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你没事吧?”
在花海公园接到外婆电话的梁嘉,几乎是冲进医院的,何英坐在手术间门前的铁皮椅子上,拽着手绢啜泣。
“我没事,是你陈奶奶,她还在手术室。”
何英视线落过去,满是担忧。
盛满匆匆跑来,弯着腰喘气,看向手术室门前,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背影直挺,眼神死死焊在手术中这三个字的红光里。
盛满觉得眼熟,愣了一下,就被某个嗓音将目光拉了回来。
“盛满,你怎么也来了?”徐行额前的发梢上沾了层薄薄的汗滴,跑过来扶住膝盖喘气。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话。
徐行就看向椅子上的何英,“我跟谢钦把傅治常去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找不到。”
“外婆,陈奶奶会没事的,”梁嘉坐在何英身边安慰,抬眼皱眉,怒气让她的嗓门大了不少,“你跟谢钦去找傅治干嘛?自家奶奶出了这么大的事,还需要你们去通知他?而且他不是昨天就请假了么。”
“大喜,”徐行直起身,空洞的眸子里装不下任何情绪,只是低低地说:“傅去病他离家出走了,电话也一直关机。”
“他玩离家出走啊?”梁嘉嘟囔着嘴,碎碎念吐槽:“这么幼稚!难怪……”
徐行咳了一声,打断梁嘉的话,“这件事说来话长,傅治这两天也不好过,他发现他爸还活着,甚至……”话到此处,徐行顿了好久,才开口:“有了新的家庭,还生了一个女儿。”
“去病妈妈走得早,他爸基本上都在出差,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去病的童年可以说是在留守中度过的……”傅立宵拄着拐踱步过来,并用拐杖敲了两下白瓷砖,惋惜的语气沉了不少,眉头紧拧,极力克制着怒气,“另外,我傅立宵没有那样的儿子,五年前就断绝关系了。”
死寂的沉默没持续多久,傅立宵自嘲着摇头笑,说:“我以为,骗去病说他爸死在那场火里,一切就可以万世太平了。没想到最后竟是,我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五年前的……火?
是太荷那场大火么。
盛满嘴角扯了扯,讥笑一声,难怪觉得傅立宵眼熟,想来早就在那场集体葬礼上见过了。
“盛满,你没事吧?”
站在身旁的徐行,歪着脑袋,眼神闪动着担心。
“哦,”盛满从窒息里抽回神,撇开徐行的眼睛,话题转移得很快,“我记得谢钦不是说,傅治是太荷人吗?会不会他跑到太荷了。”
徐行一惊,“有可能!”
着急的话都来不及说,徐行撒腿就朝外跑。
梁嘉也坐不住了,拽起盛满的手,喊:“诶舅舅!我和盛满跟你一起去找!人多力量大。”
握紧的手却在下一刻,松动了一点,梁嘉转过头,“小满?”
“大喜,”盛满弯了弯嘴角,她就像是终于抓住了一个借口般,忙说:“这应该还需要人,我留着照顾你外婆吧。”
“那拜托你了,”梁嘉是个没心眼的,从兜里拿出钥匙塞给盛满,“这是我家门钥匙,我外婆经常忘带,等会儿麻烦你送她回家,谢谢你小满!”
金属的凉意从掌心蔓延到心间,盛满愣愣地看着梁嘉跑远,而她只能呆呆留在原地,那道坎她或许永远都没法迈过去。
“大喜,你跟过来干什么?”徐行问。
梁嘉眨眨眼,“没听过一句话?人多力量大!”
*
清晨的墓地,连鸟叫声都没有。
梁嘉昨夜跟着徐行坐了一晚的绿皮火车才到太荷,两人吃过饭后便匆匆开始大海捞针。
徐行负责城东,梁嘉在城西站台着迷般搭上了去郊区的公交车。
其实梁嘉会跟着徐行来太荷,藏了一点私心。这里是埋爸妈的地方,她有点想他们了。
哪怕只是离他们近那么一点点,都能缓解梁嘉的思念。
在公交车后排摇摇晃晃一个小时,梁嘉终于到了终点站——太荷市殡仪馆。
她站在公交站台,抬头一瞬,灰蒙蒙的天落下几滴雨丝,梁嘉无措地捂住头顶,朝殡仪馆跑。
“真倒霉——”
梁嘉坐在殡仪馆门前的阶梯上,打了个喷嚏。她身子尽力后倾,期望屋檐能挡住一些凉意。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昨晚深夜的消息。
【什么:大喜,傅治奶奶手术很成功,你外婆我也送回家了。】
【什么:要是找到傅治,记得给傅爷爷打个电话,他们很担心。】
梁嘉还没来得及回复,她从表情包里选了个点头的小兔子,便将手机揣进了兜。
雨越来越大,世界黑压压的,仿若要将她吞噬掉。
这雨,好似一点都没要停下的意思。
看来只能在这等殡仪馆开门了。
梁嘉低低埋下头,看着脚边炸开的雨花,溅到自己校服的裤脚上,她不免叹了声。
不知道是发愣的哪一秒,雨滴没有再落下来,可雨声却没有停。
梁嘉蜷着身子抬眼,她清楚地看见傅治握住伞柄的手,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淹没在了雨里。
“你……”梁嘉半张着口,微风吹走了时间,她口吃着掏出手机,“你怎么在这儿?”
