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正齐看着江敛，轻轻地说话，他现在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说话了。
“说什么………你是假的……呵……怎么可能”
“我见……你第一眼………我就………就知道………你是………我的………孙女……”
“我……的亲孙女……”
江敛这时想到当初江正齐看见她时眼睛一下就亮了，看着她的眼神，是在看她，又不像是在看她……
这时江正齐的眼神与那时候重合，一动不动地看着江敛。
江禹成懂他父亲的意思，面色微痛，抱住了默默落泪的乔薇。
“小敛…你…和你…奶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江敛微微停住哭泣，听爷爷的说话。
“我……我当时……一看见你………就……好像……又看见了她……”
江正齐说到这，似乎是笑了一下，目光变得遥远。
江敛现在知道了，江正齐是透过她，看到了他的妻子……
“那个……老婆子……啊……都不爱拍照……到……老了……死了……都没……给我……留下一张……她……”
江正齐重重呼吸起来，江禹成夫妻顿时过来看，江敛一下转向了病床旁的仪器，上面显示的心跳心率极速变低。
她终于能发出声音，跟她的神色一样破碎。
她急急叫着：“爷爷！”
江正齐睁开眼，还是看着她。
这时他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大大的笑了起来。
乔薇不忍再看，转过眼去。
江敛听到江正齐说“谢谢。”
江敛不知道，为什么爷爷要跟她说“谢谢”，该说“谢”的人是她。
江正齐，江禹成，乔薇，给了她一个家，一个真的属于她的家。
让她这个漂泊了两世的人，有了一个真正的归处。
谢谢他们，她有了可以回家的地方，谢谢，他们是她的家人。
江敛脸上布满了泪水，难过的看着老人。
江正齐还是那样的眼神，这时他能够完整的说出一个句子了。
“不用哭，小敛。我只是，去见你奶奶了。”
“这么多年了。”
“小敛，我感谢你。因为每次见到你，我就能多想起她一次，不然，我怕我忘了。”
“小敛啊，谢谢啊！”
江敛脆弱地开口，声音那么轻，“爷爷，是我要谢谢您！”
江正齐的头动了动，又停住了。
他没有力气了。
转动眼珠，他看到了他的儿子儿媳。
他们两个，都是他的骄傲。
他现在只能说这句话，跟江禹成小时候，跟培养乔薇的时候，说的这句：
“你们，继续加油啊！”
他听见面前两人哭着叫他“爸”。
可现在他没有力气再点一个头。
没办法再继续看着这个家，这个操心了半辈子的集团了。
但是他很开心。
这么多年，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终于，可以去看她了……
很好啊………
他带着这样期待的微笑，慢慢地闭上了眼。
江敛亲眼看着她的爷爷，停下了呼吸。
旁边仪器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面前老人毫无活气的布满皱纹的脸，终于让江敛放声大哭。
她才刚刚知道面前老人是自己的亲爷爷。
她还没有用真正亲人的心情，去陪陪爷爷。
没有给爷爷尽孝，没有再跟爷爷多说一句话，没有跟他好好回味，祖孙相处的时光……
她还没有回过神呢。
怎么就失去他了呢？
哭到后来，她渐渐没了声。
喉咙又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发不出来，咽不下去……
………
江敛请了一次长假，一个星期。
如果不是知道江敛家出了什么事，班主任不会同意在高考即将来临的时候落下这么久的课程。
追悼会上，江敛一直站在江正齐的遗体旁边。
乔薇一开始还来劝，见没用就没再说话了。
办理火化手续时，把遗体运到殡仪馆等待时，江敛一直沉默的站着，坐着，等着，有时乔薇回头看一眼，就能看到江敛脸上的湿润。
取完骨灰后运到地方去埋葬，江敛看着窗外，看着虚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乔薇看见了，总是很担心，女儿受到了多大的打击。
她这几天一直在想，她女儿为什么这么命苦。
她该是她和她爸爸呵护着长大的，是他们的宝贝啊！
可是小时候却走丢了，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却又收到那样的侮辱，接连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这几天她和江禹成一直忙着办理手续，又看着公司不出乱子，都没有时间再去安慰女儿。
看着女儿这样失神的样子，乔薇痛心的想着。
这辈子她和江禹成都没做过什么对不起人，败坏道德的事。
为什么他们的女儿要承受这么多？
江禹成找到偷偷抹泪的妻子，抱住她，没说什么，拍着她的后背。
他和乔薇的想法没有不同，他愧对他的父亲，愧对他的女儿………
…………
江敛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什么都没说，裴景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他愈发担心，现在是真的课都没有听了，坐立不安。
在一个课间，他到卫生间，拿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几乎没有主动打过的号码。
