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终于找到他了……五年了……哈哈哈哈哈哈……”
徐周靠在盛满的背上,笑得瘆人。
癫狂的笑声,越来越刺耳。
盛满皱紧眉,佝偻着身体,汗珠从额头冒出来,惊悚充斥了整个心脏。
“征征,五年了,爸爸终于抓到他了……哈哈哈哈哈哈……”
盛满猛地睁开眼,吓得从病床坐起,她大口喘着粗气。
鼻腔里香烟的味道,像蚂蝗在血液里爬进爬出。
冷汗瞬间浸湿了盛满的背。
“满满姐……”游鲤稚嫩的童音将盛满拽回了现实,她微微侧头,看着游鲤从病房门前跑出去,嘴里惊喜地,“沈姨!满满姐醒了!她醒了!”
盛满已经在ICU昏睡了半月,今天才刚刚转入普通病房。
沈叶初欣喜地跑进病房,抓着盛满左看右看,泪水打湿了眼眶,她语无伦次地,“醒过来了……小满……妈妈差一点就失去你了……”
“妈,”盛满松开沈叶初的怀抱,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花,“小满答应过你的,不会丢下你一个人。”
“傻不傻?你又不是消防员,逞什么能。”
“我爸是消防员嘛。”
“你们一家子都是犟种!凡事要量力而行!以后救人必须先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不对,没有下次了……”
游鲤愣愣扒在门边,脚步始终不敢迈出去,她真的好羡慕盛满这么大了还有妈妈疼。
她垂下头,靠在门边,看着地面一双双脚走来走去。
没过一会儿,一双脚留下了一张报纸。
游鲤捡起后拂了拂灰尘,她刚认字,最喜欢上床睡觉的时候叫游灿臣读报纸给她听。
“爸爸,这上面写了什么呀。”
游鲤洗漱完靠在小床上,将今早捡到的报纸递给游灿臣。
游灿臣轻柔地摸了摸游鲤的头,摊开报纸念起来:“五年前震惊榆州的纵火案嫌犯,近日已玩火**……”
标题扎眼。
游灿臣没读完,顿住了。
“这报纸你哪儿来的?”
“我在满满姐姐病房门外捡的,好像是个胖胖的阿姨落下的。”
“爸爸,你怎么了?”
游鲤拿小手在游灿臣眼前晃了晃。
游灿臣折起报纸,“时间到了,该睡觉了鲤鱼。”他起身关掉床头灯,见游鲤乖乖躺下后轻关门走到阳台。
阳台的灯早坏了他一直没时间换掉。
苍白的月色洒下,游灿臣双手撑在阳台,昂起头,云层后的月亮若隐若现。
这样的残月,他在五年前也见过的。
那个时候,他刚刚丧妻,如果不是游鲤还在襁褓,游灿臣决计是要随发妻离开的。
他如行尸走肉般过完了单位给批的丧假。复工后办理的第一个案子,就是811·群兴广场大火案。
太荷市那场为大火案举办的集体葬礼上,游灿臣作为警方代表被派去慰问受害者家属。
那天,是游灿臣时隔十多年再次见到逃婚的沈叶初。
她在盛维怀里哭得那般伤心。
不知为何,看着十六个家庭痛苦麻木的场景,游灿臣突然就不想死了,他想抓住凶手,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人呐,一旦有了奔头。
眼睛都不一样了。
游灿臣没日没夜埋在案堆和监控里,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火场里疑似的起火物,烧得只剩那半截烟头。
烟头沾着徐周的DNA,徐周成了唯一的嫌犯,也成了太荷市民讨伐的对象,警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但最终因动机不足,无奈只能草草收尾。
这桩悬案成了游灿臣心里的死结。
而今五年过去了,唯一的嫌犯也死在了大火里,还是被自己没踩灭的烟头烧死的。
有那么巧吗?
