
“他死的时候我多想他是因为车祸或者其他什么狗血故事里的病才去世的,这样我替他挡个车,把我的心脏换给他,能让他活下来,还能挟恩图报把他绑在我身边。”
“但他不是。”
不是车祸不是意外,用不到他的任何器官,他没有任何用处。
“遗传的隐形基因病,发病概率极低,致死率极高。我能怎么办?”
他只能从头开始学习生物和医学,关注最前沿的理论和研究,并在重生后,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特效药的研发中。可现在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薛述能活下来了。那其他人需要自己,关自己什么事?
“我讨厌医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就会想到他生病的样子。我讨厌实验室,讨厌小白鼠,每次给兔子注射空气时,我都想给自己也来一针。”
他想到上辈子薛述留给自己的遗书。说相信自己的能力,也只相信自己,要把集团交给自己,要自己好好活下去。薛述不担心自己,但需要自己,所以他不能死,要活着,操持集团,完成薛述的遗愿。
叶泊舟现在想到这件事,脑子都会痛,他不解:“因为我有能力、被他们需要,所以就要一直做下去?我只是想死,就因为我有能力有利用价值,就剥夺我放弃生命的权利吗?”
原来放弃生命在叶医生眼里,是必须要捍卫的权利。
薛述眼神危险:“放弃生命能让你得到什么。”
“活着我又能得到什么?”
叶泊舟讥讽,“倒是薛先生这么阻止我又能得到什么?你浪费了多少时间,不想赶快丢掉我这个烫手山芋,去做你更想做的事情吗?”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让你活下去。”
叶泊舟久久看着薛述,又笑了下。
但他实在没什么力气,现在就连挑起嘴角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只是从嗓子眼里挤出“呵”的一声,与其说是在笑,不如说是在冷嘲。
他脖子上的血还在流。
叶医生基础知识牢固,其实是想快狠准直接扎到动脉,被薛述踹门时发出的巨响弄得一颤,划错了位置。即使没伤到动脉,那处血管多,受了伤还是一直在流血,把他整个胸脯都染成粉色。
薛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俯身拉住他的胳膊,要把他抱回去包扎伤口。
叶泊舟垂眸推开他的手:“我自己走。”
薛述放手,看他从浴缸迈出来,踩在地上时甚至脚下一滑差点跌倒。薛述要去扶,叶泊舟侧身躲开。
浴室的玻璃门砸在洗手台上,齐齐都碎了,现在门口一片狼藉,陶瓷和玻璃碎片堆在一起。怕扎到叶泊舟的脚,薛述打开柜子拿拖鞋。
叶泊舟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结实的背部线条,再次非常遗憾的想,自己怎么就睡不到薛述。
可自己完全没办法,薛述对他没有任何反应,他能怎么办。
薛述又不和他做,还想让他活下去,怎么活。他上辈子数着日子活了那么久,没意思透了。
他伸手在洗手台上捡了块碎掉的镜子碎片,看着镜子碎片里摇晃的灯光和映出的一小片薛述,薛述拿着拖鞋回身。
不能再让薛述阻止自己了。
他决绝往脖子处划去。
碎片刺破皮肉,顿顿的沉,可叶泊舟并没有感觉到疼,反而是有什么滚烫贴上他的脖颈,温热液体顺着滑到他肩膀上。
叶泊舟垂眸,看到薛述按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还有贯穿整个手背的伤口。
薛述把手放到自己脖子上,而自己,划伤了他的手……
大脑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身体先反应过来,他在一瞬间窒息。手里的镜子碎片掉在地上,摔得更碎,有些碎片崩到他的脚踝,又重新落在地上,细微又清脆的响。
他看着薛述手背的伤,喉结滚了滚,下意识要伸手去摸,可想到这道伤是怎么来的,又只剩怨恨,崩溃:“你为什么要拦我?!”
“你都不要和我上床,就不要管我!”
说来说去还是这两件事,薛述简直要被气笑了:“不和你上床,那刚刚在做什么?”
“那是你在敷衍我!你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对我都硬不起来,怎么和我上床?!”
硬不起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一开始说今天不会做什么让自己担心的事,结束之后反而要寻死觅活。自己的怜惜、隐忍,说不清道不明的罪恶感,在他眼里是对他硬不起来的敷衍。
叶医生还真是……总能给自己带来惊喜。
薛述这时候反而出奇冷静,平静的点头,上前一步抓住叶泊舟的手,手心都是血液,粘稠温热,糊在叶泊舟手上。
叶泊舟要挣扎,但薛述的手铁钳一样抓住他,贴上自己。
薛述抓住他的手。
薛述问他:“in了吗?”