“在你打这个电话前,能再给我十分钟静静么?”
傅治一点都没客气,直接将梁嘉往里挤了挤,坐在外边,伞也就这样被塞到梁嘉手里。
梁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呆呆地举着伞,听傅治在耳边说话。
他的声音很冷,像初夏暴雨里的风儿,仿若能顺着耳骨滑进人心底,凉飕飕的。
但很奇怪,梁嘉并不觉得冷,反倒让她想起一个认识了很久的老朋友。
他是这么说的:“下雨了,真安静啊。你知道吗,在所有的天气里,我最喜欢下雨。”
“是吗?”梁嘉来了兴致,“我有个朋友也喜欢下雨,他说是因为下雨的时候,他才能听见他自己。你呢?你为什么喜欢?”
“我?”傅治愣后笑了笑,“大概是因为,下雨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很安静吧。”
雨滴洒落大地的声音,不说淅沥,至少也算滴答了。
怎么还会安静呢。
梁嘉不懂,但也没有反驳。
过了几秒,傅治再度开口:“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这话,是不是该由我来问你?”
“看见那边的墓地了吗?”傅治侧头往殡仪馆后山看去,突然之间低下头苦笑,“那里居然有块墓碑写着我爸的名字,这世界真讽刺。”
大概是五年前,傅立宵得知儿子傅毅为了钱,制造假新闻获得流量,致使当事人跳楼,一怒之下与他断绝了关系。
傅毅早不想受这古板老头的管教了,正好家里那条狗倒霉碰上太荷那场大火,于是他以此设计了一场假死,这样他捞钱再没了后顾之忧。
只是苦了傅治,他到现在才知道,那块墓碑里埋葬的不是他爸爸,而是陪他长大的小狗。
“其实,你应该这样想,”梁嘉随着他的目光也看过去,带着羡慕的口吻,“你爸爸没有离开,还活着,这不就是最好的结局吗?”
“这样想,的确是个好结局,”傅治顿了顿,看向梁嘉,“我曾经把我爸和我家狗去世这两件事怪到徐行头上,说了重话打过架,还断了从小的友谊。”
“我真蠢,蠢到上我亲生父亲的当。”
“你哪儿蠢?你成绩那么好,考清北都没问题……”梁嘉急忙捂上嘴,才发觉又说错了话,眨了眨眼,安慰道:“你是不是怕我舅舅会怪你冤枉了他?你放心,有我在,从前的事一定一笔勾销。”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冤枉徐行吗?”
“哎呀,是人总会犯错的,就算是经常考第一的傅治同学也不能例外!”
梁嘉伸出五指,嘴里嘟嘟囔囔,开始细数自己小时候犯过的错误,“你看我就经常犯迷糊,但我也不好好活到现在了,你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有个外号叫犯错精……”
天空的雨滴丝毫不留情面地砸向地面,雨声几乎将世界的喧嚣淹没。
傅治愣愣地望着身旁的这个女孩,她将伞柄夹在肩膀,没头没脑地扳起手指,嘴里一阵嘀咕。
人生漫漫,那是,傅治听过最动听的声音。
后来啊,事情的发展真的如少女所言。
五年前因误会接下的梁子,一笔勾销了,就像从来不存于世。
渐渐的,“见一面”里那个靠出餐口最近的小餐桌,成了梁嘉和盛满的专属座位,不喜拥挤的梁嘉,容下了除徐行外的第四个人,傅治的存在。
*
时间很快,转眼就到了盛夏。
漫长的暑假又开始了。
盛满的头发已经很长,闷热的夏季,她还是舍不得将头发扎起来。
幸好去补习班的路上,她骑滑板,风呼呼在耳畔吹,能消散一点暑气。
补习班的空调马力很足,室内外温差很大。
盛满已经完全适应了这样的凉意,放学开门的瞬间,黏腻的空气沾上来,她被头发盖住的脖颈又冒了层细汗。
酷暑的大太阳太熬人,盛满实在受不了,站在教室门边,从包里掏出发圈,随手扎了个丸子,一丝碎发都没掉下来。
“余老师。”
刚理好头发,余周从教室出来,腋下夹了一沓教辅,盛满赶紧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气温高的她受不了,盛满只想赶快回家,拿上一块雪糕,坐在卧室里吹空调。
想走,脚步却被地面的东西扯住。
“余老师,你的身份证掉了。”盛满拾起后拍了拍,翻到正面的那刻,指尖的寒意一路走到心底里。
她颤颤巍巍地抬眼,看着余周满脸笑意地道谢,眼角的褶子都快掉了下来。
“盛满,回家注意安全哦。”
盛满木在原地。
空调的凉气从背后吹来,太阳的暑气却拂过她的脸颊。
她也不知道她愣了有多久。
等盛满回过神,她已经顶着大太阳走回了家,手里还拽着那张压进箱底的报纸。
[8·11群兴广场大火案,嫌犯系太荷某中学教导主任徐某。
据悉,徐某平日烟不离手,究竟什么原因让他走向纵火杀人的道路……]
上面的新闻像刺进盛满心尖的针,足足有一万根那样疼。
徐周。
这个熟悉的名字,就算是埋进地底里,盛满也忘不掉。
她死死拽紧那张泛黄的榆州快讯,泪不受控制地砸下来。
盛满:太荷的泥土,曾埋过我两个亲人,可我却不敢回去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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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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