游灿臣捏着报纸,眉头紧皱,想起以前因无法定罪被迫放了徐周时,他曾递给他一支烟试探。
徐周却摆摆手,“答应过孩子们,要努力把烟戒了,我大儿子没看到我戒烟成功就死在了火里,总得让我小儿子看到吧。游警官,谢谢你们还我清白。”
徐周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是个老手。
游灿臣递烟的手愣在半空,他瞪了眼徐周,声线因怒气而发颤,“你还是最大的嫌疑犯,只是无奈我们没找到更多证据。”
“那就麻烦游警官再多费心了,给我大儿子一个公道,也还我一个清白。”徐周叹了口气,又朝游灿臣深深鞠了一躬,“麻烦游警官了。”
*
冬天的风儿一吹,榆理街头的腊梅花开了大半。
不知不觉,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二月底。
榆中每届高三都有强制性晚自习。
盛满每次都学到很晚,梁嘉本想陪她,奈何实在坚持不住,只能先走一步。
“呼——”
盛满长舒一口气,懒了个腰,一抬头,教室里竟只剩下她跟朱志铭了。
朱志铭熬不住,手撑在讲台,小鸡啄米般点头,瞌睡不止。
盛满赶紧收拾书包,走到朱志铭身边,愧疚地,“乔治,对不起,我又学到这么晚。”
“没事没事,”朱志铭整了整衣衫,打了个哈欠,“径直回家哦,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好,”盛满跑出教室,“乔治明天见。”
走廊的灯已然灭掉,盛满无奈只能掏出手机电筒,她本以为教学楼早没人了。
没想到在转角处看见了晃动的烛光。
盛满骨子里的警觉冒上来,她冲上前,却愣住了。
走廊转角的墙壁上,暖黄的烛火映衬出两个影子,徐行端着生日蛋糕,陈清对着那蛋糕,闭上眼许了个愿望。
盛满慌乱地摁灭手机的电筒,靠在冰冷的白瓷砖墙壁上,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似刀子般锋利。
“许好了吗?”
“嗯。”
“……”
剩下的话,盛满没有勇气听完就跑下了楼,像个逃兵。
听杨可谕说,徐行跟陈清走得很近,她本没什么实感,直到撞破了这样的场面。
盛满垂头走在灯火通明的街道,一步一步踩着石砖。
少年爱上少女,再正常不过的事。
可盛满的心怎么会痛呢。
或许因为,那个少女不是她吧。
街边的腊梅花,猝不及防掉在她的头顶,盛满猛地顿住,将那腊梅放在掌心。
寒风吹过,她白皙的手指都冻红了。
花瓣随风轻轻扇动,好似严冬的蝴蝶,奋力地振翅。
盛满莫名地掉出一滴泪,她胡乱擦掉,嘴上念叨:“有什么好哭的,我什么时候这么矫情了。”
少女太沉醉在青春期的忧郁里,有人不小心撞上她的肩膀,将盛满掌心的腊梅花抖落。
厚重的香烟味,顺着寒风卷过来,盛满揉肩的那刻意识到,心脏突然悬在了天上。
这个味道,就算是埋进了地底,她也忘不掉。
五年前太荷群兴广场的大火,还有今年状元楼的那场火,盛满都曾闻到过一模一样的香烟味。
盛满喘了几口气回头,看见一个瘦高男人的背影。
男人背着一个单肩包,每走一步,上面的兔子玩偶便晃动一下。
盛满垂眼,掌心拽着书包上的那个胡萝卜吊坠,这是她哥的遗物。
她记得清楚,盛空过世前和黎万州还有陈天锐都玩得好,三人曾将一只兔子胡萝卜玩偶拆成了三份,黎万州拿的是兔尾巴,而陈天锐则是个没有尾巴的兔子。
与面前那个男人包上挂的,没有区别。
*
盛满心事重重回到家,迎接她的是游鲤这个皮猴子。
游鲤环住盛满的腰,拿脸蹭了蹭,“满满姐,你可回来啦!几天不见,想死小鲤鱼啦!”
“你怎么来了?”盛满醒过神,蹲下身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嘴硬道:“真把我家当你家了?”
“不会不会,”游鲤用力摆着手,“我爸爸忙着抓坏人,没时间哄我睡觉,所以才把我送这儿。满满姐,小鲤鱼会听话的!”