叶泊舟手指发颤,站不稳似的后退一步,小腿碰到浴缸边缘,就失力跌进去。
水阀放了这么久,终于填满整个浴缸,因为叶泊舟的跌入,浴缸的水溢出来,水面涌荡,很快把叶泊舟大半身体淹没。浴缸太深太滑,他控制不住要往下溜,只剩下被薛述拉住的手还在外面保证平稳,手心被烫得更厉害了。
薛述居高临下看着他。
叶医生还是很瘦,脖子上还有伤口,就连小腿上都有被镜子碎片迸溅划伤的小伤口,可怜兮兮的。可能是疼也可能是情绪起伏大,呼吸急促,小肚子起起伏伏。
还是凹陷下去的可怜样子。
不过没关系。
灌满就行了。
圆滚滚的鼓起来,会很可爱。
薛述迈进浴缸,把失力往下滑的人拽起来放好,松开他的手,先摸了摸他脖子上的伤口。
动作很轻,好像一只羽毛抚过,留下粘腻血液触感,叶泊舟被触到的地方绷到极致,细细颤着。他喉结滚动,垂眸看薛述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
下一秒,那只手用力按紧伤口。
叶泊舟呼吸不畅,咳了一下。
他被按压的伤口不再流血,薛述的伤口却因为用力涌出更多血液,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划过胸膛在水里散开,和他的血液融在一起。
叶泊舟忍不住怨怼,即使知道滴血认亲没有任何依据,清楚自己和薛述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依旧恼怒自己和薛述的血液怎么能融在一起。
他们明明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就算是把血流干了,也要泾渭分明的飘在两端。
他蹬腿,看热水涌动,把血液全部带走。
再也无法忍受薛述的伤口,他挣扎:“别摸我!”
薛述稍稍退开,看叶泊舟沾血的身躯,随便拿干毛巾把受伤的手包裹起来,随后伸手又摸上了叶泊舟。
他的手顺着叶泊舟脖子上的伤口一路往下,顺着血液流经的痕迹摸到锁骨,把凹陷锁骨上凝聚的血液刮走,然后用带着血液的手接着往下,深入水面,抚摸过叶泊舟所有伤口。
脱臼的胳膊,断掉的肋骨,跳楼时腰侧的淤青现在已经完全化开,皮肤柔韧。因为太瘦,手一捏就能抓住半个腰。
两只手圈起来能把他做到死。
瘦弱成这样,怎么还有胆子大放厥词?
薛述圈住那节腰,拖到自己身上。
动作间热水随之翻涌,扑在叶泊舟身上,好像另一种温柔的抚摸。
浴室没有门,热气迫不及待逃出去,并不冷,只让叶泊舟出奇清醒。他受够现在的氛围,胡乱推搡薛述,但滑溜溜的浴缸没有支点,他没推开薛述,反而被流水带得离薛述越来越近。
终于,在整个贴到薛述身上后,这艘破烂小船,迎来更大的风暴。
但船长这时候心里隐隐还有种悲观的笃定,觉得风暴不会对他做什么,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样,把他卷进来,敷衍一下就把他送回去。所以他丝毫没有挣扎,反而直勾勾看着风暴中心,为这壮观的景色短暂愕然。
让他愕然的景色越靠越近,风暴被这艘不识好歹的小船惹怒,准备给他些颜色看看,于是把小船卷得更近,一股脑吹拂过去。小船狭小的船舱只被短暂探索过,承受不住这么多,小船整个踉跄一下,往海里沉没。风暴却霸道的把小船卷起来,吹得更多。
骤然被风暴劈头盖脸裹挟肆虐的小船失去行动能力,每一块木板都被吹得摇摇欲坠,吱呀呀的叫嚣着疼。船长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暴风不像之前那样在给他开玩笑,根本也说不上慌乱,在意识到这件事之后,完全宕机。
风暴也终于意识到,小船实在是太小了,承载不了太多东西,需要一些其他东西辅助。
可风暴完全没有经验,环视一圈后,找到最合适的东西……
叶泊舟嗅到血腥味,浓重的钻到他鼻尖,更多的,是在身后。被薛述的手指卷住送到他身体里的粘稠血液。
与刚刚滴到浴缸里被融到一起不同,现在,他们用另一种方式,血液交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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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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