“嘟嘟嘟”
响了三声，有人接了，电话里传来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没什么感情地说了一句：“哪位？”
裴景回了一句，“我。”
裴廷宥惊讶，裴景从不给他打电话，一年前起更是家也不回了，现在竟然给他打了电话？
裴景没什么念亲情的想法，直接又问：“江家出什么事了？”
电话里停顿了一会，说：“江家老爷子死了。”
裴景捏紧手机。
江敛的爷爷走了……
她失去了一个亲人……
这样的感觉，他很熟悉。
裴廷宥只是过年的时候听说了江氏集团好像出事了，势力分化成了两股。
好歹是邻居，也合作这么多年了，这些东西他还是能知道。
没想到江老爷子因为这事走了。
真是老了就经不起刺激了啊。
裴廷宥以这样的心情，叹了口气。
裴景听出这叹气声里的意味，嫌恶的挂了电话。
裴廷宥，他根本不懂。
除了那个女人和他儿子，他或许没有感情。
晚上，裴景再次拨打了江敛的电话，等了一会，接通了。
打了这么多次，终于接通了，裴景惊喜的睁大了眼。
电话里传来江敛有些沙哑的声音，“喂？”
声音很轻，像是没力气说话。
裴景听这声音，心疼的想安慰她，可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难道让她自己静静，过几天再振作起来吗？
这样的办法自己用还行，怎么能让江敛这样对待自己。
他现在都不知道，他能说什么，因为说什么都没用，不能让江敛的爷爷重新睁开眼……
裴景第一次感到无力，面对着伤心难过女孩，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知道能做什么……
真他妈的没用啊，跟当年一样，只知道哭……什么作用都他妈的起不了……
没听到裴景再说话，江敛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开口解释道：“手机没电关机了，这几天一直没管得上，刚刚才充上电开机。”
裴景马上接了个“好。”又没了下文。
江敛见裴景一直没说话，问他“怎么了？”
裴景这回倒不遮掩了，他如实告诉江敛：“来安慰你。”
又是一个来安慰她的。
这几天，江禹成和乔薇在安慰她，往来的亲戚来安慰她，叶兮兮和杨梓漾也打电话发短信安慰她，今天，裴景来安慰她。
她问：“你怎么不发短息？”
裴景愣住，他还真没想到是可以发短信的。
江敛猜到了，说：“你忘了？”
裴景没说话。
江敛说：“谢谢。”
尽管裴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只是打了个电话。
让她知道，她还有裴景。
裴景挂了电话，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夜色。
窗户开着，冷风灌进来，才二月份，风依然那么寒，冻到骨子里。
裴景想，江敛该多冷多孤独。
江敛挂了电话后又呆坐了很久，才起身去洗漱。
手脚都坐的冰冷，经冷水一泡，都冻的僵硬了。
江敛慢慢地走回来，看见窗户好像是黑了一块。
她去到窗户边，才看清那是人的手。
五指修长白皙，那么熟悉的手。
果然，手的主人一下露了出来。
裴景一跃跳到了窗台，抬头见女孩呆呆地望过来。
江敛穿着睡衣，杏黄色衬得她平时的冷淡褪去了许多，看起来柔柔弱弱的。
裴景感觉自己心都化了。
他敲了敲窗，江敛才像是反应过来，过来把窗户打开。
裴景抵住，只让她开了一点，让江敛能听到他说话。
他不小心碰到了江敛的手，很冰。
他赶紧从怀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到江敛现在瘦弱的双手里。
江敛只感觉手心一热，那温度顺着传进她心里。
好暖和。
是一个热水袋，充好了的。
她轻轻的眨眨眼，小声问裴景：“你是送这个的吗？”
裴景没回答，只让她接着快捂捂。
他又问江敛：“你这没有空调？”
江敛说“有。”
裴景一下提高了音量，“那你还不开，手这么冰。”
她没有冬天开空调的习惯，只是夏天太热的时候会开冷空调。
见江敛不说话，裴景更着急了，问她：“快开啊！”
见江敛乖乖点头，然后去开，过了一会就有了温热的风吹满房间，裴景把窗户关进去了一点。
江敛看着裴景，乌黑的眼眸直直地看着他，就那么明晃晃的看着。
裴景突然不自在，刚刚还坦白着来安慰她，现在又怂了，裴景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陆齐远给我打电话，说他女朋友担心你，让我看看，我家里正好有个热水袋，这么冷的天，多捂会。”
看着江敛手里自己刚买的热水袋，裴景面色自然地说。
江敛抱着热水袋，说“谢谢。”
裴景摆手。
他试着说了一句：“认识这么久了，感情肯定有了，能帮的就帮，就这么点事，算什么。”
见江敛没什么不耐烦或者不舒服的表情，心里安心了很多。
他想再看看江敛，再陪她说会话，可是房里开了空调，窗户一直开着就暖不彻底，裴景怕江敛冻着，想想还是算了。
“好了我困了，你睡吧我走了。”裴景说完就跳了窗台。
江敛抱着热水袋紧盯着裴景离开。
手里的热水袋那么暖，这几天干裂的心在慢慢恢复。
过了许久，她才关上窗，抱着早已降了温的热水袋，睡了一个这几天来第一个安稳的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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