“小满,”沈叶初抱着新换的被子走过来,扁扁嘴,“不可以凶鲤鱼。”
“沈姨,满满姐没有凶我。”
“撒谎鼻子可是会变长哦。”
游鲤显然被吓到,捂住自己的鼻子。
盛满噗呲一笑,“妈,你才是吓坏小孩。”随后牵起游鲤的手,“今晚跟姐姐睡,不然等会儿,某个阿姨半夜给鲤鱼安个长鼻子出来。”
锁上卧门后,盛满惊魂未定的心才终于落了地。
“满满姐,你怎么了?”游鲤担心地看着她。
“哦,”盛满摘掉书包上的胡萝卜吊坠,放进抽屉里,坐到床边,突然问:“鲤鱼,你爸爸最近在抓哪个坏人呀?”
“我也不知道,”游鲤顿了顿,“不过好像跟满满姐有关系。”
“跟我?”
“嗯,因为我听到他打电话说什么,这次满满姐遇到的火灾和五年前的,是一样的。”
小朋友无心的话,彻底印证了盛满的猜测。
她彻夜未眠。
第二天请假去找了游灿臣。
后来发生了什么盛满也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翻年后,榆理街头的腊梅花全开了,香气扑鼻。
盛满牵着游鲤的小手,漫步在热闹的市中心。
小孩子忽然甩开她,冲到不远处的报亭,买了一份报纸,叫她读给她听。
盛满耐不住游鲤的撒娇,翻开报纸,醒目的大标题,揉疼了她的心——
[8·11群兴广场大火案终于破获,真凶系当年受害者之一的陈某某。]
[据悉陈某某为报复徐某课堂当众教育自己,将徐某用过的烟头扔到火灾现场,企图身死以嫁祸徐某……五年后又因嫉妒徐某改名换姓开启新生活,制造桃村状元楼火灾……]
盛满心疼得读不下去,她昂头,这个灰蒙蒙的冬季,腊梅花是唯一的色彩。
等了五年的真相,竟只是这般幼稚的理由。
盛空会不会后悔呢,后悔当年救下的最后一个人,是他的好友,也是害死他的凶手。
“雪!”游鲤在身边突然跳起来,伸出手心去接那片片雪花,“满满姐,你看下雪了!”
寒风从背后刮过来,上天洋洋洒洒,柏油路面渐渐染上了纯白,匆忙的行人都停下脚步。
世界仿佛摁下了暂停键,只剩雪花飘落地面的声音。
寂静,沉默,也安详。
榆理市的每条小巷,或早或晚,都看到了这场久违的大雪。
自从徐周被当作纵火嫌疑犯后,他们一家再也没有过过春节。
今天,榆州快讯刊登真相的今天。
何榕罕见地摘掉口罩,将桃村周围的人请了个遍,宴席摆满了这条城中村小巷。
可即便这么盛大的席面,也没有徐行的位子。
徐行蹲在巷口,头深深埋下去,哭得像个孩子。
席面被撤下,换上了麻将桌。
徐行还蹲在原地,不肯离开。
何榕仍当没看见,背过身,高兴地坐上麻将桌,这是她五年来最高兴的一天。
心情好,手气更好。
何榕不小心,居然打出个九莲宝灯。
她笑得合不拢嘴,推倒麻将牌,大喊一声,“满牌!给钱给钱!”
“榕姐,你这手气真好啊!”
“你懂什么,榕姐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手气也佳啊。”
何榕手拽着钱,笑得那样高兴。
高兴到连心都是痛的。
毫无预兆地,何榕从椅子上摔下去,她使劲睁着眼,盯住灰蒙蒙的天空,倏然笑起来。
桃村的雪怎么也来得这样晚。
好像何榕和徐周苦等了五年的真相。
何榕用力摊开手,如盐的细雪化在掌心,寒风一吹彻骨地疼,凉意瞬间蔓延到每寸皮肤,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雪!是雪!
榆理城很少下雪。
徐周,你在天上看见了么。
下雪了。
天理昭然。
沉冤昭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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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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